说到这里,霍宏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同人不同命。
林朝止闻言,和沈摘互看了眼。
“多谢,待我向姑母问好,我们先回了。”
霍宏点头:“要的,你们慢走,还望沈丞在陛下面前给臣美言。”
送走人,霍璟从前院跑来,道:“怎么了父亲,表兄与丞相来咱家干嘛?”
多日来,壮志未酬的神情第一次在霍宏脸上不见了,他抚着长子的肩道:“璟儿,为人要勤奋上进,哪怕一时遇到挫折也没有关系,总有人看到你的付出,你看,丞相大人为了你爹亲自跑一趟。”
霍璟用力点头:“父亲说得都对!”
回到林家,林潮止与沈摘脸色异常难看,林风眠便知道猜对了。
“是禁军,萧国公在领兵。”
林风眠心道,萧国公不是流放了吗?但是很快就想到,是新的萧国公。
沈摘分析道:“这是一举双得的策略。北府军若哗变,萧国公「恰好」练兵路过镇压,功劳是萧国公的,如此他的威望就有了。北府军亦不会对京师造成实质性影响。”
林风眠冷声道:“丞相怎知北府军必会哗变?”
沈摘扭头,看着她,定定道:“因我知他们的忠心。”
他未说,对谁忠。可是林风眠知道,那人必不是当今陛下,也不会是新的北府军首领,而是一次次带他们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李勖。
那人如今在牢中,不久前刚刚被移交掖庭,没有人可以闯入掖庭探视。
如果此时传出来什么对李勖不利的消息,林风眠不敢想了。
第48章 为质(三)
三人的分析, 是基于最坏的猜测,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陛下主谋,北府军哗变, 禁军镇压。
而一旦有一条不满足,事情都不会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
必须大逆不道的承认,哪怕北府军真的哗变, 只要不落入事先准备的圈套,凭借他们的能力, 闯出京畿,自有一番天地。
只不过那时天下就会大乱了。
林潮止和沈摘再次离府, 天黑以前才回来。
得到的消息不容乐观,萧国公的队伍与北府军隔山相望, 俯冲围剿也只需半炷香功夫便可以抵达营前。
而此时的掖庭, 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三个条件一触即发。
事态开始严重起来,林潮止道:“北府军人出不来,但进去还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找司马葳,黄有德。”
沈摘苦笑:“没用的,对他们来讲,敬你,只因你还不是敌人,如今你我都是外人了。”
“那怎么办?”林潮止瞪眼,“看他们送死?那可是将近十万军民!”
庭中踱步半晌,缓缓道:“我好好说,他们中间自有明白事理的。”
可沈摘定论不改:“如今谁说都没用,他们谁也不信,除非殿下自己。”
论兵法,自然是林潮止擅长,可论人心,谁又能及得上沈摘?
这下,又走入了死胡同。
林潮止抬头望天,道:“天色不早了,妹妹先回去吧,我与丞相还有事议论。”
言罢,颇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庭院幽幽,道不尽的寂寥。
林风眠点点头:“好,兄长也早休息。”
沈摘抱着双臂,低头凝视地上的影子,显然还未从思考中走出来,忽淡淡问:“真不告诉她?”
林潮止摇头。沈摘便不再问了,原就是心中有事随口一提,眼下继续去想后来的计划。
这夜,书房的灯燃烧了一夜,两人拟定好数条策略,每条策略又留有后手,如此仍觉不够。
晨光熹微时,林安带着消息回来了:“少爷,丞相,那边动了。”
二人屏息,听林安道:“小的给了茶摊老板一锭银子,他便一夜没有打烊,入夜后,小的看到禁军着甲胄上山了,后来又有宫里的车马经过停下来喝水,老板上前递水,我便办成伙计跟随,瞧到车里尽是弓弩。”
潮止看向沈摘,沈摘也正抬头看他,二人目中,自有不必点名的了然。
林安告退,林潮止道:“看来,势在必行了。”
沈摘不置可否:“其实我去也未尝不可,大内还是本相更熟悉。”
“得了……”林潮止一笑,“有你这句话,咱俩总算没白相识一场,眼下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吗?”
没有。
沈摘太知道这人的执拗,一刹不动地看他半晌,转过头去,听不出情绪道了句:“随你……”
沈摘走后,天也开始亮了,他还剩下一个时辰。
林潮止离开书房,一路往孟澜的禅房走去,站在门外,听得木鱼声,在尚十分宁静的清晨,格外轻脆,每一声都仿佛敲击进他的记忆、脑海、心房。
“谁在外面?”
“是孙儿。”不再犹豫,潮止推门而入。
门窗紧紧合实,张妈妈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任何声音也传不出来。
莫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潮止打开门出来,怔怔站立几许,豁然跪下,朝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又回了书房。
这下把张妈妈吓坏。
“哥儿怎么了?老太太骂他了?”
孟澜摇头:“我这孙儿,是个好的。”
第一缕斜阳透过窗子,投至几案。
“林安,上茶!”
不一会儿,林安低头走进来,放下茶,什么也没说即告退。
林潮止洗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些,一丝不苟穿好朝服、冠冕,就像无数个往日一样。
然后执盏,一饮而尽。
这时,天彻底亮了。
林风眠奔驰在街道上,扬起滚滚烟尘。
街上的行人还不太多,稀稀疏疏散落在馄饨摊、烧饼铺,闻声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不为所动,只管疾驰向前。
林风眠神情肃穆,一手持缰,一手抚胸。
那盏茶,可以让兄长睡一会儿,但仅仅是一会儿罢了,她需赶在他醒来之前,抵达宫门。
一母同胞,她怎会看不懂林潮止眼神中酝酿的情绪?
他是瞒着所有人,要祭奠出自己呢。林风眠怎会忍心,她这一命,本就是上天垂怜才多得的,用掉才不会可惜。
潮止是长男,更是家中唯一入仕的人,有他在,弟弟与祖母都可以被保护的很好,林家这一滩死水,也会活起来吧。
如此打算着,她对林安威逼利诱,在大哥的茶水中放了少许安神散,说来还挺对不住那小子的,大哥醒来会骂他吧。
红墙绿瓦就在百米之外,阳光一照,巍峨雄壮。梁皇宫此时比任何时候都像座精美的牢笼,铜墙铁壁,入者,便要被吞噬。
太好了,守门的是霍宏。
“这不是林家二姑娘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林风眠双眼一眯,笑道:“给姑父请安,麻烦让让。”
“你要去大内啊?有令牌吗?”
她马鞭遥遥朝西面一指,道:“我来时瞧见霍璟在与同窗打架,先生拦也拦不住,看样子被气坏了。”
“这孩子,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黄宏脸被臊红,骂了句。
“诶你!”走神的空挡,林风眠越过他,转眼冲入了西直门。
“我有急事,令牌回头再给姑父看!”
她的声音远了,霍宏惊出身汗来,她到底有没有令牌!
她好像说有来着?可依照程序,出示的令牌必须让他瞧见,才算有。他没有瞧见……
报还是不报!
急得原地转了两圈,一摸脑袋,喝道:“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你怎么不拦着她?”
小侍卫惶恐:“我以为她是大人的相识,所以……”
霍宏急道:“坏了惹祸了!还不快追!”
“是!”
林风眠冲过三条无人戍守的甬道,便来到了二十四桥,她快速冲过桥面,对面恰有一队内侍低头疾行,看穿着是要去哪个娘娘宫里当值的。
宫中严禁走马,可这姑娘非但骑了马,还冲过了桥,一时间看傻众人。带头的公公喃喃道:“这人是谁,要去哪?”
林风眠闻声,心念一动,勒马片刻:“我问你们,去掖庭,最近的路怎么走?”
宫人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外人,连昔日萧国公都不及姑娘半点气魄,也是吓到了,懵然无知地伸出手指:“那边……”
林风眠眨眨眼:“多谢……”
霍宏大喝:“没张眼的东西,你们在干嘛!”老太监转不过神来,张口半晌无声。
这时候,霍宏带领禁军也追来了,他满头大汗,心中暗骂,小姑奶奶要干嘛,这下全家都要玩完。
可脚哪追得上马?转瞬,林风眠与他们越来越远了,霍璟心里别提多急多怕,智慧全用在了今日,吩咐手下:“你去请示陛下,你去叫人在各个门设防,你继续追!”
很快,林风眠就来到了设置防线的第一道宫门,两名禁军,各自摸向自己腰部的佩剑,林风眠不与他们周旋,提剑先发制人,二人倒地,她过关。
绕过几座地基庞大的宫殿,她一边回忆在林潮止桌上见到的「大内部署图」,一边沿御花园北上。
不几时,又是一处设防关卡。
“前方是后宫重地,来者何人!”
这次有八名侍卫,解决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她冒险大喝:“这群废物!贼人都闯进来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当头的一怔:“你什么意思?谁叫你来的?”
“霍宏在前面集结侍卫,有人闯宫谋害陛下,你们还不去!”
八人俱是惊吓犹疑,一时间失去分寸。也就是趁此机会,林风眠狠夹马腹:“滚开!”
她走后片刻,禁军跑来:“拦住此人,此人闯宫。”
八人的首领面目狰狞:“诶呀,快追!”
这时后宫佳丽纷纷醒来了,扮上妆,穿上美美的袍子,开始美好的争宠的一天。
御花园转两圈,当个秋千,万一碰到皇上呢。湖心亭吹一曲,吟诗垂泪,万一皇上怜惜呢。
秉承「不争是争」理念的也大有人在,无需使什么手段,端坐在阑干外,对月到天明,或是对日到天黑。
这时就见一女子,纵马路过,眨眼不见。女人们好奇了,惊讶了,兴奋了,张头探脑对着林风眠远去的背影望了许久,待到脖子撑疼终是重回平静,各归各位。
林风眠心道,对不住了各位,我也不想这么声张啊,只是不骑马,可能刚进宫就被拿下了。
眼前豁地出现一条直且长的甬道,周边只有极少的宫人在扫地。
林风眠一震,这令她想到通往关外那条官道,仿佛一直走,便可以走到天黑。
她知道,这条甬道的尽头,就是掖庭了。
曾几何时,那里是后妃的冷宫,现如今,用来关押罪人。李勖就在里面。
这时后面脚步声密集起来,是追捕她的人,林风眠不待回望,坚定地踏了上去。
第49章 为质(四)
掖庭作为后宫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初始时并不是关押犯人、后妃的地方。
前朝初期,后妃中婕妤以下者,居掖庭。
到了中期, 无论佳丽抑或宫女的数量都远远超过开国之初,皇帝便分划出一部分空间,让宫女居住, 由巷丞管理。
因这地方距离皇帝的寝宫格外偏远,房间又密集相临, 阴私不避,让皇后、贵妃这些红人住, 实在不合适。
直到晋代某个皇帝在位时,有位受宠的妃子惹恼了皇上, 被罚去掖庭思过, 照皇上的意思「眼不见心静,让她领点教训也好。」
只是时间一久,皇上便把她忘了。这妃子在掖庭一住就是半生,再到放出来时,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皇帝的儿子都继位了。
从那以后,妃子们提「掖庭」而胆寒, 那地方也就从「不太吉利」、「晦气的很」,演变成后世的「关押罪人」之处。
李勖住进来以后, 送他的老太监道了声:“殿下在这里好好的,老奴改日再来。”便生怕沾上晦气般跑不见了。那太监心知,进来容易, 出去可就难喽。
李勖倒是觉得没什么,这里的条件比行军营帐好太多, 有桌有椅,书更是多得很,只不过积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将灰尘拭去,在日光下简单晒过几个时辰,便可以读了,拿到手里还是暖和的。
可惜这里没有成套的兵法典籍,几本读下来,都是些画本子,看来是这个房间前一个主人留下的。
不看书时,李勖喜欢靠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上看天,一看,就是一整日。
像这般眼睁睁将天光耗尽的感觉,是很可怕的,比被敌人围困,不知生死来得更可怕,更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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