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说的话一句都没错,甚至还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这要是朝中有其他的大臣这么为他说话,他感激还来不及,可偏偏怎么是索额图来为他说话呢?
看索额图对待他如沐春风,陈廷敬只觉得头大:接下去对索相的弹劾,是念出来,还是不念出来?
他猛地一回过神来,顿时感觉到不妙:不好!这是奸相的阴谋!
索额图此举,定是为了让人以为他已成为了索相党羽,也定是为了麻痹自己,让他下不去手来弹劾索额图。
陈廷敬上前来道:“微臣弹劾当朝大学士索额图徇私舞弊、以权谋私,送家族子弟通过乡试,侵占其余考生会试名额!”
这索额图刚帮过他,他反咬一口,可真是白眼狼无遗了。
明珠党羽此时看起了笑话:索额图想要做什么不得而知,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样子,太有趣了!
谁知,索额图面不改色地说道:“陈大人,我家族子弟皆有爵位在身,即使无承袭爵位,也用不着去考乡试,赫舍里家的子弟若是想要上朝堂,通过国子监来是最安稳的法子,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将家族子弟送到外地去参加乡试呢?”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又会不会有人想要陷害于我。”
索额图不再嚣张跋扈,任谁都受不了他现在这“仁义道德”,“谦虚有礼”的调调。
正常点不好吗?走自己的风格不好吗?为什么要学仁义礼智,学儒臣说话!
你是满臣,是权倾朝野的索相,为何要畏惧陈廷敬,还退让一步和颜悦色说话?
陈廷敬闻言,深思起来:索额图说的有理,赫舍里氏是上三旗之一的满洲正黄旗,家族子弟要做官,可比下五旗要做官方便多了,又何必去趟乡试的浑水。
关于陈廷敬是否继续查案一事,朝臣吵闹不休。
“汗阿玛,儿臣觉得,像陈大人这样提出节俭可以收敛人的私欲之心,减少贪心,崇尚节俭可以恢复清明风气的臣子,他的品德是不会差的。查案之事,还是交给陈大人最好。”
康熙道:“行了,朕既然已经命令陈廷敬查案,自然不会中途换人,来人,却去陈廷敬二子保护起来,至于科举舞弊一事。陈廷敬二子牵涉其中自然不可亲自问案。此事就交给你来做,索额图。”
索额图高声道:“微臣遵旨!”
大公无私索额图,正义凛然索额图,善心大发索额图,铁骨铮铮索额图……
陈廷敬迷惑脸:这还是那个在朝中结党钻营,徇私舞弊的奸相吗?
纳兰明珠不在,索额图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索相党羽则更加有意思,他们一听索额图的口风,竟然也一窝蜂的开始支持起陈廷敬起来。
原先在朝中清流文臣孤军奋战的局面突然多了一群“队友”,本还有些可推测的局势顿时就混乱起来。
胤礽在私底下对索额图说:“三老爷要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帮助陈廷敬,并按照原先的计划去繁求简,将身边的下属之中逐渐剔除歪瓜裂枣,只留下精英。哦不过,若陈廷敬弹劾三老爷,您也需要反击,别让他欺负到您的头上吃了亏。”
因为陈廷敬谁都弹劾,只问对错,不问阵营,而一旦他弹劾了索额图的心腹,索额图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索额图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一会儿帮陈廷敬说话,一会儿又批判陈廷敬,待火烧到索额图自己身上。他又下手去打压陈廷敬,打压完了再扶他一把,拍拍他的肩告诉他:小老弟,我还是你的好队友。
这索额图不是来帮陈廷敬的,他是来当“搅屎棍”的啊!
局势原先还在帝王掌控之中,却因为这“搅屎棍”变得扑朔迷离,令人看不懂起来。
陈廷敬自己也纳闷:索额图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帮他呢?
陈廷敬:罢了,不管如何,我手里的这一份名单必须要由我亲自送到皇上手中,绝不能出现意外。
他下朝后,请奏单独与帝王见面,提出有重要启奏,需要与康熙当面说。
若他呈递这份名单上去,不是自己亲自交给帝王,总觉得会出现差错。
陈廷敬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名单藏于袖中,跟随着太监匆匆从乾清门往里走,走在半道上,他只觉得面前的引路太监隐隐有些不对劲。
其他引路太监都是低头看地,小心谨慎,唯独这太监总偷看自己,视线屡次瞥过他的衣袖。
陈廷敬的余光扫过周围侍卫,稍稍放心一些: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对我动手。
他正警惕着,只见前方有一人迎面走来。
面前的引路太监僵了僵,心虚地低下头,忙鞠躬弯腰对那人道:“见过指挥使。”
那指挥使轻轻地“嗯”了一声,陈廷敬刚要望去,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吹起了他的胡子迷了眼。
待他轻轻挥手摆弄,那被太监称呼为指挥使的人已经走远了,而他都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
陈廷敬心下大骇,条件反射去摸自己藏好的名单,触摸到了袖中册子,这才心下稍安。
说时迟那是快,身边的太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他,陈廷敬防不胜防,直觉得袖中一空,顿时怒斥出身:“你做什么?!来人啊!”
他听见了前方传来熟悉的严厉之声。
“皇上御前,岂容你喧哗无礼!”
陈廷敬抬头看去,只见勒德洪正利于前,身旁跟着两侍卫,身侧皆佩戴着剑。
“陈大人,”勒德洪扯开一抹讥讽的笑容:“小太监不小心冲撞了你,要算账不如等之后再说,可别让皇上等你。”
勒德洪的眼神如刀剑般锐利,那冰冷看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陈廷敬心头拔凉:难道我袖中的名单是他买通太监拿走的?!
他竟已经只手遮天,胆大包天到在乾清宫外偷袭于他,欺上瞒下的本事可真是手眼通天了。
周围的其他侍卫呢?!
附近的宫女,太监呢?
许是猜测到他心中所想,勒德洪轻笑一声,那笑容意味深长。
没多久,被支开的侍卫从远处回来,递给勒德洪一块玉佩:“王爷,找到您的玉佩了。”
“其他人呢?”
勒德洪淡淡道。
“被指挥使叫走了,说是太子殿下的鹅跑到了乾清宫,要大伙儿帮忙抓鹅去。”
勒德洪哈哈笑了起来,胸膛起伏间,脸上似有得意之色。
值守侍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催促他们:“乾清宫中的太监已经在宫殿外等候多时了。”
勒德洪摆摆手:“陈大人,请吧?”
陈廷敬僵硬了背脊,冷汗哗哗地从后脑勺滴了下来。
没有人证,即使他开口告诉皇上自己在来时被一个太监撞到,偷走了名单,皇上都不会相信。
太子在此时调走御前侍卫,是否代表着,太子与勒德洪也有合作关系?!
那么索额图的帮助,对他而言将是催命符。
陈廷敬闭上眼,待到达康熙御前,正巧见到太子与大皇子。
因地位不如勒德洪,陈廷敬的拜见被安排在了勒德洪之后,二人分开见帝王,说了什么,也唯有帝王与两位皇子知晓。
勒德洪回去后,接过了下属递交来“名单”:“这名单竟有一本书那么厚,也难怪陈廷敬小心藏着唯恐被人发现,其中牵扯多少,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呢!”
他轻笑着,得意着,将那“名单”翻看查看,只见其中第一页正以粗壮的一列字写着“科学养猪之母猪的产后护理”几个大字。
勒德洪的笑容顷刻间凝固在了唇边,他不可置信地将那本册子翻来覆去地看,从如何给母猪接生,到防止母猪抑郁全都浏览而过,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陈廷敬面见皇上随身带这书,有病吧?”
另一边,没有了名单与具体贪污数目,陈廷敬只能以记忆,对康熙复述而出,可即使如此,那其中的关系都没有名单记录的那么周全,要把名单全部念出,至少需要花一个时辰时间,帝王显然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听他报人名。
陈廷敬无奈之下,只能请帝王再等待他两天,待整理完全,再次给帝王送来这一本名单。
离开御前前往部院的路上,陈廷敬心情沉重,他知道前路荆棘,也知道孤军奋战的危险,眼前强势的敌人令他心惊,庞大的敌人集团令他感到前途灰暗。
他不怕死,但是他怕连累了别人,更怕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白费。
“陈大人,等等孤再走。”
身后,小太子欢快地追了上来,与陈廷敬并肩。
“陈大人要去督察院吗?正巧孤与您一路,孤要去找右督御史科尔坤。”
陈廷敬心中一动:“太子殿下与科尔坤认识?”
“孤认识,但他不认识孤。不过孤知道,他是明相的亲戚,”胤礽笑呵呵地说道,然后在自己身后掏啊掏,掏出了一本令陈敬廷脸色大变的册子。
“这本书孤花了一个时辰都背下来了,现在孤将这书还给大人,您可要好好保管,当然,如果您怕被偷走,还是早一点烧掉吧?”
胤礽笑着将书大大方方地还给陈廷敬,还道:“大人这话本挺有意思的,孤很喜欢,打算晚上当睡前故事,说出来哄汗阿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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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太子殿下,你可知你还给微臣的‘话本’代表什么?”
陈廷敬压低了声音,紧张地左顾右看,生怕被人看到了这要命的一幕。
胤礽被他连带着也压低声音道:“知道,这不是就是讲《科学养猪》吗?”
陈廷敬怔了怔,低头一瞧,只见自己那“名单”外头被包裹了一张封面,上书《科学养猪》。
陈廷敬:“……”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他艰难地开口,喉间干涩。
他闹不懂太子想要做什么,待将那名单藏入袖中,正色道:“殿下还给微臣,微臣定会再次将它送到皇上面前。”
“时辰不早了,”胤礽看看天:“汗阿玛现在在召集臣子商谈龙兴江城及雅克萨之战的后续,你今天是见不到他了,等你明天见他的时候,会发现汗阿玛已经知道了话本中的故事。”
陈廷敬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殿下为何要帮微臣?”
他处在这风口浪尖,还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但凡是懂得明哲保身的,都与他划清了界限,要说索额图帮他,陈廷敬是不信的,就他所掌握的名单之中,索额图的党羽也不在少数。
胤礽歪歪头,打量起陈廷敬来。
胤礽:他好像特别较真。
【这类臣子都有一个通病,较真、认理,公正,廉洁,就像动画片里的包青天一样,不惧权贵,一身正气。像这样的稀有臣子,如果没有人护着,可能会在碰个头破血流后死掉吧?】【要说朝中能活得最久的,当然还是圆滑处世的老狐狸,可惜陈廷敬他太有正义感了,他学不到王熙的难得糊涂,也学不会吴正治的以退为进。】胤礽:所以,孤想摸一摸陈大人这条鱼。
【……】
“孤保护你,是因为这事是由孤引起的,”胤礽小声提醒陈廷敬:“如果不是孤平了国库,就不会要债,如果不是要债发现了孝敬,就不会想起来禁止孝敬,查清吏治。”
陈廷敬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查吏治之事,是皇上的意思,殿下平国库,也是皇上的意思,这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怪殿下。”
胤礽一愣,猛地回味过来:咦,好像大家都以为一切都是汗阿玛在下棋?
“汗阿玛是支持这事的,孤也认为肃清吏治是大清目前需要严厉执行下去的任务,早肃清早治理,拖得越久,腐败越严重。所以孤才要索相帮助你,孤也会帮助你。”
陈廷敬恍然大悟,对于索额图而言,太子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太子好,他才好。所以太子希望肃清吏治,索额图自断臂膀,看似是坏了脑袋,实则为自己与太子在皇上面前赢得了信任。
陈廷敬叹道:“皇上将殿下教得极好,微臣现在放心了。”
知道索额图不是在针对他,陈廷敬若有所思起来,他坚定道:“但微臣名单之上记录的犯事之人中亦有索相的人,微臣不会因为殿下与索相帮助微臣而通融一分一毫。”
“那是肯定的,依法查办才对,不能让‘人情味’将规矩给腐蚀成豆腐,铁面无私的纪律,才造就清明的朝堂,清明的朝堂风气,令贪污受贿没有发展的土壤,陈大人敢于自身去改变环境,未来史书中定会给您记一笔光辉的政绩。”
“微臣不求名垂青史,微臣做官,只求问心无愧,”陈廷敬淡淡道,对胤礽的夸奖无动于衷,真正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胤礽有一点遗憾:陈大人的防线太坚固啦!孤摸不到他。
二人同路走了约一炷香时间,陈廷敬率先告辞离去,分明都是在督察院中,胤礽往西边走,他往东边走。
胤礽:也用不着这样怕孤把?好似巴不得与孤撇清关系似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众人的焦点,胤礽习惯了大家捧着他,夸奖他,一边自己变得优秀,一边享受着做“吉祥物”的快乐。
然而今天,他竟然受到了挫折!
胤礽:陈廷敬,就是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成功引起了孤的注意!
【大朋友还是不要摸陈大人了,陈大人也不容易。】既要面临狂风骤雨,又要抵御来自太子的“糖衣炮弹”,不肃清吏治他粉身碎骨,肃清了吏治他就要面临考试,还要被其他考试的同僚们埋怨。
胤礽坚定信念:不,就没有孤拿不下的毛驴,孤就不信了!
小美都阻止不了胤礽想要摸陈大人的决心,康熙哪知道自己那小倔驴一样的儿子脑袋瓜又在想一些什么。好不容易有个索额图能规劝太子,影响一下他,他又受到了太子蛊惑。
索额图告诉自己的兄弟们:“太子殿下心有沟壑,他是真正的天才,生而知之,又有仙人教导,不要企图糊弄殿下,他比所有人都要通透,一眼就能看穿你们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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