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理,但老山民刚刚那眼神很是耐人寻味。赵安然还忍得住,素锦却忍不住了。
“不过爷爷,即便是如此,官府也不能不管,丢了人,可是大事啊。”
老山民叹息一声:“官府?丫头你们都是不知道啊,我们这里不属于幽州,不属于北山,更不属于邾城,哪边的官府肯管我们?而且现如今世道乱得很啊,山匪众多,防不胜防,谁知道上面那,是人是鬼啊!”
他本就是一个苍老消瘦的人,哪怕穿着大皮衣带着大帽子,也没显出一丝臃肿。在这半黑的朦胧的夜色中,竟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一忽儿觉得他在那儿,一忽儿又不在。声音明明离得近,又感觉似乎好远好远。
素锦不自觉抖了三抖,伸手拉拉赵安然的袖子:“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夫子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估摸着一时也回不来。冷天黑得快,我们走不惯这儿的路,等等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赵安然刚想说话,就看到从官道上过来的几辆车马,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华贵无比,第二辆略普通些,却也绝非一般人家可以乘坐的,后面还跟着几辆,也都是三匹马拉着的大车。
光这气势下来,就知道里头乘坐的人绝非一般人。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村路狭窄,他们想进来,也进来不了。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嬷嬷么样的人,一脚深一脚浅走到老山民这边,打量着老山民与赵安然主仆许久,才对着赵安然说道。
“你,家住哪儿?带我们过去,今夜我家主子要在这儿住一宿。”
言语间甚是不客气,只眉眼一直在打量眼前的少女,少女穿得厚实,身上的厚氅是连帽的,帽子将她整张脸而罩住了,帽边的毛被风儿一吹,更有朦胧之感。
好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怎会生在这样的乡间?
夜色朦胧,原也看不大清楚长相,只觉得这衣裳,不像是乡间女儿家该有的。不过这样的女儿家,想必家里头干净,勉强能让几位主子住一宿吧。
嬷嬷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山民不待赵安然主仆做出反应,已经抖抖索索请罪说道:“老妈妈勿怪,这位也是外地来投宿的贵人,因着咱们村里有村民上山未归,她家长辈帮着去寻……”
话音未落,那嬷嬷一脸不耐烦:“什么贵人?再大的贵人比得过我家主子吗?还不给我家主子让路?”
素锦听得这话,已经气绿了脸,当下只问:“敢问这位老妈妈主家是何人?”
老嬷嬷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丫鬟穿着不怎么考究,即便主仆二人模样不俗,想必也不会出自高门大户,便高傲的昂起头:“你们是哪里穷乡僻壤出来,打算投靠亲眷去?我主家是林家,你们可曾听过?”
赵安然挑了挑眉,林家,她如何不知?国公府林家乃开国元勋,不过经历数代,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三代之前,林家已经从元勋堕入末流,公爵都险些被削。幸而林家长子被长公主殿下慕容雅给看中,尚了公主,保全了一家子的荣耀。
荣耀相辅相成,大齐律令是尚主者三代不可入朝为官。不过本来林家就不行了,是以这为不为官也无所谓。
冤家路窄,原身那后母林秋萱,正是出自国公府林家。
只是,眼前这嚣张的嬷嬷伺候的,却不知是林家那一支。
老嬷嬷见诸位不应,只以为他们不晓得林家,复又预备大声说出林家的来历。
只后头传来一声女童的娇嗔:“连嬷嬷。”
便有丫鬟从马车上下来,抱下一个红色喜庆的小姑娘,约莫十岁上模样,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路规规矩矩过来,对嬷嬷说道:“连嬷嬷,老夫人说了不许无礼。”
说罢,对着赵安然灿然一笑:“这位姐姐……”
只是二人相对,皆是吃了一惊。
虽说从前相见识二人都年幼,这会儿再见已过了多年,但因二人皆貌美,等闲无人能及,竟能一眼认出对方。
第79章
赵安然也明白, 原书的威力那样大,哪里是说摆脱就能摆脱的呢。何况安然的人生轨迹与书里大不相同,概因她是重生的, 可书里的诸位重要角色的境遇, 兜兜转转,全都回到原点。
陆玄序的亲娘没有死,但他还是离开了家,自去谋求发展。安杰被她那样千叮铃万嘱咐, 十岁那年,依旧跟着陆玄序从了军。
更别提那些没有被她影响的人,太子的势力一日一日壮大, 宋元曲成功挤掉何家,成了新的首辅大人。
她于原书中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配角,生死不论。那安杰呢?会不会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安杰的命运?
朱流霞眼珠子乌溜溜的转动,眼里的羡慕流露出来。她知道自己貌美,不仅姑母爱惜她这副容颜, 连老夫人也因此高看她。可眼前的赵家姐姐貌无双, 她觉得哪怕自己长大了, 也绝不可能赵家姐姐这样好看的容颜。
此刻赵安然全无动静, 朱流霞以为她是不认得自己了, 忙上前喊了声:“赵家姐姐, 你可记得我?我是朱流霞,年幼时我娘曾经在你家铺子里做过活计……你们家的婉儿姐姐,原本与我同乡。”
朱玉婉的祖父家与朱流霞原是同乡,不过朱玉婉的父亲早早的去了荷香镇,朱玉婉也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去, 是以并不太熟悉。
但再是不熟悉,也带着些许故旧之意,朱流霞这是努力让赵安然想起她呢。
赵安然仿佛这会儿才想起来,轻轻颔首:“原来是你。”
那嬷嬷便问:“霞儿小姐认得这位姑娘?”
朱流霞点头说道:“连嬷嬷,这位便是洛城安心托幼所的所长,赵家姐姐。”
安心托幼所在整个洛城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嬷嬷当下脸上带了些许笑意,只眉眼里的不屑依旧不曾消减——什么所长,还不只是个商人?
“既如此,霞儿小姐可能与这位所长说说,将这屋舍让出来与我主家?”
朱流霞面露难色,乖巧说道:“连嬷嬷,这怕是不妥吧……”
连嬷嬷给这表小姐些许颜面,并不曾反驳她,只对着赵安然不甚恭敬说道:“既然你也是洛城来的,当是听说过我家主子乃洛城林家,马车上的,便是林家的老夫人与孙辈唯一嫡出的千金小姐,都是贵不可言之人,可怠慢不得。还请所长快快腾出地方,好让老夫人与小姐早些歇息。”
林家那一辈只兄弟两个,兄长尚了主,人人见了公主需得行大礼,呼一声长公主殿下,自不必称呼林老夫人。是以眼前这位林老夫人,其实是行二的老夫人,是大长公主夫家的弟媳妇。
公主没有嫡亲的孙女,马车上坐着的,也该是二房的嫡小姐。也不稀奇,朱流霞的姑母,是林家二房的三媳,朱流霞自然是跟着林家二房一起。
赵安然挑了挑眉,冷冷的看着连嬷嬷:“嬷嬷说这话,可有些不讲道理。万事讲求个先来后到,原本是我赵家先行过来借宿的,你们林家过来无端端就想横插一脚不成?”
连嬷嬷想不到眼前的少女竟然会拒绝,不由得诧异的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赵安然声音清冷:“大齐律令没有任何一条,说庶民需得给贵族让路,反倒是条条典法皆表明不可以权欺人。当然了,嬷嬷久居后宅,不知道律令典法也是正常,只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于你主家名声有碍。”
这话却不是随意说说来吓唬她,而是赵安然真心想说的。书里的林家上下都是不知收敛之辈,是以林家在洛城乃至大齐的名声,可想而知了。
而且那位尚了公主的国公爷林航,在书里并不是好人,概因他与宋安杰是一党的。
既然与安杰是一党,那就绝不是恶人,赵安然还是希望,他们不要似前世那般可怜的好。
连嬷嬷七窍生烟,怒喝道:“你这等刁民……”
赵安然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刁民?愧不敢当,若说无处可住,我们匀点地儿出来给你们,自也说得过去。只村落虽小,也不是就这两家能住的,我们已然借住进去了,哪有再挪腾的理?”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谁都知道过往的不管是贵人还是客商,哪怕只是普通赶路的百姓,必定会备足银钱,给予那肯给借宿的人家。是以村落里头,看见了贵人,都是给最好的屋舍让与贵人住。
这会儿赵家赶了先,住的屋舍自然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估摸着也就那儿,能勉强落下脚呢。
老山民这会儿赶忙插话:“是是是,这位老妈妈,我们村还有两户人家可以借住,我这便去帮你们安排。”
这位老山民,估摸着是村里年岁最长的人,类似这里的村长。
连嬷嬷还没发话,就听马车里一个娇怒的女声响起:“什么?才两户?两户哪里够住的,让他们让出来,让他们给我让出来。”
朱流霞一惊,忙不迭转身跑回马车边,让丫鬟将她抱上去,估摸着是去哄劝那位嫡出的小姐去了。
赵安然也不理会,招呼素锦:“我们且先进去吧。”
林家的小姐这样一吵闹,就弄得人仰马翻,在村口磨蹭起来。天儿,也全黑了。
赵安然没理会他们的喧嚣,先洗漱了歇下,叮嘱着圆圆,若是他师父回来,就过来说一声。
闭上眼,赵安然心里头开始忐忑了。书里没有详细写林家二房的事情,不过朱流霞长成前后,林家并没有一位嫡出的小姐。不仅如此,林家老夫人,也是在朱流霞尚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怎么过世的,为什么没有,赵安然全然不知道。
现下想一想,会不会就是这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导致老夫人与嫡小姐出了事?而朱流霞……
赵安然赫然睁开眼睛,是了,书里时常写朱流霞感激陆玄序的救命之恩,自始至终都是救命之恩,哪怕明里暗里写了如何的感情,都有那救命的恩情做为掩护。
这救命之恩,书里没有详尽书写,或者是她压根没仔细看所以不记得。只现在,恐怕就到了朱流霞被陆玄序所救的情节了。
因着这些胡思乱想,赵安然睡得不踏实,又怎么也醒不了。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外头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是素锦进屋低声说杨夫子已经回来了,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赵安然头沉沉的,一丝儿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一转眼,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赵安然收拾好出了门,老妈子夫妻与妇人子已经将早饭端上了桌。他们路上有采买易储存的食物,就是怕若有不便借宿或者要宿在外头恐有不便。
不止做了好吃食,还早早的送去给两家的户主食用,以免占了他们的屋舍,人家连处烧火做饭的地儿都没。
赵安然这才有力气打听昨夜的事情。原来,那嫡小姐在闹腾,老夫人心疼孙女,原本不依不饶,被朱流霞好歹给劝住了,去旁人家投宿。
而正当老夫人心里有怨言的时候,遇着杨夫子等人回来,报上自家的名号,便是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人家先来后到,若是个商户女,强占了去处也便罢,可杨家再是没落,也是大名鼎鼎的杨家,些许面子总是要给的。
赵安然又问:“夫子,那位村民可曾寻回来?”
杨夫子点点头:“得亏我们去了,下雪天路滑,那个海子跌在狩猎的陷阱里头,若是昨夜不曾寻到,过了一晚,他可要活生生冻死在里头。”
素锦半张着嘴,忽而走到圆圆身后说道:“豺狼会把他抓去,是不是?”
说罢,伸手便去抓他的胳膊。
圆圆被吓得跳将起来,一下子甩开抓他的人,待看到是素锦,便哇哇大喊着:“素锦姐姐你太坏了!”
素锦哈哈一乐,往圆圆头上拍了拍:“胆儿真小,一点也不像你师父。”
赵安然眯了眼睛看了看素锦,也不知怎么,她觉得素锦最近性子变了很多,以前素锦最是安静多思,最近竟然热闹活泼了不少呢。
杨夫子见素锦欺负他最喜欢的徒儿,自是不依,狠狠瞪了她一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素锦吃吃一笑:“我本就是女子,本就是小人,夫子能拿我怎么样?”
杨夫子吹胡子瞪眼睛生气了一通,到底也不能拿素锦怎么样。
此时便有个丫鬟过来,说是林老夫人一行人要出发了,特意与杨夫子打个招呼。
杨夫子连忙应了,待那丫鬟走远,方对赵安然说道:“听闻昨日他们想抢我们的住处,得亏所长你据理力争,不然岂不是白白吃了这亏?”
素锦听了这话一时瞪圆了眼,说道:“夫子,之前我与人争论住宿钱的时候,夫子你是怎么说的?说我小女人斤斤计较,几个银钱也算得清楚。现下你怎么也计较起来,怎的,夫子你也不肯去住破漏逼仄的瓦房?”
杨夫子自知理亏,摸摸鼻子讪笑一声:“那些个开店的是做生意,多一点少一点便罢了。这林家可是高门大户,缘何要欺负我们普通人?”
赵安然起身往外走,杨夫子以为他是普通人,可外人眼中,他与那林老夫人相差不远,也是大大的贵人呢!
第80章
早上雾蒙蒙的, 赵安然心想着今日一定是个大晴天,路上估摸着好走。按照老山民的说法,他们行路快一些, 勉强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镇上。
老山民特意叮咛:“若是行路不快, 就中午时分便停下,在路过的村户歇息一晚,莫要贪时辰赶路,不然那村子后面就没有村落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宿在外头更是麻烦。”
杨夫子自是满口应了。
只他与赵安然都觉得住在村户里不方便,还是去镇上客栈投宿比较好, 便加快行程,中途连歇息都不怎么歇息。
原本中午若是没遇着用膳的地儿,一向是去路过的人家借灶房做饭。不过今日午时,众人都只随意用了些干饼咸菜,便又往前赶路。
阳光好又没有风,素锦便与妇人子一起, 将两侧车帘打开来, 让太阳能照射进来, 也能散散车厢里似有若无的霉味。
赵安然靠在窗边, 看着官道边上没了枝叶的光秃秃的树, 无端端有几分苍凉没落之感。
不远处看得到似有几间屋舍, 大抵这就是老山民所说的,可以借宿的村落吧。
赵安然抬头看看天,这会儿大概是下午一点的样子,根据估算,这样的脚程往前, 两个多时辰之后,约莫晚上六点的样子,就能到前头的小镇,免得在这样几户人家的村落里头歇息,麻烦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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