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菱匆匆朝李安福了福:“今日之事,阮菱再次谢过大人。”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跑出去了。
——
大理寺狱。
谢延正伏在案上公务,便听门外有人来通报,阮家四姑娘求见。
他眉梢动了动,落笔道:“让她进来。”
不多会儿,阮菱便顺着过道来到了谢延面前。
谢延无甚表情,指着对面的椅子,淡淡道:“坐。”
说完,他起身亲自去煮茶,转头问:“四姑娘要普洱还是银针?”
阮菱看着他稀松平常的动作,顿时坐不住了。他是不是和上辈子一样,也做好了一心赴死的决心呢?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喝茶。
见阮菱不语,谢延又问了一句。
阮菱当即站起身,语气有些冒失:“谢大人。”
谢延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紫砂壶,重新坐了回去。
他淡淡笑了笑:“想是李大人说了,四姑娘不必过意不去,我能帮你们,纯粹是我个人原因。殿下不说,我也看得出,他心里有你。我这么做,是在讨东宫欢心。”
阮菱看着他言笑晏晏的说谎,却更觉凄凉。
她目光移向别处,声音有些不自在:“谢大人与太子殿下相知相交多年,您说讨好他,我是不信的。”
“你怎知我与太子相交多年?”谢延的目光一下变得探索了几分。少顷,他似是明白了,摸了摸鼻子:“应是他与你说的。”
阮菱很想戳破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可她又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她有些急了:“谢大人,我知道你此次出手是因为家妹。”
谢延手腕一顿,抬头看向了她。
“三年前,扬州宋老先生那儿,谢大人与家妹。”阮菱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每个表情。
果然,谢延的呼吸有一份絮乱。
可也仅仅是一瞬,桌子对面那人又变成了那个神色如常的大理寺卿。
谢延声音冷了些:“有些事儿,四姑娘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
“这不是揣测。”阮菱微微蹙眉:“大人不知,家妹身上还有一桩婚事,可那工部侍郎陈棣实在不是良人,更别提婚后他会对家妹好。”
阮菱心脏“砰砰砰”的跳,她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还听不懂么?就算你顶替了陈棣的罪名,成全了妗儿,可她的婚后生活过的并不好啊!
谢延身子一僵,清隽的眉眼露出疑惑:“这与我何干?”
阮菱快要急哭了。有那么一瞬,她甚至都想把真相说出去了。可那样,会吓到谢延,也会暴露自己。
任凭谢延如何在自己面前装作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态度。阮菱都知,他心底是记挂着妗儿的。
世间万物者,能为其一人豁出性命的事儿,几人能做到?
“大理寺狱重地,四姑娘若无事还是请回吧。”谢延再度提笔,撵客道。
阮菱唇瓣微微颤抖,她轻音道:“大人不承认也好,总之,我是不会把家妹嫁给陈棣的,徇私枉法的官员,只会害了我妹妹一辈子。”
她的意思都摆在这儿了,阮妗的亲事不作数,你若是想求娶,还有机会。
说完,她就走了。
可谢延的眸子却在听完阮菱那句话渐渐加深,他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轰隆一声。
徇私枉法。
谢延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可那四个字却刻在他胸中,越来越清晰。
她怎知陈棣会徇私枉法?
除非,她也重生了。
谢延被这匪夷所思的感觉震馈的头皮发麻。
怪不得,怪不得她与阿澜分开了。有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哪个女孩儿还敢再尝一遍情爱之苦呢?
可阮菱不知道,身为局外人他却是知道的。
阿澜与宋意晚,只是蒙蔽圣人与周后的假象,没有一个放在明面上的女人,阿澜如何护得住藏在心尖上的姑娘。
谢延皱起了眉,直接朝外面走去。
——
阮府,沈从染早早歇下。阮菱在屋里收拾东西,明儿去寻一处宅子,再把妹妹接过来,母亲的嫁妆已经从阮岚山手里夺回来,她们三人终于可以安生的过日子了。
突然,一阵凉风扑面袭来,仙鹤戏云屏风后骤然多了个人。
阮菱吓了一跳举着手里的烛火,下意识的就想喊清音,可她又怕惊动了刺客。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熄灭了蜡烛。
阮菱吹了一口气,借着这空挡,她拿着烛台,转身朝拔步床后躲去。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借着月色,阮菱仔细观察着那人的身形十分高大挺拔,鬓发修直,宽肩窄腰,处处剪裁完美的不像话。
似乎,还有些熟悉?
阮菱仔细辨认着来人,没注意脚下绊在凳腿上,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后仰去。
她惊呼一声。
黑暗中,阮菱腰上就多了份桎梏。男人宽厚的手掌按在她腰肢上,轻轻往上一提,带着一丝熨烫温热之意。
“菱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的担心。
烛台砸落到地毯上,遽然陷入沉静。
偌大的房间内,静到阮菱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男人的心跳声。
她语气还带着细微喘息:“殿下夜半入闺阁之地,不合规矩,还请快放开我。”
太子皱起了眉。
几日不见,小姑娘就学会泾渭分明的语气同他说话了。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搂在她腰肢上的手紧了紧,骤然松开。
阮菱站直了身子,美眸对向他。
裴澜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阮菱,似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心底。
半月不见,她眼中戒备十分,他心下酸涩百转。
烛火重新点亮,屋子里多了一丝暖融融的热意。
阮菱脚尖朝向他,没放下警惕:“殿下知道这是哪么?”
裴澜怔了怔,无奈点头。
阮菱道:“殿下是储君,君无戏言。那日在梨苑的话,殿下莫不是要反悔?”
悔?我当真悔了。悔我没能好好待你,让你遭了两世的罪。
裴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
“孤既答应你了,便不会食言。”
阮菱蹙起了眉,显然不信:“那您夜闯女子闺房,是欲何为?”
这话显然十分尴尬。
裴澜皱眉,他总不能说我想你,我想见你了。
他喉结滚动,声音顿了顿:“你第一次上公堂,我怕你心里难过,放心不下。”
阮菱似是有些吃惊,那本就大的美眸紧跟着又大了一圈。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肉麻的话说出去了,心里也就畅快多了。
裴澜迈过了自己心中那道坎,走近了几步,大掌作势去牵她的手。
眼前的小姑娘不施粉黛,星眸微嗔,满头乌发自然垂落在身前,发尾微微蜷曲着,似是刚刚洗完,散着淡淡的香气。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菱儿。”男人哑着唤了句。带着他自以为的讨好。
阮菱飞快的抽出小手,缩回袖中,坐回床榻。
裴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粉白的小脸,低哑道:“好歹孤也算帮你一个忙,别这么伤我,好么?”
阮菱吸了吸鼻子,刑部,户部,大理寺,三个三品大员倾力相助。论理,她是该感谢的。可他,可他为什么又来招惹自己呢?难不成就享受这种她仰望他,去感激,去千恩万谢的样子么?
裴澜道:“你对孤说了几句狠话后,搬离了梨苑,就打算一直避着不见了?”
阮菱小脸躲开他的手,蜷起了身子:“我不再是殿下的外室了,殿下答应了的。您是太子,不能食言。”
陌生疏离的语气惹得他身体一僵。
可想到自己曾带给她的伤害,他这气火就燎不起来。
他,亏欠她太多。
“菱菱,那日是孤冲动了。”
他拍着阮菱的蝴蝶骨,一下又一下:“回来吧,到孤身边。”
阮菱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一片凄凉。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他永远高高在上,用睨视众生的角度来看她。阮菱受够了。
她抬眸看着他,挑眉的样子已与他有三分神似:“我想要的,殿下给不了。殿下想要的,恕臣女也给不了。”
太子替她掖了掖被角:“孤想要的,这世间只有四姑娘能给。”
阮菱急了,声音抬高:“殿下!”
裴澜并不在乎她的失态,不紧不慢地看着她。清冽的眉眼,一如往常看不出息怒。
“您就非要这般折辱我么?”阮菱被逼急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此刻像个盛气凌人的兔子,狠狠瞪着裴澜。气势是的有的,就是一点都不凶。
裴澜眼色顿时深了下去,放在她肩上的手渐渐屈卷成拳。
他调遣六部为她徇私是折辱她,漏夜出宫来看她也是折辱,几日不眠不休批奏折,批到最后奏折上写满她的名字也是折辱。
生来尊贵不知人间苦愁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尝试到了被一小小女子磨顿心肠的滋味。
他看了她良久,心底里那股子火也随着一声喟叹散了。
阮菱,我若是想折辱你,实在不必如此。
“殿下请走吧。我不会再当您的外室。”阮菱声音低低的,十分坚决。
男人捏了捏喉结:“孤没想让你做外室。”
不是外室?阮菱惊讶的看着他,低低呢喃,旋即又自嘲的弯了弯唇角:“我虽身份低微,可也只愿求得一心人。殿下若要我进宫与其他女子一起服侍您,那我宁愿出家做姑子去!”
裴澜轻揉着她的小脑袋瓜,有些无奈。
阮菱躲避他的触碰,心里实在是恨急了,美眸瞪圆:“你到底想怎样?你若要那以后想来便是,反正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只求您高抬贵手,别折磨我的家人。”
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瞪裴澜,身上已是一点力气没有。
大半夜的,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她累了。
却不想,对面的男人一把搂了过来。阮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攥在怀里,靠着他宽厚坚实的胸膛。
她听见头顶那一贯寡淡的声音有些颤:“来孤的东宫,做孤的太子妃。”
阮菱身子颤了颤,当即想动却被他按了回去。
裴澜继续道:“圣人赐婚,入皇祠,刻玉碟,明媒正娶,昭告天下。”
阮菱听的懵了,耳畔那人的心跳声渐渐放大,犹如雷鼓,咚咚咚震的她心底发慌,发颤。
她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裴澜怎会娶她做正妃,母亲已与阮家和离,她也不再是侯爵之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这身份鸿沟,天差地别。何况他最喜欢的,不是那位宋家姑娘么?
想到前世他对宋意晚的好,而自己在梨苑一个人静静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阮菱就没来由的害怕。更别提他要娶她为正妃这种天荒夜谈的事情。
阮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只颤了颤,便归于沉寂。
她淡声道:“过去的事,还请殿下放下吧。”
可裴澜却不给她机会,他捧着她的脸。
呼吸间隔,阮菱觉得额前一凉。蜻蜓点水般,还带着灼热的触觉。
男人声音沙哑:“菱菱,你还要孤说的再明白些么?”
他的唇带着淡淡的甘松香,滚烫,熨帖的温度就快要将她烧糊涂了。
阮菱咬了咬唇,抬手抹了把额头,不再看他一眼。紧着朝床后躲去,一股脑钻进被子里。
丝衾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殿下若再不走,我即刻就喊人来!”
第34章 醋意 太子皱起了眉,小姑娘何时多了个……
小姑娘就缩在丝衾里, 躬着身子,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轻轻点了点那一团软乎乎, “丝衾”顿时一颤。
裴澜看在眼里,心间心疼多于无奈。
烛光明明灭灭, 落在男人鸦羽似的睫毛上, 现出一片沉寂的阴影。
他沉默良久, 喉结动了动,唇边轻溢出了个字。
“好。”
说着, 他将丝衾朝上提了提,声音黯了许多:“孤走就是, 你别这样睡。”
“丝衾”动了动, 没吭声。
他低头,怅然若失的看了眼指尖, 上边还残存着小姑娘淡淡的香气。
那几近另他战栗的香气在他心间绕了个圈, 便转瞬即逝。
裴澜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许久, 阮菱才从被子里坐起来。乌发缠在月匈前,小脸被憋的通红, 唯有一双葡萄一样的乌黑眼眸里, 满是惊讶。
他居然走了?
他居然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阮菱拍了拍胸脯, 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一股滑入胸腔后,她才轻轻喘了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
翌日天不亮, 她便睁开了眼,娇嫩的眼尾下一片乌青。被他搅合了那么一番,几乎一夜未眠。
她下床换好衣裳, 便去沈从染的屋子请安。
还未到院子里,便听见一道低低隐忍的啜泣声。
阮菱见母亲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封什么,眼眸晶亮,喜极而泣。
“菱儿,快来看。你姨母不日就要入京了!”
阮菱凑过去看,那信上蝇头小楷写的娟美秀气,确是女子的字迹。
沈从染经历过侯府的变故,此刻眼里最重视的就是亲情,父亲故去,除了母亲康在,她就这么一个妹妹,还远嫁苏州,如今就要相聚了。
她笑着抹眼泪:“母亲这就出门去置办东西,等你病好了,咱们就搬家。你姨母和表哥进京,说念着妗儿的婚事儿,想来帮衬一把,正好聚聚,今年咱家这个年啊,过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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