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话摊开,沉顿少顷,声音亦冷下来:“你觉得我会相信程越霖是不求回报地帮你?”
“的确不是,北城项目会给霖恒。”
这一点,阮芷音从未想过隐瞒。
“你疯了?”
林成是真惊讶,那可是阮氏这两年最大的项目。阮芷音也是因为拿到北城项目,才在阮氏有了话语权。
阮芷音神色平静,往粥里加了点糖,敛眸开口:“竞标前,你就清楚阮氏的流动资金根本吃不下这项目。让我带团竞标,承诺竞标后项目归我,不就是打着无论如何我都会失败的目的?”
“既在爷爷面前显大度,又能等着我承认失败向你低头,再用北城项目的合作向严家卖好,可真是一石三鸟。”
林成商场上的眼光能力一般,但钻营取巧的手段,他一向熟稔。
思及此,阮芷音淡笑:“项目是我拿到的,我自然有权决定。毕竟,程越霖现在是我丈夫,爷爷也会同意。”
算盘落空,林成略顿,隐隐咬牙:“你就不怕我告诉老爷子,他这孙女婿不是真心?”
“那你说,爷爷会不会因为心疼我被搅黄婚事,一气之下把所有股份给我?”阮芷音毫不退让。
到底是对她的话有所顾忌,林成缄默半晌,声音阴沉含笑:“音音,这可不像你,姑父当年还真是看岔了眼。”
当年阮芷音回来,他也警惕过。
最后却觉得,不过是个性格乖闷的书呆子,不足为惧。没想到,八年后会被这鹰啄了眼。
“过奖了,姑父。我这点能耐,不及你在爷爷面前的一半。”
她的姑姑阮玲芳,从小被捧在手心,性格单纯不谙世事。当初闹着要嫁林成,阮家二老还不太同意,但林成对阮老爷子却像亲儿子般孝顺。
后来老人上了年纪,儿女又都去了,多少有些动容。
她的确‘比不上’林成。
——
十一点,才刚把身上的家居服换下,阮芷音就接到了程越霖电话。
男人言简意赅:“下楼。”
阮芷音简单收拾下,
坐电梯出了公寓。
那辆黑色锃亮的宾利静静停在斜对面的树下,她几步过去,却在车前犹豫停住。
车窗降落,男人西装笔挺神色淡漠地靠在后座,净白指节随意搭在中间,修长双腿自然地交叠。
程越霖微微抬眸。
经历了昨天那场风波,她倒像是恢复得很快,瞧着不过疲惫了些。
也对,从以前开始,她就冷静清醒得过了头,而外人总是把这份冷静当成懦弱和温柔。
和她对视后,男人示意轻瞥旁边座位:“上车。”
阮芷音抿唇,这才拉开车门坐到后排。
对方吩咐司机开车,随后便调起腿托闭目养神,眉眼间似有疲惫。
突然间宣布结婚,婚礼结束后,他又回公司和股东们开会到凌晨,才拟好结婚对霖恒产生影响的事项。
车内安静片晌,程越霖阖着眼,轻描淡写开口——
“想好说辞了?”
他问的,自然是这场婚事在阮老爷子那里的讲法。
阮芷音点下头,默然垂眸:“我和秦玦没有感情,之前同意结婚只是因为婚约。但他喜欢林菁菲,而我……”
她迟疑微顿,才道——
“和你是真爱。”
秦玦和林菁菲共同留下烂摊子,只有这么说,爷爷才不会急火攻心。
“哦?”程越霖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她,“真爱?”
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像是将其缠绕在舌尖细致反复地品磨了一番。
阮芷音哽住,觉得这话确实引人遐想,柔声解释:“你放心,没别的意思,只是在爷爷面前的说辞。”
可他却挑下眉,轻哂反问:“我该放心?”
阮芷音抬眸,疑惑看他。
“为什么找我?”程越霖换了个问题。
想到琳琅昨日列出的标准,也为了等会在爷爷面前他能好好配合,阮芷音决定顺势夸赞他一番。
“你长得帅,又有钱,短短五年就把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发展成现在的霖恒,可见能力也出众。琳琅说,想嫁你的人从岚中排到A大,也就只比秦玦稍少些。”
虽然程越霖脾气差,但现在大家结婚也不追求处不处得好感情,还是有不少想嫁过去花他钱的。
有钱花,狗脾气忍忍就好。
她天花乱坠夸了一通,谁知男人的注意力却只放在了最后——
“稍少些?”
阮芷音以为他被激起了胜负欲,连忙安抚:“你也别灰心,只要改改你龟……不太友善的性格,肯定能奋起反超。秦玦现在传绯闻,你洁身自好,在女人眼中肯定还有加分。”
“是么,我这么好?”
男人盯着她,眸光玩味。
阮芷音见他心情不错,跟着点头:“当然,否则我也不会选你当新郎。”
他可是荣膺琳琅列出的备选新郎榜单第一。
程越霖环臂看她,轻笑出声:“呵,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不太放心,你的居心。
阮芷音:“……”
“但,你的眼光很有进步。”
他继而赞赏。
阮芷音:“……”
第7章
宾利缓缓驶入城东别墅区,停在阮家老宅的庭院门口。
两人下车,司机拎着礼候在一旁。
而程越霖慢条斯理地跟着她的背影,一前一后进了老宅。
刚进门,管家刘伯便迎上来。
接过司机手中礼物,看向阮芷音恭敬道:“大小姐,季先生也来看老爷了。”
刘伯口中的季先生,是阮爷爷的养子季奕钧。十二岁被阮家收养,据说是故交之子,但也有传言说是私生子。
许是为了避嫌,季奕钧成年后便搬出阮家,只偶尔回来探望阮爷爷。阮芷音回阮家后,见他次数不多,并不算熟。
正想着,季奕钧踱步下楼。
阮芷音礼貌点头:“小叔。”
“嗯。”季奕钧淡淡应声,视线稍移,望向她身旁的人,“程总。”
程越霖姿态闲雅地同季奕钧握手,漆黑的眸子含笑回视:“小叔不必客气,叫名字就好。”
季奕钧倒是未应,看向阮芷音:“阮叔刚醒,你带程总过去吧,我先走了。”
言罢,他冲程越霖微微颔首。
刚要离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回首笑道:“差点忘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阮芷音这才记起,顾琳琅说昨天季奕钧参加了婚礼,只不过仪式结束就走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季奕钧和程越霖之间有股莫名的熟稔。但季奕钧和他们差着辈分,也没听说两人有什么交集。
念头只是一转,便很快收起。
阮芷音领着程越霖上楼。
两个月前,阮爷爷突然查出肺癌晚期。因为上了年纪,医生委婉建议保守治疗,但众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
阮爷爷倒看得很开,说他已活到耄耋之年,顶多遗憾孙女还没嫁人。于是明知出现了矛盾,她和秦玦还是定下了婚期。
昨天的婚礼,阮芷音除了对秦玦失望,更多的是对林成和林菁菲丝毫不顾爷爷身体的愤怒。
毕竟医生曾嘱托过,
老爷子情绪不能激动。
行至房门外,阮芷音刚要敲门,又忽然顿住,纤细指尖犹豫着收起,转而轻扯下男人袖口。
程越霖低头,视线落在她停于袖口的圆润指尖,眸光幽深似谭,随即不咸不淡地与她对视。
阮芷音松手,低声和他商量:“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装作亲密些?”
“装作?”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转,“你想怎样?”
阮芷音抿唇,朝他伸出手。
素手纤细如葱,指甲晶莹剔透。
察觉到对方闲散透着端量的眼神,她凝重蹙眉,劝说道:“虽然委屈了你,但戏总要演好,我也会尽量补偿。昨天婚礼上,你不也……”
阮芷音本想说,昨天他也亲了自己,尽管只是嘴角。但转念一想,她那会儿心不在焉,他亲她不仅是主持人要求,更是为帮她演戏,以防气氛僵持。
生意场上谁没个逢场作戏?
可他却连出席宴会都要带助理,可见多么排斥与异性肢体接触。
说到底,是她得委屈他。
于是瞬间没了底气。
“我不也什么?”程越霖眉眼低垂,拖腔带调,略顿,又意有所指地讥诮出声,“不过,的确是委屈了。”
男人唇角漾出抹古怪的笑意,像是不情不愿,但温热宽厚的手掌却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主动敲响门扉。
沙哑年迈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二人开门,携手走了进去。
房间内,老人倚靠在床边。
面容沧桑憔悴,身子瘦弱,但还算有精神,看到孙女后露出慈祥笑容:“音音来啦。”
阮芷音点头,走到床前细心将他身后的枕头扶好,而后向他介绍:“爷爷,这是程越霖,我们……刚结婚。”
阮爷爷敛眸,脸色稍沉:“我听刘伯说,秦玦——”
话没说完,他望着一旁的程越霖,叹口气,欲言又止。
阮芷音掌心微缩,继而展开笑颜,自然赔罪:“爷爷,很抱歉,当初答应和秦玦结婚只是因为婚约,不想扫您和秦爷爷颜面……我和秦玦没有感情。”
在众人眼中,她和秦玦确实是因为这份婚约捆绑在了一起。至于国外的事,外人并不知道。
反复做过心理建设,此刻的她从容淡定,将自己的那套‘圆满’说辞和盘托出。
提及‘真爱’时,还‘温情脉脉’地望了眼身旁的男人,幸好对方还算配合。
“……所以您不用担心我。还是说,您真的希望我被这道婚约困住一辈子?”
这番话刘伯已照阮芷音吩咐,事先给阮爷爷讲过,但对方却始终有所疑虑。
此刻见她神情轻松,眼眸含笑,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喟叹一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招呼二人坐下。
“程先生是吧,你看起来有些面熟。”
程越霖对上老人端详的视线,清声回:“家父是程逢生。”
阮爷爷回想几秒,默默点头。
而后,他看向阮芷音,温声道:“音音,去看看饭好了没?等会儿让刘伯上来叫我们。”
阮芷音知道爷爷这话是想支开自己,但也无法拒绝。只能暗地里给程越霖递了个眼神,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谁知刚下楼,就见到了林成。
让阮玲芳青睐的男人,自然长得不错。林成浓眉大眼,即便人到中年,也尚有几分儒雅成熟。
两人刚在电话中撕破脸面,林成这会倒舍了往日和蔼的模样,眼神阴骘:“音音,程总没陪你回来?”
“他在和爷爷说话。”
阮芷音淡漠回视。
“呵,你这出戏倒演得好。”
到底是不甘心和严家的利益交换付诸东流,不过这是在老宅,他也不能真和老爷子心爱的孙女起争执。
视线落在阮芷音清艳的脸庞,他思虑片刻,忽而道:“音音,虽然没了秦家的婚事,但等你和程总‘离婚’,姑父会给你另找门好婚事。林哲就很喜欢你,哪怕日后老爷子不在,我也会让他好好对你。”
林成对程越霖还算有几分了解。
父亲破产入狱,却在短短几年翻身而起,手段狠戾,眼中只有利益。这种人,婚姻中利益若是殆尽,也就该到头了。
女人再美,也不会动摇足够狠心的男人。何况对方本就为利而来,想必也和自己这外甥女划下了倒计时。
他对亡妻有些感情,阮芷音安分,他也不会为难。嫁给侄子也算全了情面。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他也会护上几分。
阮芷音知道,林成这是在警告她,等爷爷不在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姑父。虽然他参与搅黄了她和秦家的婚事,但还是要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和他作对。
“姑父,秦玦知道你在心里拿林哲和他相提并论吗?”阮芷音冷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再者,林哲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当年捅了他一刀吗?”
这些年林哲见了她就怕得哆嗦,蒋安政总觉得林哲怕她不对劲。其实他感觉没错,的确是不对劲。
林成听见她落尾的话,睁大双眼:“你!你当年是故意的!”
他以为阮芷音是婚事告吹才性情大变,根本没想到她年少伤人时说的梦游是假的。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确是故意装成了那副无害呆板的模样。
林哲当年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确实被阮芷音吓得不轻。只是毕竟侄子理亏在先,林成也不好闹大追究。
阮芷音面无表情看着林成震惊的瞳孔,觉得他不该这么惊讶才是。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心思敏感,最善察言观色。院长妈妈对孩子们好,却不愿他们太过单纯。无依无靠的浮萍,察觉恶意,怎能不考虑自保?
可笑的是,当年被她捅刀的林哲,仅仅因为林菁菲的三言两语,就被秦玦安排了令人艳羡的工作,多么荒唐。
那天争吵时秦玦说她变得刻薄,或许不是假话。他只喜欢她的‘善良乖巧’,而她不伪装,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长大。
他的世界满是阳光,让她向往,也与她相斥。她尽力尝试过,却仍然失败。
收起心底情绪,阮芷音不再与对方虚与委蛇,直接绕过他去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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