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现在,大家都有些累了,坐在桌上闲闲聊了会儿天。
高二教学楼里此时空无一人,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明启耳朵尖,最先听到,他抬了抬手,厉双江马上闭嘴了。
保安哼着歌,从楼梯口慢悠悠地往前走,检查各个教室还有没有学生留在学校。
陶枝最先反应过来,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往下一塌,飞快钻到了桌子底下,赵明启瞬间跑到门口,一巴掌把灯拍灭。
教室里倏地暗下来。
一片漆黑里,江起淮感觉到自己校服外套被人猛地扯了一下,重力向下,他整个人往下滑了滑。
他垂下眼。
月光下,少女黑眸明亮,看不清脸上表情,只看着他。
江起淮明白过来,顺从地也跟着钻下去。
他们前面那排,厉双江平躺在椅子上,付惜灵还慢吞吞地慌张着,被季繁扯着脖子一把勾下去猫着腰,赵明启闪进了门口墙角的阴影里。
保安大叔哼着走了调的老歌,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到了一班班级门口。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怎么有股火锅味儿呢……”教室外,保安大叔站在门口纳闷儿地念叨了一句,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抬脚重新往前走。
几个人屏吸缩在桌椅下边儿,陶枝抬手扯着江起淮的校服,两个人之间隔着桌杠,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月光下少女白净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保安大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渐渐听不到声音。
陶枝看着他,长眼弯起,意味不明地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江起淮愣了愣。
下一秒,她拽着他校服的手指忽然松开了,顺着袖管滑下去,直接抓起他的手,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桌椅被撞开的声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陶枝理也没理,握着他的手转身冲出了教室。
走廊也关着灯,月光像银沙透过玻璃窗扬进来,她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灵活敏捷的猫咪,飞快穿过走廊,跑下楼梯,跑出了教学楼的大门。
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一边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不赶在保安之前出来,等会儿他要锁大门了。”
江起淮站在她旁边,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
她的手小小一只,只堪堪包住他的半个手掌,掌心相贴的地方湿湿热热,不知道是谁的汗。
陶枝跟着他的视线垂下头,紧张和害羞的情绪来得后知后觉。
她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说:“本来是打算期末考业绩达标了再……牵手的,作为奖励给我,这样就提前,所以你就当我赊个账。”
江起淮没动,始终没什么表情。
大概是,不喜欢的。
陶枝默默地垂下眼,她努力克制住了心里一点点难过和失落的情绪,慢吞吞地把手一点一点松开,准备收回来。
微凉的温度撤离掌心,她刚刚要收回手,下一秒,江起淮忽然抬手,重新抓回去了。
少年的手比她大了一圈儿,修长的手指上扣,轻而易举将她的手整个地包裹进去。
陶枝怔愣抬眼。
江起淮抓着她的手,指尖微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动作带着几分亲昵的暧昧。
“已经是你的了,还赊什么账。”他声音淡淡。
陶枝压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哦。”
“哦什么。”
“就是想哦一声,”陶枝抿着唇角,“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答应一下也不行吗。”
江起淮掀起眼:“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牵都牵了,跑什么?”
十二月底,地上铺了一层薄雪,刚出来的时候还没太觉得,在外面呆得久了,陶枝有些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哝道:“那我不是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往回走。
陶枝亦步亦趋跟着他:“你干嘛去?”
“去里面,”江起淮说,“等着季繁把你的外套拿下来。”
教学楼一楼的大厅空荡昏暗,两边的玻璃展墙上挂着前段时间奥赛的获奖名单以及各种表彰奖状,陶枝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名字。
江起淮,高二一班,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实验一中在帝都硬挤才能勉强能挤进前三,早年还有过几年竞赛班,后来也不设了,在全国数学竞赛强校的对比下毫无威胁,每年的一等奖基本上全都被隔壁附中和怀城一中包圆。
江起淮是第一个。
王褶子为此特地开了个班会,王副校长恨不得把他写进自己每一周的升旗仪式发言稿里激励大众。
陶枝长久地看着那个名字,有些出神。
楼梯口渐渐传来季繁的声音,看样子保安已经去楼上了,几个人拎着东西一边说话一边往下走,陶枝回神,抽了抽手,然后欲盖弥彰地背到身后去了。
少女柔软温热的手脱出,江起淮掌心一空。
他疑问扬眉:“地下恋情?”
陶枝严肃地看着他,没说话。
她总是会有些小小的,奇奇怪怪的在意和坚持。
江起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行吧。”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小半米的距离,没人再说话。
直到楼梯那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混杂着脚步声和少年们的说笑声中,江起淮很突然地开口:“没不喜欢。”
陶枝侧过头去:“什么?”
他没看她,目光虚虚地对着前方空荡的大厅,停在了某处。
“没不喜欢你这样,”他声音淡淡,“我说过了,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她这样就很好,直白又干脆的。
想得到就抓住,想达成就努力,想追逐就不会停下脚步。
江起淮忽然意识到,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明明知道自己无法给予她汲取充足养分的土壤,却依然舍不得放开她拼命地往前探向他的指尖。
她好像总是能够时时刻刻地迸发出惊人又耀眼的光亮,带着足以夺走他全部理智的吸引力,让踟蹰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忍不住想要贪婪地,不知餍足地靠近。
像太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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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发现前一天晚上有人在教室里干过什么荒唐事,一夜的时间过去,火锅味道散尽,第二天照常上课。
圣诞隔几天就是跨年,陶枝前一天晚上玩了个尽兴,也不再作幺蛾子了,老老实实地学习。
认真得连王二都有些不适应,上课的时候还特地调侃了她两句:“班长?这马上就跨年了,你们不再计划计划?”
陶枝眼睛都不眨一下,庄重地说:“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学习大过天,跨年哪有数学题重要。”
王二并不吃她这一套,哼哼笑了一声,到底想见识见识他们这一堆皮猴凑到一块儿能消停几天。
陶枝就真的没再折腾。
虽然江起淮说了让她不要纠结成绩那样的话,他们现在也已经是不纯洁的同事关系了,但这件事情对于陶枝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追到他,和追上他的脚步这两点,在陶枝看来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步进行。
还是想骑在他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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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当天,江起淮放学早早回了家。
江爷爷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餐桌上摆着几盘菜,小小的电饭煲放在桌边,米还没盛。
老人家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对着眼前的棋盘一动未动,目光空空落在某颗棋子上出神,没有注意到他回来。
江起淮回身,关上了门。
防盗门的声音轻响,打断了老人的思绪,他抬起头,空落落地看过来。
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神色缓和下来:“阿淮回来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进了客厅,没多问。
他摘下书包挂好外套,洗了手出来,走进厨房,拿了碗筷出来,盛饭。
江爷爷闭了闭眼,才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回来,炖了只鸡,也不知道这会儿好没好。”
江起淮把米饭放在他面前,回身进了厨房:“我去看看。”
砂锅座在煤气灶上小火煲着,鸡汤的鲜香味儿浓郁,江起淮掀开盖子用筷子戳了戳,确定熟了,拿了个大瓷碗盛出来。
他转身出了厨房,江爷爷坐在桌前,筷子未动,笑吟吟看着他:“今天上学好不好玩儿?”
江起淮坐在他对面:“没什么区别。”
江爷爷继续笑:“有小陶在也没什么区别?”
江起淮不出声了。
江爷爷瞅着他:“我看这姑娘挺喜欢你的,性格也好,你对人家到底有没有意思?”
问是这么问,他看着江起淮长大,少年什么性格,江爷爷比谁都清楚。
记得人家爱吃鸡翅,喜欢草莓,小姑娘有点儿冒冒失失的,不一定哪天突然就来了,江起淮虽然从没说过什么,但自从上次以后,家里的冰箱里就一直冻着一大袋鸡翅中备着。
江爷爷叹了一声:“这姑娘家境也挺好的吧。”
虽然陶枝几次来都没什么架子,哄得他乐呵呵的,娇养着长大的小孩儿,身上的那股矜贵劲儿是藏不住的。
少年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江爷爷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他这个孙子心里面比谁都有数。
他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的,有天赋也有傲气,不该生在这样的家庭。
一顿饭沉默的吃着,江爷爷几次想要开口,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直到吃完。
江起淮放下筷子,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看着他:“你……”
他顿了顿,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对于江起淮来说,那个人大概是不算他的父亲的。
“他出来了。”江爷爷缓声说。
江起淮唇角紧紧绷了一瞬,他倏地抬眼:“他来找你了?”
“没有,”江爷爷赶紧说,“他也不知道我们现在住哪儿,说是回了老家,到处在打听。”
少年唇线绷得平直,眸底暗色沉沉翻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戾气:“他敢再来骚扰你一次,我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儿再出现。”
第53章 咕噜噜 感觉有点儿粘人。
江起淮记事非常早, 别的小孩儿好像幼稚园的时候的事情都只能朦朦胧胧地记个大概,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从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记忆的最初是黑白的,有挤满了几十个床铺的大房间, 墙漆斑驳的昏暗走廊, 高大老旧的铁门, 穿着统一白色衣服的小孩儿成群结队地跑, 还有板着脸从没笑过的院长阿姨。
色彩开始出现, 是遇见江清和的那一天。
那是午饭后难得的活动时间, 小孩子们在草地上围成一圈儿做游戏, 江起淮远远地一个人在墙角的树下看蚂蚁。
小小的昆虫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条线, 细细爪子举着比他们身体还大的白色东西,一只只在树底消失不见。
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朋友老老实实地蹲在树下,抱着膝盖低垂着头, 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久。
直到有阴影在眼前投下。
小江起淮抬起头。
老人蹲在他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小江起淮没说话, 默默地抬手,指了指树底。
江清和视线看过去, 说:“这是蚂蚁,他们在运食物。”
小朋友肉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一眨不眨。
老人笑着解释道:“你看到那些白色的东西了吗,那是食物,他们就把这些带回家里吃, 不让自己饿肚子。”
小江起淮垂下头,认认真真地盯了一会儿,然后奶声奶气地开口:“他们的食物比身体还大。”
老人点了点头:“是很厉害,他们可以搬起比自己重很多的东西。”
小江起淮不再出声了, 小小一只在树下抱成一小团,默不作声地看。
江清和也没开口。
一老一小就这么默默看着蚂蚁群一排排往洞里钻,直到太阳斜斜,最后一只消失不见了。
小江起淮盯着藏在土壤里那个小小的洞,好半天,才小声说:“蚂蚁回家了。”
“嗯,”老人应了一声,“蚂蚁回家了。”
小孩儿又不出声了,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小洞,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渴望。
老人看着他,眼角弯弯:“你想回家吗?”
“我没有,”小江起淮摇了摇头说,“院长阿姨说,有人喜欢的小朋友才可以有家。”
他没表现出任何一点儿难过或者委屈之类的情绪,江清和眼睛却红了。
他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阿淮也是有人喜欢的小朋友。”
小江起淮还是摇头,固执地,慢吞吞地说:“我没有的。”
“那从今天开始,爷爷喜欢你,好不好?”江清和眼睛湿润地看着他,声音和缓,“爷爷带你回家,阿淮以后永远跟爷爷在一起。”
江起淮记得那一天,日头很大,晃得人睁不开眼,绿树遮天蔽日,草地上大片大片毛绒绒的,嫩绿色的芽。
老人的手掌温暖宽厚,身上有好闻又让人安心的味道。
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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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起淮睁开了眼睛。
月光轻薄,在地板上铺下一层淡白色的纱,卧室里悄无声息,他盯着天花板视线长久地停住。
床边的书桌上摊着两本书和一张卷子,墙上的挂钟悄无声息地走,“咔哒”一声轻响,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一起。
桌边手机屏幕亮起,然后开始震动,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锲而不舍地刷着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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