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编了一个故事,说郑雪怜便是裕王的那位心上人,大火那日她得老天护佑,侥幸逃生,却不慎跌下悬崖,被水流冲走,醒来后失忆,忘记了与他之间的种种,被一户良善的村民收留,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日,而后被周之渊费尽千辛万苦的找到。
为了不让裕王瞧出端倪,她哑了嗓子失了忆,装成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白兔,被人护送着一路到了京城。
她低着头,被人带到裕王面前,在对方让她仰起脸来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神情微妙的宋青。
那一刻,她真的有点慌,怕他当场戳穿她,不给她回转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
他扭头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裕王,然后低下了头。
郑雪怜那时候觉得,他是不敢触裕王的霉头。
好不容易找回了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欣喜的时候,宋青若跳出来说这个人是假的,你白高兴一场,那估计不止郑雪怜要玩完,他也要玩完。
见他闭了嘴,郑雪怜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赌对了,裕王府的下人在对待关于那个人的事的时候如履薄冰,都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是绝不敢当场让裕王扫兴的。
而且,他一定也盼着那个人被寻回来,让他也沾沾光,不再过这么凄风苦雨、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人终于回来了,虽然是个冒牌货,但是若好好的瞒住了,和真的也没差。
郑雪怜觉得宋青是个聪明人,在权衡之后,他会知道什么才是明智的选择。
为确保万无一失,在裕王挥了挥手,让宋青带她“好生安顿下来”的时候,郑雪怜与他说了些好话,从袖中掏出一袋诚意满满的金银,隐晦的塞入了他手中。
果不其然,他收了。
到这里,她觉得这件事可以说已经万无一失了。
郑雪怜微微抬起下巴,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她满心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
然而下一刻……
她被打入了地狱里。
暗牢中,郑雪怜蜷在黑暗里。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那里出了差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失败之后,她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若是早知今日,她当初,哪里敢动那样的心思。
远处的烛光渐渐的近了。
她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到那个被暖色烛光包裹着的、谪仙一般俊美的人。
他的目光平静温和,甚至含着几分柔怜,微笑着轻声问她:“你想出来吗?”
第62章 【62】
春寒料峭。
璃州的天空有些阴沉,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绵绵细雨。
郑姒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空茫,似是倦了。
她的头慢慢往下栽,落到一半忽然惊醒,直起身子甩了甩头。
眼珠呆滞的转了转,将四周看过一圈,确认并没有冷血的爬行动物出没的痕迹之后,她熬不住倒在了床上,拉起被子蒙上头。
——昨天深夜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发现一条小青蛇钻进了她脖颈里,可把她吓得够呛,好半天都不敢喘气。
浑身细抖着忍了一会儿,发现它盘桓在她身上,没有要走的意思。郑姒忍着心头的惊惧,闭着眼睛捏着它的尾巴嗖的一声把它胡乱的丢远了。
然后她坐起来把自己裹严实,在黑暗中瞪着眼寻觅那蛇的踪迹,却因为四周都黑漆漆的,看不着它的影子。
被这么一吓,她不敢再睡,裹着被子坐到了天明。
这会儿困意和疲倦拖着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窝进被子里,打算好好补个眠。
意识昏昏正欲睡去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叩门声,一声接一声,礼貌克制彬彬有礼又坚持不懈。
本不欲理人的郑姒无奈的掀开了被子,在床上挺了一会儿之后,慢吞吞的下床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寒风涌进来,郑姒抚了抚肩头,看向门口那个老妪。
她看了郑姒一眼,问:“无虔道人在吗?”
“师父外出还未回来。”郑姒说。
那老妪皱了皱眉,又问:“何日才能回来?”
郑姒耸了耸肩,道:“兴许明日就回来,又或许十日后才回来。”
那老妪面露难色:“这……”
“老婆婆有什么要紧事吗?”郑姒问。
她盯了郑姒一会儿,问:“你真的是无虔道人的徒弟?”
郑姒点了点头。
“那女郎可否随我走一趟淮南王府?”她道,“如此唐突还望见谅,但如今实在是有人命关天的要紧事。无虔道人道行高深,你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定也有几分本事。”
“我……”郑姒张了张口,想委婉的拒绝她。
然而她那枯枝一般的手却忽然攥住了郑姒的腕子,她苦着脸道:“求女郎救救我家小少爷的性命,如若事成,王府一定重金酬谢。”
郑姒在这片梨园中窝久了,本来不太愿出去。不过昨天与清和交谈过后,她整理了思绪之后,清楚自己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吴钱不知还要多少天才能回来,而清和也已经离开了,她若是硬耗在这梨园里不出去,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弹尽粮绝,然后变成梨花树下一缕不爱说话的芳魂。
如今不比从前,那时她被众人簇拥,过的是锦衣玉食的舒心日子,用不着她为柴米油盐发愁。可是那种日子过到头之后是鬼门关,她不想死,一朝金蝉脱壳脱了旧壳,有了新身份,彻底与过去的日子告别了。
她已经逃避了好几个月,如今也是时候走出去了。
而今,女子想要生存大多依靠家族或丈夫,鲜少有靠自己独立谋生的。不过郑姒如今没了家族,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丈夫,想要好好生活,便只有靠自己了。
她在德顺钱庄存了一笔丰厚的银钱,可以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是当前,她不太敢动那笔钱。
总觉得一动就会被人顺着藤摸到她这颗瓜。
虽然清和说裕王已经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不再需要她了,但她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再观望一段时间比较好。
那样的话,她就必须得靠自己谋生才行,单单喝西北风,那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这个老妪方才说,若她能帮上忙,王府会重金酬谢。
郑姒眼眸动了动,有些心动。
“如此,我便随你走一趟吧。”她说。
老妪千恩万谢的表达了感激,临行前问:“女郎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郑姒颔首称是,说:“还请稍等片刻。”
她走近屋中,翻箱倒柜的找到了一个木质的小提箱,然后戴了一个黑色的幂篱,将自己的眉眼身形隐在黑纱后,推门走了出来。
老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在前面带路,引着她上了马车。
郑姒静静地坐在车内。马车驶入城中之后,她听到了久违的热闹的人生,一时间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
不过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因为好奇掀帘看一眼。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两条长街之后,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马车慢下来,从偏门驶进王府中。
她并没有怎么打量王府的陈设,下了车就被那个老妪一路引着到了一个开满杏花的院中。
屋中传来小儿尖锐的啼哭声。
郑姒看了那老妪一眼,她面露愁容,解释道:“昨夜是璃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火树银花,热闹非凡,夫人在府中闷久了,想出去透透气,便偷偷带着小少爷去了琉璃街。那儿乱糟糟的,小少爷不知是受了惊还是撞了邪,回来之后就啼哭不止,怎么哄也哄不住。”
郑姒听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在老妪推开门后,跟着她进了屋中。
那孩子许是累了,这会儿哭声已经变得微弱下来。
他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美妇人,满脸愁容,看上去很憔悴。
她听到动静,欣喜地转过头来,眸光亮了一霎。
然后很快,她眸子中透出狐疑,又渐渐暗淡下来。
“芝嬷嬷,我让你去请无虔道人,你怎么请了个脸嫩的女郎过来?”
那老妇人听了这话,面上闪过尴尬之色,她看了郑姒一眼,几步走到那美妇人身前,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郑姒没太听清。
她拿着自己摘下的黑色幂篱,左右看了看,将它放在身旁的一个木椅上…
手还没松,她就听到一道不太客气的女声。
“那可是金丝楠木做的椅子,贵重着呢,你小心别沾上了泥。”
郑姒动作一顿,挑了挑眉。
她又将那黑色幂篱戴了回去,将自己遮了个严实,而后直起身。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美妇人面上浮起薄怒。
“想必夫人这屋子里每一件陈设都是值钱的,容不得我放东西。”郑姒道,“屋中大概只有我这可脑袋不怎么金贵,所以我还是戴着最稳妥。”
她皱起眉:“你戴着那么个破玩意,怎么看我儿?”
郑姒耸了耸肩,道:“夫人觉得不能看,那边不看。”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去。
那美妇人傻了,咬牙挤出一个“你”字,眼睁睁的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越出了房门。
她的胸口上上下下起伏了两下,转头瞪了一眼旁边的芝嬷嬷,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若我儿出了事,王爷怪罪下来,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芝嬷嬷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出门去追郑姒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独自一人回来了。
那美妇人见状,柳眉倒竖:“人呢?”
芝嬷嬷低下两条愁苦的眉毛,道:“我在院门前拦下她,请她回来,可是她却不肯了。”
“那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她瞪大眼睛问。
芝嬷嬷摇了摇头,道:“那女郎与我说,小少爷啼哭不止是因为撞了阴物。只消拿一根烧过火的木头,削平一边,用朱砂题上咒文,夜间将柴头放在他床头,翌日清晨再用宝烛送出门外,便可解。”
那美妇人听了,狐疑的问:“她遥遥的看那么一眼,便知道了?”
芝嬷嬷道:“毕竟师从无虔道人,想必是有两把刷子的。今晚且照这个法子试一试罢。”
她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最好有用,不然我饶不了那个江湖骗子。”
芝嬷嬷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暗自叹了一口气。
……
淮南王府的花园中,粉色的山茶花丛旁掠过一个戴着黑色幂篱的娉婷女子。
她走着走着停下脚步,抬起素手将黑纱掀开一角,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
郑姒左右看了看,放下幂篱,凭着直觉随意择了一个方向走。
她穿过一个月洞门,绕过凉亭,经过一个秀美雅致的小院,又过了一座精巧的小桥,然后一抬头发现,前面是那个花团锦簇的小花园。
她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而后,又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次倒是没有再回来,不过她绕来绕去,不知道把自己绕到了哪里。
这也没个指示牌,不知道大门在哪里。
郑姒尴尬的站在原地,看了看来路,又看了看去路,有些犹豫。
这淮南王府的下人都哪里去了?她有些气闷的想。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她硬着头皮往前走。
片刻之后,她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热闹人声。
前面的转角处,冒出一队托着托盘的侍女,有条不紊的朝着前方人声喧哗处去。
郑姒正要上前问路,忽而听到身前的转角处几道将声音压低的窃窃私语声。
“真的是裕王吗?听说他好看的像仙人一样,我一直都想看一看呢。”
“哪能是裕王啊。听说来的是他身边的家臣,不光是他,旁的皇子王爷也都派了使者来献礼呢。”
两个女童鬼鬼祟祟的蹲在转角的墙后,伸着脖子朝前方的院落中看。只可惜那处垂帘半掩,挡住了视线。
一个女童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另一个戳了戳她,小手悄悄地指了一个方向,小声说:“那个黑乎乎的是谁。怎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步开外,头戴黑色幂篱的郑姒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浑身的血液加速流淌,她手脚发麻的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女童方才的那句“真的是裕王吗?”
这句话像颗巨石一样,猛然砸在她的脑海,砸的她一阵恍惚,脑中嗡鸣,根本没有听到她们后面的话。
她僵着脖子慢慢扭头看向那处。
途中余光瞥见一抹红色,郑姒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屋檐上,有一个红衣人。
他屈膝而坐,那双黑森森的眼睛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她。
郑姒的心脏猛地一跳。
第63章 【63】
青瓦之下,黑纱遮罩面容模糊的女子猛地低下头,回身离开。她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撵似的。
高茂直起身,眯了眯眼,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
方才无意间督见这个黑纱遮掩之下面目模糊的女郎的时候,他心头忽然浮起一丝很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盯着她看。
有那么一瞬间,高茂觉得她是郑姒。
但是随即他又想起,在他在来璃州之前,郑姒就已经被找到了。
听说她失了记忆,哑了嗓子,在一个小村庄里生活了几个月才被找到。
当时殿下很高兴。虽然他没有大笑,但是高茂还是看出他很高兴。
这几个月来,殿下从来没有开心过。虽然他们风风光光的归了京,所有的计划都在顺利的推进,正是顺风顺水最得意的时候,但是殿下却并不开心。
或者说,他很悲伤。虽然他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高茂能感知到,他前所未有的悲伤。
在郑姒造的那个假户籍还没有被查出来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的盯着殿下,担心他一个不开心,就拿着刀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一刀,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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