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扶着春蕊离开。
赖松林低头,踩着光滑的瓷砖四处看了看,发愁道:“确实滑,估计一会开了水,会更滑,可大远景,也不能给你们垫一层纸板吧,多影响美观。”
严文征说:“给她换双鞋吧。”
赖松林想想,是个可行的方法,他去跟服装老师交涉。
但剧里的戏服都是提前搭配好的,确实准备了备用服装,可基本款式是一样的,再去另找鞋子,费时间,拍摄时间又宝贵。
“别麻烦了。”春蕊得知此事,和赖松林说,“我小心点就好了。”
出外景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考虑不周情有可原。
“只能这样了。”赖松林深深叹口气。
春蕊:“嗯。”
春蕊众人跟前一副通情达理的乖巧模样,可短暂休整后,到了严文征眼前,又呈现了一股截然相反的娇小姐做派。
她愁眉苦脸说:“再滑倒怎么办啊?”
“你跑吧。”严文征半安抚半保证地说:“我在你后面呢。”
“哦。”春蕊算是吃了一剂定心丸。她眨巴着眼睛,不停地端详他,似想寻出些不一样的端倪。
无奈,严文征目不斜视,一派坦荡。
两位主演再次就位。
赖松林打手势,示意水枪开水,开始第一条实拍。
水柱从两侧喷出,兜头浇下,瞬间春蕊和严文征的衣服就湿透了。
冷风潇潇卷过,水线斜织,扑在脸上硬生生的疼。
春蕊用嘴巴换气,一不小心呛了一嘴的水,这直接导致她步伐迈得凌乱。
第一条作废。
赖松林叫停。
工作人员立马围上,给春蕊和严文征披干毛巾、裹羽绒服,做基础保暖。
春蕊和严文征亦步亦趋走到帐篷内,看录像回放。
镜头里,严文征驼着背,表情痛苦,看得出淋雨让他不舒服了。但他并没有只是单纯的跑。
电影因为时长有限,每一个镜头,每一段场景都要求像铁轨一样被精心铺设,情绪的起承转合,更要衔接恰当。
李庭辉干涉梁竹云的生活,带她去看耳朵,佩戴助听器,属于多管闲事,他该是心虚的,该是害怕的。一个人内心露怯,会不由自主地过分关注路人的视线。
严文征频频回头,担心他这样和“梁竹云”肆无忌惮地相处,落到别人眼里,被诟病。
他心思深。
春蕊已经逐渐适应了严文征的表演路数,不用赖松林提醒,她一眼发现了这段,她与他表演节奏的不合拍。且显然,严文征是正确的,她嗫嚅道:“各跑各的,看着怪陌生的,再来吧。”
各部门准备,再拍。
春蕊提前跟严文征打好招呼,让他在第二个节奏点上扭头往后看,她会慢一秒跟随。
春蕊知道梁竹云和李庭辉此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他们做出相同的动作,不过是她把握住了普通人的心理——就像两个人并肩走,一个人突然扭头,另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也会回头看。
严文征掌控着表演节奏,她得在他的节奏里受到影响。
春蕊的表演逐渐顺畅,也和严文征越来越默契了,赖松林对两人呈现出来的人物状态相当满意。
他一脸享受地盯着屏幕里两道欣长瘦弱的身影,说:“这满屏的长腿啊,可真漂亮!”
大远景过后,还有中景,脸部特写和脚步特写。
总之来来回回起底需要跑五条。
春蕊起初天真地想,跑来跑去,指不定会跑出汗呢。
可当湿冷的衣服紧紧贴住皮肤,她的身上宛如凝了一层厚重的白霜,冻得她浑身发冷,牙床瑟瑟打抖,甚至吐不出一丝热气。
她蹲在电暖扇旁,蜷缩一团,像暴风雨夜躲到谁家屋檐下的流浪猫。
小婵拿吹风机,开热档,给她吹贴身的衣服。
然而衣服将将吹了半成干。摄制组换好机位,调整了设备,疾声喊演员就绪。
“我没听见,没听见。”春蕊开始耍无赖了:“我不出去,不出去。”
小婵瞧着她的可怜模样,心疼死了,但没办法替她说话,这是她的工作。
她搀她起来。
但春蕊的双腿犹如灌了铅,又麻又重。
小婵支撑不住她。
同在一个帐篷下呆着的严文征看不下去,过来半搂半拖,将她弄出了帐篷。
一道狠厉的风疾驰扑面而来。
春蕊嫌弃地说:“严老师,你别碰我,你的手好凉啊。”
转念想到,严文征跟她受着同样一份儿苦,又转换为关心的语气:“你还好吧?”
“操心别人前,先管好你自己吧。”严文征脸色难看。
春蕊发散思维,突然伤感道:“我拿的这点片酬,也不知道以后够不够我治疗风湿病的?”
严文征也是又累又冷,裹挟着她往拍摄区域走,说话声音低得厉害:“小小年纪,身体素质这么差吗?这点雨水就扛不住了?”
“也是。”春蕊瞄他一眼,觉得他安慰的合理的同时,曲解出另一番意思,她年纪小,但他年纪大呀!她故意激怒他,说:“但严老师你放心,你的肯定够。”
还来劲了!
严文征懒得搭理她,他随即抽走了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不过,他抬手的时候,春蕊恰好往旁侧扭头,严文征手指不小心打到了她的后脑勺。
春蕊“哎呀”惨叫一声,很有碰瓷的嫌疑。
严文征:“……”
春蕊揉揉后脑勺,发现什么,说:“有一块凸出的地方,好像鼓包了。”
她说得是方才磕到脑袋的事。
磕到脑袋可轻可重,严文征迟疑片刻,还是不妥地说,“我看看吧。”
他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在她手指按压的地方摸了摸,皱眉纠正:“你这是头骨。”
“哦。”春蕊不是装傻,是她浑身现在没一点舒畅的地方,哪哪都感觉疼。
严文征凭印象,往她头顶的方向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个肿起来的包。
春蕊按了按,真实的痛感明显。
“我以前的形体老师,总是夸我头骨漂亮,得,现在凹凸不平了。”她一副悲怆的表情,却完全抓偏了重点。
严文征:“……”
第40章 趁车 “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淋雨的跑动镜头结束, 直接切凉亭躲雨、凉亭听雨的戏。
一段长达一分钟的连续摄取。
春蕊的身体确实冷得难受,但她的精神状态是处在兴奋的情绪能量里的。恰好与这段戏需要的情绪吻合。
赖松林想要的拍摄效果,拍海报那天, 已经给两位主演描述清楚了,他不多赘述, 由春蕊和严文征自行沟通。
待扇形的镜头轨道铺好, 大刘坐到操控台, 赖松林打手势, 示意开水。
石柱打在宝顶,水流沿着檐边飞流坠下,形成珠串状的雨帘。
春蕊这几天一直思考着严文征指导她时说的一番话, 梁竹云的“死”和梁竹云的“活”,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费神想了很久,想明白了, 在于“交流”。
因为听见声音, 便是打开了内心世界。
可这场戏,她和严文征是没有台词的。
春蕊只得借助一个笨办法, 同时也是一个简单的好办法,即情绪交流, 她和严文征互相给予和接受对方的情绪传达,实现互动。
水势落得急,地面低洼处蓄了积水,一截手指肚那么深。
春蕊歪歪斜斜地扒着木制的栏杆, 盯着水面不断溅落的水珠瞧了片刻, 突然探出头,将佩戴助听器的左耳暴露在雨幕中。
她细细地听风雨的声音,但很快, 想起助听器的昂贵,怕淋雨弄坏了,又用手捂住,可捂住了,风雨声便变得沉闷了,她又松开,松开又怕助听器坏,又再次捂住。
她矛盾又天真,暗自与自己较劲。
然后,想起严文征,怕他见笑,她扭头看他。
严文征垂眼,承接她的视线。
春蕊伸手臂,指了指那摊积水,意思是,有声音。
严文征知道她很开心,但李庭辉是个阴郁的人,阴郁的人不能笑,他嘴角微微往下撇,程度很浅浅,给了春蕊一个肯定的点头。
春蕊得到认同,更加开心,她梗着脖子,笑出八颗牙齿。
定格镜头是,春蕊扭回头,继续盯着水花四溅的积水,严文征也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遥遥望远方。
人在一动不动注视着什么时,大多数时候代表,内心正在勾勒着细腻的想法。
想法美好还是糟糕,依神情而定。
赖松林看得很满意,镜头里的两个人是鲜活的。
他喊停后,一直夸漂亮。两层含义,一是人长得漂亮,呈现的画面漂亮,二是演得漂亮。
不过,他夸完人,却没给春蕊和严文征喘息的机会,对讲里喊,“情绪找对了,非常好,记住这个感觉,再来一条。”
春蕊和严文征:“……”
赖松林曾经强调过,一场戏三遍情绪出不来,人就疲了,就没有再拍的必要了。
可是一场戏重复演三遍,人也很容易疲,道理都是一样的。
偏偏,赖松林在此场景,折磨了两个人五条。
当他终于把“停,再来”,说成“停,过”的时候,众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春蕊坐在潮湿冰冷的木质板凳上,腿都冻麻了。
严文征顺手去扶她起来,他说:“拍完了,可以收工了。”
春蕊抹掉脸颊的水珠,短暂的沉默,先如释重负地说,“终于拍完了,冻死了。”随即,她抬头看严文征,表情变得茫然无措。
“严老师。”她叫他一声,突然用询问的语气说了一个肯定句,“我怎么感觉好难过啊。”
心里莫名延伸出一股莫大的悲意,几乎要将她吞噬了,春蕊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严文征看她眼圈泛红,又一眨眼,掩掉了泪花,心角揪了一下,但他没正面回答她,只是说:“你先起来吧,去把湿衣服换掉,可能会好一些。”
春蕊选择相信他,穿上小婵递来的羽绒服,由小婵搀着,朝外走。
摄制组开始拆卸设备,道具组也忙着收整拍摄区域的东西。
春蕊便没再回帐篷去给工作人员添麻烦,跟小婵说:“我们直接去车上吧。”
“现在吗?”小婵着急道,“可徐师傅还没把车开过来呢。”
这个广场前后门都挨着单行道的商业街,又紧临一座中学,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设置停车位,剧组用车统一停在大老远的一个露天停车场。
小婵疏忽了,意识到春蕊马上要下戏了,才通知徐师傅来接人,电话打的着实有些晚。
加上,下午五点多了,正赶上下班高峰和接孩子放学的时间段,各条街道汽车和电瓶车挤了个水泄不通,徐师傅塞在半道,正蜗牛爬呢。
“那要等多久?”春蕊站不住,索性蹲在了地上。
“估计得一阵儿了。”小婵抱歉极了,“对不起啊,姐,是我没安排好。”
春蕊苍白着脸说狠话:“也就是我现在没力气骂你,不然有你哭的。”
正准备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瞧见赖松林背着他的导演包,从拆了一半的帐篷里走出来。
赖松林亦看见了她们,过来询问:“杵在这儿干什么呢?不赶紧回去,雨没淋够吗?”
“我的车堵路上了。”春蕊说,“赖导,你现在走吗,捎我一程。”
“我没忙完呢。”赖松林说,“我要跟着摄制组回片场。卢晶呢?让卢晶送你回去。”
他边说话,边环顾四周,视线没捕捉到制片人的身影,到是看见了曲澍。
曲澍刚整理好严文征的用品,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手提包,怀里抱着一方毛毯。
赖松林忙喊住步伐匆匆的他,问道:“严老师是直接回酒店吗?”
曲澍点头。
赖松林指着春蕊,擅自主张:“你们的车宽敞,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曲澍:“……不介意。”
曲澍到底因为年纪长些,做事比小婵考虑周到。他今天压根就没让自家司机把车往安排的停车场开去,而是跟街头一家便利店的老板商量,花200块钱,将车放到了他家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眼看严文征收工,一个电话,两分钟车就赶过来了,丝毫没让严文征多受一秒的冻。
此刻,严文征已经坐在车上。
他刚换掉了潮湿的裤子,正脱上衣呢,车门突然被拉开。
他没注意,以为是曲澍,直到听到春蕊说:“严老师,又见面了。”
严文征一愣,循声朝车门望去。他此时光着膀子,形象不太好。
春蕊跟他对视一眼,便快速地埋头避开视线。
春蕊解释:“不是故意麻烦您的,我的车堵半道儿了,赖导让我跟你走。”
“好的。”严文征把脏衣服扔到后车座的脏衣篮,捞起一件圆领卫衣套上,说:“上来吧。”
曲澍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后备箱,他与小婵并肩坐去第二排。春蕊和严文征坐第一排。
车上空调开得充足,非常暖和,空间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雪松香气。
这味道春蕊是熟悉的。她吸了吸鼻子,稍显局促。
车启动了,司机师傅按了声喇叭,打转向灯,汇入主干道。
严文征拢了拢凉丝丝的头发,搓搓手,他察觉春蕊情绪的低沉,主动问:“你喝姜茶吗?”
春蕊说:“您不用招待我。”
“不算招待。”严文征说,“曲澍早上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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