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征“啧”一声, 领教了她的磨人, 真要了命了。
最后,他从衣柜里抽出一条顶贵的领带, 帮她绑了头发。
绑得有些松,还歪, 春蕊照着镜子自我欣赏一阵,勉勉强强算作满意。
继而,又喊:“严老师,洗面奶借我用一下。”
话音尚在浴室回旋, 紧接着补充:“哦, 严老师,还有护肤水和乳液。”
严文征:“……”
终于等她安生地躺在床上,严文征差点没被她指挥晕, 抬头望自家天花板,耳边全是她的叽叽喳喳,整个人在旋转。
心想,他伺候的哪里是一个病号,明明是一尊西天如来“佛”。
捏捏秀挺的鼻梁,清醒了些神智,严文征到医药箱里拿出一条冰敷带,敲门进了卧室。
春蕊倚靠在床头,正单手将那条领带卷成团。
挨着床边坐下,严文征将冰敷带递给她。
落地灯洒出一簇柔和的光,就着光线,春蕊看他,问:“干什么用的?”
严文征答:“冰敷,镇痛。”
春蕊接过来,感受了下重量,垫在肩周,凉得她打个激灵。
“忍忍吧。”严文征瞧着她头皮发麻的模样,有几分失笑,轻声安慰:“头两天肯定难熬。”
“这么有经验。”春蕊听出他话里的感同身受,质问他:“严老师,平常没少受伤吧。”
严文征垂耷着眼,不置可否。
“虽然‘拍戏不要命’听起来是在夸奖演员敬业,但我个人是非常不赞成这种行为的。”春蕊板出说教的语气:“拍戏确实需要演员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但一旦涉及冒险,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都不能有,演员也要时刻谨记尊重生命。”
严文征觉得滑稽,她前一秒还痛得呲牙咧嘴,下一秒竟然教训起他来了,冷哼道:“你现在是最没资格讲这种话的人吧。”
“不。”春蕊否认:“我最有资格。”
她看向他的眼神因为认真变得炯炯有神,“我们老师常说,状态良好的身体必须成为演员的第二天性【注】,身体一旦习惯受伤,会逐渐把自己限制住,无法自由移动,像被关进监狱。你看,我现在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严文征“嗯”一声,这个“嗯”并没有实际意义,仅为了回应她。
春蕊感受出来了,但她并不在意,她的重点还在后面呢。
“但我这只是一时的肉|体受伤,心却是舒坦的。”
严文征攒眉,一时之间没听明白她的拐弯抹角,“怎么?难不成你还挺为这事高兴?”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春蕊小幅度抬动左腿,蚕丝被拱起小小的高度,卷成团的领带恰好顺着这坡度快乐地往床沿滚去。
严文征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了一下,领带散开,他顺势抓住了一头,而春蕊牢牢牵住了另一头。
严文征挣了挣,春蕊蜷握着死活不松手。
静待了半分钟,春蕊说:“我是为找回自己高兴。”
严文征微愣。
背对灯光的原因,春蕊低垂着睫毛,光晕晃在她脸上,掩映着她放空而迷茫的神情。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诉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这些年连续不断地拍戏,太累了,一点点把本来的自己丢掉了。”
“我一直陷入在一个死循环中,不断消耗自己的状态,有意识到,但因为爬不出来,慢慢戾气横生,性格变得怪里怪气的,很让人讨厌。”
“但幸好,我遇到了你,严老师,你点醒了我。”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如果我跟梁竹云这个角色没有交集,体会不了她的情感,可以在生活中取交集,创立新的情感链接,拍戏的那段日子里,我其实并没有摸准这个链接在哪儿,直到你杀青不辞而别,我突然反应过来,严老师,你就是那个链接,因为你存在的意义,之于我,好比李庭辉之于梁竹云。”
“所以,我没有陷在戏里出不来,真正的春蕊回来了,反而是你,把咱俩的关系圈在戏里,不愿意往外延伸。”
她说话时,一直瞅着那条领带,话音落了,才敢抬眸看严文征,带着一丝不自信的惶恐。
严文征心莫名揪了一下,他知道她在借题发挥,大概憋太久,需要寻一个宣泄口吧。
严文征问:“这些,想了多久?”
春蕊说:“杀青后天天想。”
严文征道:“天天瞎琢磨,不嫌累吗?”
“累啊,累死了。”春蕊手指绞着领带,悻悻然的:“但得琢磨明白,我怕你不相信我。”
像小孩子在向大人辩解委屈,她对夺取他信任的渴求,在严文征讳莫如深的眼底,编织出一片难言的光影。
“没有人讨厌你。”严文征说,“我也相信你。”
肉眼可见的,春蕊的目光燃起了神采。
“什么都别再想了。”严文征将那条领带从她手心里抽出来,攒成团,再掀起眼帘,给了春蕊一个坚定的眼神,“好好睡一觉吧。”
春蕊说:“那你呢?”
“我也要休息了。” 严文征不放心地交代道:“我就在你正楼上,夜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喊我。”
春蕊持怀疑:“能把你喊醒吗?”
严文征笑了笑:“我心里装着事,一般睡不沉。”
春蕊哦了声,躺进被窝。
严文征帮她关了床头灯,带上门出去。
他拾阶上至二楼,摸了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抽。
抽得相当敷衍,香烟夹在指缝间,半天不碰一下,长长的烟灰自行破碎,散落在空中。
他举目望去,半圆形的月亮高悬在东天,依稀几颗星星忽闪忽灭的,还不如城市的灯光熠熠生辉。
他倒也没什么烦扰,心情相反是爽利的,他只是需要借个开阔点的空间感叹,感叹春蕊太会说话了,让人抑制不住的心动。
就像这微风徐拂的夏夜,催得人沉迷,裹得人放纵。
后半夜,严文征到春蕊的房间去了一次,探了探她的额头。
个人体质的原因,他几次伤筋动骨,隔天总会发烧,担心她也如此,好在春蕊一切正常,睡得香甜,就是这睡相……真不怎么样!
破晓时分,严文征踏着将出未出的第一缕阳光,出发去片场赶早工。
春蕊则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迷糊片刻,才反映过来,尚有些陌生的房间,是严文征的家。
端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了。
微信涌来好多条留言。她翻看,多是《听见》剧组的同事发来的慰问。
刘晋拓开玩笑的语气打趣她,说老妹儿,你也太壮烈了。
卢晶表示,家里有亲戚是骨科权威,需要问诊吱一声,她来安排。
翟临川最为正经,问她要医院地址,说抽空前去探望。
春蕊心中温暖,很是感动,一一编辑回复,让他们勿要操心。
严文征也她留了消息,说曲澍十点左右会来家一趟,送蔬菜,顺便给她做午饭。
春蕊想想,回复道:好,我起床了。
她随即去刷牙洗漱,等彻底醒了神,见屋外天气晴好,闲着也是闲着,到书房寻了《日出》的剧本,坐到小院遮阳棚下,装模作样地出“晨功”。
一人分饰所有角色,压着嗓子半诵半读。
她挺认真的,所以等曲澍推门进院,她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眼皮底下突然立了个活人,吓得剧本脱手,甩飞出去老远。
曲澍:“……”
春蕊捂着心脏,惊慌未定:“你走路没声吗?”
曲澍怀疑她故意碰瓷,没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理,实在是不熟。且他对她的印象着实称不上美好。
他把买来的一份麦当劳早餐搁在她面前的大理石桌上。
春蕊说:“谢谢。”
“我哥让我给你带的。”曲澍留下这么一句,拎着超市采购的东西进去忙活了。
春蕊弯腰捡起散落的剧本,没兴致继续读了,打开麦当劳的包装袋,里面是一份猪柳麦满分。
春蕊:“……”
咬了口,许久未吃,味道很好,心里也挺开心。
但她惯常口是心非。
摸出手机,高高举着缺了一豁口的汉堡,拍了张照片,没调整滤镜,直接发给严文征。
——严老师,这是缩小版的牛肉堡吗?
——太敷衍了吧。
——不作数。
她发完信息,没刻意等回复。晒着暖,慢悠悠地吃着,格外惬意。
意外的,手机一刻钟后,震动了。
严文征:先欠着吧。
春蕊猜他可能中场休息,和他聊:欠着怕你耍无赖,给个讨要的期限。
严文征:以后机会多着呢。
第54章 归家 “欠我的多了,可是要被我套牢了……
曲澍挽起袖子, 闷头在厨房叮呤咣啷忙活。
春蕊呆坐在客厅,解锁了严文征的iPad,浏览时装网页, 新一季各品牌的夏装,要么是追求统一性的连体工装款式, 要么是化繁为简的无结构大轮廓裙身设计, 着重强调女性的潇洒落拓之美。
春蕊不喜欢, 她不想要酷, 她想玲珑身段,裙摆翩跹。
好不容易挑中几条满意的连衣裙,图片截下来, 连同自己的尺寸一并发给孟颖,劳烦她抽空跑一趟精品店。
孟颖激动坏了,嗷呜道:“逛街!我乐意!没想到有生之年, 买手的活儿会轮到我头上。”
春蕊对她的过分热情略有费解, 一般来讲,给明星采买时装是件累人的事, 多数助理对此唯恐避之不及。
她问:“严老师平常穿的衣服,不经由工作室过手吗?”
“他几乎不买衣服!”孟颖控诉:“我们有固定的合作品牌, 每一季度品牌方会根据老板的喜好送来最新的成衣。”
春蕊好奇地又问:“他的喜好是什么样的?”
孟颖形容:“很直男。”
春蕊:“?”
孟颖解释:“正统的审美。”
春蕊立马懂了:“正统的审美等于没有审美,俗称无聊。”
孟颖像找到了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倾吐对老板的“嫌弃”:“出席活动永远西装三件套,私底下无非黑白灰, 天天看, 已经审美疲劳了,一点不如隔壁花美男打扮的花哨,再这样下去, 我要爬墙了。”
春蕊疑惑:“谁是花美男?”
孟颖说:“彭凯老师。”
春蕊:“……”
彭凯还要年长严文征一岁呢,荧屏前西装革履,成熟又稳重,不曾想生活中,竟是个追赶潮流的酷boy。
孟颖说:“姐,以后你说说老板,让他改改,稍微穿得不那么居委会老干部点。”
“不!”春蕊傲娇地拒绝了,“我觉得挺好的,我就喜欢他这样式儿的。”
聊着天,春蕊偶尔瞄一眼厨房,一不小心和曲澍撞上视线。
曲澍立在冰箱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蕊主动搭腔:“你是想喊我吃饭吗?”
曲澍下巴一扬,高贵地转过身去,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背影。
春蕊轻嗤了声,将他的心理猜透了七八分,起身,一瘸一拐挪到厨房,拉开凳子,餐桌落座。
炖的鸡汤,青花瓷小碗盛着,汤汁色泽金黄,香味浓郁。
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春蕊舀一勺,吹了吹,等不烫了,一口喝下,味道比闻着还要鲜美。
“很好喝。”吃人的嘴短,她恭维了曲澍一句:“煲汤的手艺不错。”
曲澍一脸“这还用你评价”的不爽。
“你不来一碗吗?”
春蕊余光瞥见他抱臂贴着料理台站定,身上那股无所适从的别扭劲儿,活像小孩子被抢占了属于他的领地,多少沾带一丝夺不回来的怨气。
曲澍摇摇头。
春蕊敏锐地觉察他的憋屈,瞧不惯一大老爷们这样,抽纸巾擦擦嘴,她开诚布公地与他聊:“你其实不太喜欢我吧?”
反问句,却用的肯定语气。
曲澍没答,看向她的眼神变得警惕。
“没事。”春蕊蛮不在乎道,“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只要严老师喜欢我就成。”
“为了让我哥喜欢你,你索性赖到家里来了。”曲澍脸色难堪,“你也太……”
他顿住,话有些难听了,他本不是口舌轻薄的人。
“太什么?”春蕊问:“太不识相?”
曲澍呐呐:“知道就好。”
春蕊笑了一下,笑得鬼灵,她帮他纠正观念:“追人呢,人家对你没意思的时候,死赖着才叫不识相;有意思的时候,死赖着叫有恒心。”
曲澍大学一毕业就跟在严文征身边了,心思相对单纯,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两个字评价:“歪理。”
“爱信不信喽。”春蕊并不强求能得到他的认同,毕竟刚进组时的表现确实差劲,眼波一转,叹口气,劝他:“你自在点,平常来这里该怎样就怎样,当我不存在,放心,我不会找严老师告状的。”
口吻听着,俨然以女主人自居了。
曲澍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惹不起,快跑。
他拎起保温桶,起脚离开。
春蕊有些懵:“怎么说你两句,你就要走了?生气啦?”
毕竟忙活了两个小时,她是真心想让他坐下来,舒心地喝一碗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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