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异性没有单亲家庭常见的病态依恋,她对爱好奇,但又不缺爱。所以她常能准确地捕捉到与异性对垒的节奏,一抛一接完全是天赋型选手,只是她遇见了另一个糟糕的天赋型对手,与她一样,不按常理出牌,野路子无招式的新生代选手。
程伊说过,如果没有他,她在大学一定遍地开花,大一没恋爱就是没在矮个子酸秀才里拔出将军来。
他想说你没机会了,脱口而出的是,你也太自恋了。
“你要试试吗?”程伊的想念在一次次呢喃里变了形,这是他们都没有发现的,她刚开始是纯粹的想念,絮絮叨叨女生心思,后来变成了计算自己的损失,随时践行嘴巴上的沉没效应[1]。
程伊在灯光下与秋千融为一个不起眼的荧光点,程汉生不高的身躯站在起飞的荧光点身后,不厌其烦地推着,一边说着当心,一边问要不要再高一点?
黑皮鞋的足尖踮起,烟踩灭在楼道。
“黄老师的侄子说下周要回来,可能要来看看他呢。”程汉生扛着家伙往一楼楼道角一搁,“你有空回来吃饭吗?”
程伊拎着工具箱,漫不经心回答,“哦,到时候看。”踏进乌漆的楼道,她鼻尖微动,嗅到烟味,弯起唇,“爸,你先上去吧,我还想去荡一会。”
程汉生一道转头,“那我再陪你会。”
“不用。”程伊轻轻推他,“你赶紧去睡。”
“你一人荡不高的。”
“不要,我就想晃着荡,你先上去,明天还要开店呢。”都过午夜了,老年人都睡得早。
“你一人不安全。”他还是不放心。
“哪里都没有这里安全,我们这小区连狗都睡了。”她将程汉生一路推到二楼,磨磨蹭蹭回到楼道口张望,脚踢了踢墙角。
“要我推吗?”
她抬起头,月亮还挺好看的。
第25章 Chapter25 Stay Hun……
足够深的夜晚, 会有一种漫步银河的错觉,洋槐径上花瓣与月光藕断丝连,视效上拉满星空图, 路光追光灯一样捕捉, 护送璧人并肩行至秋千处,像景别没有变化的长镜头, 下一秒, 人影虚焦,涣散重影。
“要我推吗?”祁深洲将中长款深灰风衣搭在前臂,襟前解了两颗扣子。他本意是散去烟味,条件反射不想惹她恼,程伊心底却在嘀咕, 死男人, 又在放线勾引我。
“说实话,有点晕了。”她扯起唇角, 不知怎的, 没见到就盼着,见着了有陷入了无言,没有了焦虑加持, 心无杂念地面对面, 于他们都怪怪的。
五味杂陈。
程伊还是坐上了秋千,只是没再荡, 祁深洲倚靠着三角斜杠,“喜欢吗?”
“秋千?”她掌心转动冰凉的铁链,“喜欢啊,我说的每句话我爸都会很当真。”
夜静风定,心肠都温柔了。祁深洲近前俯视, “我有不当真吗?”
程伊故意道:“有啊!”
秋千摆动,他离得近,她蜷起的膝盖不住地撞向他,膝盖骨,胫骨,硬硬的,大腿,小腿,肌肉实实的。敲打声如心跳被放大音量,咚,咚,咚......
“比如呢?”祁深洲知道肯定有,光程伊控诉出口的那些就罄竹难书,可他很乱,乱得像无序敲打膝盖的频率,这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很不喜欢没有目的性的对话,可这刻他没有目的,就想找个什么由头,这样说下去,这样撞下去,一直一直,别停别停。
“比如那个情人节!”她把他们最难受的那天说了出来。
他垂眸,避开她问询的眼神,低声问:“还有呢?”
“还有你答应我要陪我过大学最后一年的。”说到这处委屈了,屁股一撅,秋千的幅动大了,撞击声儿响了不少,“特别谢谢祁先生,”她语气恶狠狠,重重咬字,“毁了我学生时代的罗曼蒂克!”
她的理想恋爱与找伴侣一样平实,踏实地牵手散步,商量每日食堂菜谱搭配,熬夜学习有人打灯陪,晚起上课有人拿包子给她占座,联赛可以熬夜喝啤酒看足球。这不一定是她绝对的理想恋爱模式,却是她与祁深洲在一起后的理想恋爱。
人对恋爱的不满足源自看到两个恋人——一个理想中的恋人,一个实际的恋人。两者距离越小,不满足越小,两者距离越大,分歧越大。
程伊过去理想的恋人是更好的祁深洲,是近在身旁的祁深洲。后来她如何谈恋爱都找不到热烈感,甚至争执点,她以为平凡的恋爱就是这样,无趣平静,她以为经历过一段惊天动地之后,人会对感情天然疲乏,失去热情,看透男人,但这一刻她借着月光,满含委屈地看向祁深洲,惊觉原来自我意识深处,她把与所有人相处的感受都与他对比。
他们的亲密关系是一场地动山摇的灾难,却是人生再无可复制的罗曼蒂克。
这让程伊挫败加倍。
“程伊,你知道我理想的恋爱是什么吗?”
秋千无序乱撞,声音越来越大,程伊盘腿坐在秋千上,目瞪口呆。
她没问过?她应该问过吧。他们打过那么多次电话,聊过那么多废话,一定聊过这个的,他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或者,他说过吗?
祁深洲挤出讽刺的笑容,“怎么?想到了什么?”
程伊舔舔唇,“我......不记得了。”好像,他们的恋爱一直以她的恋爱感受为中心。
“哦,那算了。”说罢,祁深洲抄兜转身,急得程伊毛孔一激灵,光脚直接踩地上,倾身拽住他,“你说啊!我忘了你就再说一遍!”
祁深洲忙反身托住她,蹙眉看她光脚踩在泥地上,“这就急了?”
“你干嘛走呀!”程伊扶着他的手直接就掐进他的肉里,越掐越重,咬牙带着恨,“祁深洲,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转身走掉!我都看过你多少次背影了!你还让我看!”
她从来不知道,那么平常的事情,成了泪腺反射,喊出最后一个字,她的世界又被眼泪打上了马赛克。
祁深洲对着她的突如雨下一时无言,顿了顿,低下声,“我只是看到双杠想去试试......”
程伊别扭地偏过脸,擦眼泪,抬脚蹬在他的西裤上,借力摇摇晃晃退坐到秋千,伸手想掸掉泥巴块。小姨说的没错,这里泥坑真多。
祁深洲抓过她的脚,她挣扎,又被他拉过去,“擦一下。”
她咬住唇,额头抵在链条上,任他用西装给她擦泥脚,他力道不大,拿捏得刚好,不似以前拉扯间男性力量失控,给她剪脚趾甲弄得她痒到打滚,皮肤触上似撩拨,却都刚好控制在遐想与越距之间,又是一声熟悉的感慨:“祁深洲,你变了。”
也许不说出那个变化,她会憋死。
“话少了?”他反问。她提起很多回了。
“你很会处理这些女人的事情。”她吸吸鼻子,仰起脸望向月亮,回避了这个问题该有的对视。
他擦得很仔细,指缝沟里也一点点擦过去。单膝跪在泥地上,青苔冒尖,携着湿气浸湿裤子,挺久没开口的,直到程伊在安静的微痒里憋起气来,他才叹了口气,“我倒是很希望有你口中的变化。”也不至于在对话里时常不敢开口,怕哪里又惹到她,行差步错,再回到一碗一箸心无牵挂的孤人。
他将她的脚小心翼翼搭回秋千边,西装丢在地上,面朝程伊,双手抬高至头顶投降状,“这次我没转身,没离开,”指了指双杠,挑眉道,“就想搞搞这个。”
程伊看着他脏兮兮的西裤,噗嗤差点笑了出来,又觉得自己应该心情很差,抿抿嘴憋了回去。衬衫皱巴巴狼狈得很,偏一双黑皮鞋锃光瓦亮精神十足,像个落跑新郎。
“程伊,问问我的理想恋爱吧。”他两手一撑,轻松了跳上了一米六的双杠,灵活地在左右两条杠间移动,虽然西裤限制了他的活动,但一会会翻腾的功夫,已经把灰蒙蒙的表面擦干净了。
“肯定不是我,我知道。”程伊翻白眼。祁深洲喜欢绫濑遥,知道的那一刻程伊就明白他喜欢熟女风格,压根不是她这种。直接导致她大学最讨厌的女明星就是绫濑遥,咬牙切齿当情敌的那种讨厌,到现在都欣赏不来。
他居高遥望晃荡的程伊,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
程伊一鲠,心跳加速,难不成......可是,“你喜欢绫濑遥啊!”
他失笑,“喜欢女明星和喜欢女孩子怎么会一样!”
程伊眨眨眼,“那你说。”
“你知道贤者时间吗?”
“......”
“知道吗?”
“......”
她瞪眼,不想说话。
他看她突然拉长的表情,忍俊不禁,当她不知道,“好,贤者时间就是男人最接近本质的时间。每次跟你打完电话,我都要洗飞机杯,经常就是贤者时间去洗。”
她嘟起嘴巴,“洗的时候会想我?”
“没有,洗的时候经常是你不舍得挂断......追电话来的时候。”他故意放慢语速,看程伊拧起眉毛,羞得胸廓起伏还坚持与他对视,“然后我就听着电话铃响,有时候故意不接,等你追第二个,第三个,再听你娇滴滴质问我去干嘛了。如果有理想的恋爱......如果我想过这件事......那我应该就是那一刻,就是你打电话来的那一刻。”
“什么啊......”程伊没听明白。
他清清喉咙,悠悠地说道:“就是......在那一刻,可以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程伊眼眶热了热,没掉下眼泪来。他的逻辑太绕了,不够直白导致情感在思考缓冲带消磨。她呆滞片刻,没确定他在表达什么,随便应了声,“哦。”
祁深洲跟着在沉默里沉默。他看着程伊平静的表情,语气复杂道,“对不起。”
“好,我接受。”程伊终于等来了一个对不起,尽管并非针对那个失约的情人节,尽管这个对不起早就不重要了。
到底横亘了一千多天的心结,要靠这几天解开简直做梦。
“程伊,如果可以......”是否愿意同返逃生通道?
“祁深洲,如果那天大树没来看我,你没误会我们,不对......”她深吸一口气,想到差点丢在久远记忆里的这一号关键人物,自言自语般放低声音,“那天我们就是恋爱了,我和他就是在那天开始的。”
她幽幽抬眼,想起了那个同为戏子的薄情人。他们都为演出深情而自我感动。
分手是多种力相互作用的动态结构,这环里有两人的沟通效力,情感疲溃,还有外力催动。他们再重逢,都忽略了这一环。
恋爱的矫情之处便是将泳池误作深海,一点点波浪便在脑中幻作海啸。
他们拥抱的那一幕像巨锤一样砸向祁深洲。与程伊确认分歧点后,他拒绝深究那一个漫长的拥抱背后的释义,可此刻她挑开,他办不到镇定。
镜头经历了次剧烈地手抖,画面恍惚,下一秒,祁深洲跳下双杠,目色骤冷,一步步朝程伊凌厉走去。
明明只有一个人,可深情的讨债人自带万马千军,气势汹汹。
她下意识扶紧了链条,双脚稳在泥地上,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有紧张,也有刺激,一点点羞耻,还有不少探究。
她就像没事找事拽女孩儿辫子的手/贱男孩,说不清是爱是恨,就想看看对方的怒点到底在哪里。
有一回,吴蔚给她读书,是英文,她看吴蔚陶醉,自己又中英听翻能力不佳,模糊听了几个单词,便问这是什么意思?
吴蔚见她感兴趣,不敢自己翻,特意找了名家的译文读给她听,“‘爱可读到遥远星辰的音讯,但恨只会局限视野。’”
她到底是恨的,可恨什么自己都说不清了。有了对不起,有了“理想恋爱”的“那一刻”,可她还是不甘心,还想在眼下的一亩三分地里挣到几许占有欲。她想刺痛他,让他很痛很痛,跪地求饶。她明知道这于高傲的祁深洲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想看他这样,最好痛哭流涕,像她一次次疯如小丑一样的狼狈。
“如果那天我是一个人,我们会分开吗?”
怒气僵在周围气场,他走到西装前停住,弯腰拾起,冷声说:“会。”
“如果那天你......”
“没有如果!”祁深洲眼里能射出寒霜,打断程伊,一字一顿,“就算有,现在也没了。”
程伊赤脚站起,“祁深洲,你这么多年是为我洁身自好了吗?”一瞬间暧昧情愫扫尽,情绪火山喷发,“那你车里的青草香味哪里来的!别告诉我是碰到的!那是人工混合油脂,不是香水,不是你在同一个空间就能沾上的!”她在剧烈的哭泣里闻见,引起巨大的膈意,开窗使劲通风,想要驱赶那些杂念。
祁深洲不敢置信,几年前的场景再度复制,他不该与她沦入同一失智线,但他也被激怒了,什么大树,就他妈一个矮/逼。他没有否认,故意冷嘲道,“不然呢?你指望我和飞机杯过日子?”
程伊努力平息努力,“所以你刚在嚣张什么?”谁都没守身,谁都不是洁玉。
一只野猫路遇灯火处,见着火光,飞快猫身。
“区别就是我他么不知道睡的那些人叫什么名字!”而他妈的这个人刻在你大学、社会的回忆录里。他当然知道这个大树,就是其貌不扬,才会毫无警惕,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程伊的耐受。“而你可以......”他忽地咬住牙,忍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祁深洲!”程伊下意识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不重,指甲划过他的下颌,“我告诉你,那天就算我们没开始,我也会找别的男人开始,他们都比你好,每个都有姓名,每个都可以随叫随到,每个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就像奴才一样爱她,可她没有办法爱上那些人。
眼里的血丝把天都染红了,又在须臾里被呼吸中催动的成人理智压下,在月光中掩去锐利。
祁深洲眼里的神气抽去大半,萎了似的,“这样啊,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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