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散发着洗洁精的香气,是柠檬味儿的。
待洗衣机里的转动停止,这是个老式的双缸洗衣机,甩干要单独放进甩干桶。十五分钟甩干后,窗帘不用晾,现在正夏天,直接挂上,风一吹就干了。
窗帘很长,孙梅在下头抱着,不让窗帘落在地上沾脏。秦特站窗台上挂,孙梅提醒,“小心点儿啊。”
“大妈您放心吧。”秦特仰着头,唇角像是含着笑。外面的风带进蝉鸣阵阵,以前真觉着刺耳烦躁,可此时不知为什么,可能是怀中窗帘上洗衣粉的味道,或者是别的什么,就觉着,这样烦躁的蝉鸣也不是不能忍耐了。
秦特把卧室客厅的窗帘都挂上,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房子并不新,但是,再旧的屋子,秦特都觉得,干净就是最好的装饰。
俩人收拾好房间就傍晚了,秦特说,“大妈,咱们去菜市场买菜吧。想娣姐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先做饭。”
“冰箱里有菜。想娣得晚上才回来。”孙梅情绪低落下去,“都怪我没本事,现在这把年纪,也找不到工作,现在想娣天天打工。”
“大妈你不是在学会计么?”
“我这年纪,会计证考出来谁会用呢?有点规模的企业都是用大学生,小作坊谁不是用自家人管钱。”
秦特试着鼓励孙梅,“大妈你会计证什么时候考出来的?”
“去年年底。”
“那也很厉害了啊。以前我们学校有人学财会,学三年还考不出会计证哪。”
“我也是高中毕业,以前又干过,总有点经验。”
“以前我听想娣姐说,她读书好就是像您。说你年轻时读书就特别好,是不是?”
孙梅无奈,“都多少年的事了。我们没赶上好年代,那会儿家里兄弟姐妹多,没钱供计,我还是读书读的多的,我大姐就念了两年小学。”
“要不您一考就过呢。”秦特说,“大妈您以前不还卖过服装么,听说那会儿赚了很多钱,是不是?”
“也没有很多。我们那会儿,卖东西跟做贼似的,工商的会来抓,一见有人来,包袱一拎,嗖嗖的跑。”
秦特听的直乐,孙梅也笑起来,秦特问,“那有被抓住过么?”
“怎么没有?抓住了就叫家里人来领,东西没收,还得托托熟人,才能免除罚款。”
“跟现在很像。现在城管也不让随便摆地摊,我就见过城管抓人,大家跑的可快了。”
“那当然得快。有一回我扛着二十斤的货,跑了三条街也没叫工商抓住。”
“这可太厉害了。”秦特说,“大妈你这么瘦,二十斤乍拎拎不算重,跑三条街怎么跑得动?”
“不知道,可能是后头有人追,那会儿感觉不到累,要被抓到,不全瞎了。玩命的跑。”
秦特笑,“可真有意思。”
“是啊,那时候苦是很苦,可也有意思。挣了钱去买俩火烧,再到天福号买称一斤酱肘子,得要肥的。在热火烧里一裹,香的流油。”
秦特巴嗒巴嗒嘴,“还能这么吃?我配着馒头吃都觉着香的不得了了。”
“馒头不行,一听你这吃的就不地道。刚出炉的叉子火烧,那才香哪!”孙梅说,“我跟你讲,你看我瘦吧,我一顿能吃一斤。”
秦特瞪大眼睛,都不能信!
“那会儿刚改革开放,人们肚子里都缺油水。”孙梅感慨,“东西拿钱就能买了,不再用什么肉票布票的,可一下子钱也毛了。大家都是闷头挣钱,咱们这种祖上没给攒下的寻常人家,就得全靠自己。”
“大妈您真能干。”
“不能干不行啊。我家就我爸上班,家里兄弟姐妹八个,怎么挨过来的呀,现在想想都觉着是个奇迹。”
“那也过来了呀。”
孙梅叹口气,“日子好了,倒觉着不如以前有滋味。”
“有滋味儿的日子就在后头,想娣姐以后交了男朋友,生个小宝宝,还怕您不忙的人仰马翻。”秦特说,“我听说带小孩儿可累了。”
孙梅笑,“那有什么累的,自己家孩子,看着心里都是稀罕,不累。”
“会这样吗?”
“当然了。”
秦特想想自己妈妈,“我妈不像大妈你这样。”孙梅叹口气,“你妈也疼你。你小时候学走路,她就在边儿上巴巴儿瞧着,生怕你摔了。你一倒,立刻就去接你。你也调皮,知道你妈妈会接你,每次一迈步就往前倒、往后倒、歪着倒、斜着倒。等她暑假开学,你奶奶带你,你还觉着奶奶跟妈妈似的,吧唧摔个大跤,脑门儿都摔青了,哭的嗓子都哑了。你妈妈回家还跟你奶奶吵架,说你奶奶没看好。”
原来我妈妈也曾经那样爱过我,秦特有些心酸,“我都不记得了。”
孙梅好笑,“你那会儿才多大,一周多,还不记事哪。”
秦特记得给姥姥打个电话,说在大妈这里吃饭。孙梅说,“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我难道还不会做饭。”
“我现在又不用写作业,等想娣姐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孙梅笑,“叨叨这半天,其实也不用问,听想娣说,你姥姥特别好。”
秦特点头,“要是没我姥姥,就没我的现在。我去高中借读,考大学,都是我姥姥替我安排的。”
“真好。”孙梅拉起秦特的手,“以前就听你妈说,她娘家兄妹都是念书出来的。我心里就特别羡慕,想着她娘家还是农村,就这么舍得供孩子念书,比我这城里的娘家强。”
“我姥姥特别支持我们多读书。”
“读书好。”
“我想以后做律师,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好。”
“好啊。”“听想娣姐说,她以后要做老板。”
孙梅先是笑了,接着一叹,“以前是想让想娣学管理,等毕业去工厂,能帮上你大伯。现在就算毕业,也不用去了。”
“大妈,世上这么多大公司大企业,干嘛非要去大伯的厂子?就是不去大伯那儿,想娣姐难道无处可去了?A市这么大,有的是地方去!”
“也是。你想娣姐成绩还挺好的,每年都能拿奖学金。”
“大妈,你想干什么?你有没有想做的事?”秦特问。
“我这年纪,不是我想干什么,只要有能让我干的,我都愿意。”孙梅很忧郁的叹气,“我想着,多少挣点,也能减轻想娣些负担。”
“大妈您怎么能说自己是负担呢?”秦特不赞同这话,她说,“我小时候就特别羡慕想娣姐,羡慕她有妈妈。我也有妈妈,我妈妈已经有别的家庭了,齐叔叔待我也很好,我现在的弟弟也是个好弟弟。但我心里知道,我跟我妈妈,永远不能像你跟想娣姐一样的。”
“我就特别羡慕你跟想娣姐,想娣姐小时候,你那么好的照顾她。到你需要照顾的时候,想娣姐也这样努力的照顾你。我觉着,这不是负担,这是情义。是你跟想娣姐的母女之情!大妈,你看,你虽然上了年纪,也遇到了坎坷的事,可不是所有的事都没有回报,想娣姐这么好,就是你做为母亲最大的回报。”
“大妈你也别泄气,你要是想工作,就去找工作!一家找不着,就找第二家第三家,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以前我在我爸那里过的很不好,想娣姐就偷偷鼓励我,说让我去找找我妈我姥姥家,我总是不敢,怕她们不要我。我一直胆小一直胆小,后来我怕的要死,逃了出去。”
“我妈妈对我很一般,可她也没赶我走。我还遇到我姥姥,要不是当初我试了试,哪里会有今天呢?”
“大妈,你想做什么,尽管去试!我会支持你的,想娣姐更会支持你!”
秦特拼命给大妈鼓劲,孙梅好笑又心酸,摸摸她的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第88章 母女(想娣姐八点左右才回家,秦)
想娣姐八点左右才回家, 秦特跟孙梅恰恰好把饭烧好,三人一起吃的晚饭。吃过晚饭,孙梅收拾餐桌, 跟想娣说,“把小特送到楼下,看她打上车。”又跟秦特说,“等到家给我们来个电话。”
“好,放心吧,大妈, 我知道的。”
俩姑娘一起下楼。
秦特把这半天跟大妈聊天的信息告诉娣姐,“我看大妈挺想出去工作的。”
“妈一直想去工作。”想娣姐按亮楼道的灯,低声说,“可现在想找份合适的工作挺不容易的。除非是刷盘子刷碗这些事……我不想我妈干这样的活,她都这个年纪了, 再干体力活谋生,我怕她身体撑不住。”
秦特知道想娣姐一直很好强,她倒觉着刷盘子刷碗没什么,以前在秦家的时候, 她情愿在外刷盘子刷碗。不过,想娣姐的顾虑也有道理, 大妈本来就心情很不好,累病就得不偿失了。秦特说, “想娣姐你现在外头打几份工呢?肯定不只两三份吧?”
想娣姐说, “我宁可自己累一点。暑期兼职很好找,开学就要交学费, 也要把律师费挣出来。”
“先到傅阿姨那里做个心理咨询吧。你先去问问,我来的时候, 大妈的眼睛是肿的。”
秦想娣默然,“这些天,我妈常这样。我回家她就跟没事人一样,眼那么红,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哪。”
秦特说,“但我跟大妈一直说话,她的心情就慢慢好起来了。我明天也过来,反正我在家也没事。”
“你也不能天天来啊。我有空多在家陪陪我妈。”
“你也不能天天在家。”秦特想的长远,说的话也很实在,“就是现在不打工,等暑假开学你也得去学校。所以得想办法让大妈真正好起来。”
秦想娣点头,“我已经跟傅医生联系过了,明天就带我妈过去。”
“要不要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了。等回来后我打电话给你。
俩人下了楼,走在路灯昏黄的小区内,快到小区出口时,秦特说,“想娣姐,你要是打官司不凑手就跟我说,我找我姥姥借,我姥姥特别好,肯定会借给咱们的。”
秦想娣“嗯”了一声,轻轻拉住妹妹手。
有时,不只是钱的事。
当在困境中时,一句鼓励的话,一个仗义的表示,都能让人觉着温暖。
秦特反握住想娣姐的手。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走到小区门口,因为临近大学,哪怕是暑期,小区外也很热闹,打车很好打。很快拦到一辆出租车,秦特上车,跟想娣姐摆手,想娣姐也朝她摇了摇,司机缓缓踩动油门,两人在七月的夜色中分别。
回家就快九点了。
林晚照正在翻时尚杂志,见秦特回来,林晚照问,“是不是你大妈情形不大好?”
秦特点了点头,把大妈的情形大致说了。林晚照很赞同,“这个时候,不能让你大妈一个人呆着,越呆着越容易胡思乱想。”
“姥姥,我想帮着我大妈找工作,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这是秦特回家路上想的主意。
林晚照当然没有找工作的经验,但是,人活的久,总有些人生的经验。
林晚照问,“怎么找?”
“还没想好。我在电视上看,一般找工作都是去人才市场投简历。我听电视上的专家说,找工作要先确定目标方向,想好做什么工作,再朝那方向找。”秦特皱着小眉毛使劲儿思考,“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我大妈想做什么。但我大妈有自己的长处,年轻时就特别能干。我总觉着,能干的人始终是能干的。总不会在家呆几年,能干的人就不能干了吧?”
“人呆久了会变迟钝。”林晚照说,“像很久不用的菜刀,生锈了。”
秦特是家务小能手,“那就得找块磨刀石,使劲儿磨一磨,再把刀磨出来。”
林晚照笑,点头,“是这个意思。”
秦特特别信任姥姥,问,“姥姥,你有什么办法不?”
林晚照秉承着重活后的人生信念,“有。想干就干!撸袖子干!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坚持个一百次,肯定能成功!”跟秦特说,“你想,再锈的刀,磨一百次也能磨的好使吧!”
秦特干了姥姥这碗鸡汤,“嗯!”
林晚照拍拍她,“洗澡去吧!”
“我先给想娣姐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到家了。”
林晚照看自家外孙女是啥啥都好,但其实秦特有点愣头青。并且因年纪小,笃信鸡汤。
秦特人生中第一剂鸡汤是来自心理专家傅女士的,要做一个勇敢的人。第二剂鸡汤就是姥姥的,想干就干。
秦想娣看秦特坐车走远,很细心的记下出租车的车牌,接到秦特电话的时候,秦想娣正在跟妈妈说去看心理医生的事。
“妈,你知道什么是心理专家吗?”
“听说过。”
“在哪儿听说的?”对妈妈的事,秦想娣非常慎重谨慎,她今天约了傅医生,已经谈过妈妈的大致情形,想请傅医生给妈妈做个心理疏导。
傅医生比她想像中更为专业,先提醒她,让她确定母亲对心理医生的看法。因为很多人会将心理医生跟精神病医生混为一谈。
“电视上常有啊,就精神病医生嘛。”
“亏我事先问你哪。小特以前就去心理诊所看过心理医生,你看小特像有精神病的?”
“那不能。”秦特多好的孩子。
秦想娣状似自然的说了句,“明天我想去做个心理疏导。”暗中留意妈妈的反应。
妈妈果然紧张起来,连忙,“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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