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雅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她直接拒绝了余老太太的要求:“我没有钱,你们找错人了。”
听说她不肯给钱,余老太太马上翻脸,拽着她的袖子:“你怎么会没钱?我打听过了,你们那是大公司,进去都六七千一个月,听说年底还会发钱,你都进去一年了,怎么也攒了几万块吧。你这孩子,你看看你爸都躺床上了,你一点也不心疼他,让你给点钱怎么啦?你看看你大姐,把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不说,还天天来伺候你爸,我们也不让你伺候,就让你出点钱,你都不乐意,真是白生了你!”
让她出钱,好像还是对她不薄,要她感恩戴德。余思雅气笑了,甩开余老太太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户口本上都无父无母,你们找错人了。”
这场认亲,简直是个笑话。
见她要走,余老太太不让,赶紧叫女人:“丽丽,快拉着你三妹。”
一直沉默寡言的余丽放下了保温盒,跑出病房拽住了余思雅,哀切地看着她:“三妹,爸妈生活很困难,你就帮帮他们吧。”
余思雅想起坐在病床上拿着时下最流行的游戏机,穿着一身新款耐克的余天赐,再看眼前的余丽,浅蓝色的T恤洗得发白,已经起了毛边,脚下是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全身上下的行头都不超过一百块。
这样的余丽竟然还同情余家人可怜,既可笑又可悲。
“松手。”余思雅心情糟糕透了,实在不想跟余丽多说。
余丽不放,目光哀求,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思雅,咱们家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就帮帮忙吧。”
余丽从小就干活,力气很大,余思雅挣脱不开,索性不挣扎了。她看着余丽问道:“你还有个二妹吧,她呢?我被抛弃在了孤儿院,她又被丢到哪里了?”
“晏叔叔和许阿姨没有孩子,她被晏叔叔和许阿姨收养了。”余丽轻声说道。
余思雅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她的命倒是比我好,你们怎么不去找她?”
余丽眼神闪躲:“她,她要养晏叔叔和许阿姨,负担重。”
她实在是不会撒谎,余思雅一眼就识破了这谎言:“她不搭理你们吧,她都不理,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搭理你们?我余思雅出生就被丢在了孤儿院,无父无母,无亲无戚,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余丽到底胆子小,被她这一吓,赶紧松开了手。
余思雅立即跑下了楼,背后传来了余老太太不甘的骂骂咧咧声。
后来余思雅才知道,余家可不止生了她和余丽还有那个送出去的老二。他们总共生了五个女儿,还有两个也被抛弃了,此外,还引产了两个六七个月大的女婴,就是为了生个儿子。难怪他们的宝贝儿子取名叫天赐呢,这可是他们连续怀了七八个孩子之后终于生下来的宝贝,他们老余家的根儿,可不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
余标两口子是双职工,八十年代实行计划生育,城镇职工只能生一个。他们一家子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儿子不可,但又怕丢工作,生出的女儿都抛弃了,直到生儿子为止。
至于余丽,虽然没像她的妹妹们一样出生就被抛弃了,但也要给余天赐让路。她出生不久就被送到了老家乡下让亲戚抚养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父母一面,直到她十几岁余标两口子下岗后才被接回了城。那时候她已经辍学了,户口也上在了农村,进城也没出路,只能去打工。
可能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余丽急于得到父母的认同和接纳,跟许多缺爱女孩子一样,工资上交,结婚还要了一笔彩礼,然后就穿着一身衣服嫁人了,嫁人后也非常顾娘家,出钱出力不遗余力,妥妥的伏地魔。
余思雅在余丽身上看到了余家人希望她长成的样子。但她天生反骨,绝不可能像余丽那样做余家人的血包,认清楚所谓血亲的真面目后,她也不稀罕他们的认同和接纳。
余思雅一直不承认他们,也拒绝跟他们有任何往来。余家人找了她好几回,威逼利诱感情牌轮番上阵,都拿她没办法,最后消停了几年。
她以为这家人应该是死心了。谁知道后来余天赐毕业后一事无成又好吃懒做,年纪轻轻的不出去上班,整天就窝在家里上网打游戏啃老。
他们家住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余标单位分的公房,那种老式的筒子楼,就两间屋,没有厨房和厕所,做饭只能在阳台,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又破又旧又不方便。
加上余天赐是个两百斤重的大胖子,不好看,哪个姑娘能看上他?他娶不上老婆,他们老余家就要绝后了,这可急坏了余标两口子,于是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女儿头上。尤其是自己攒钱买了房的余思雅更是他们的重点目标。
“余大嫂回去了啊?”
司机的声音将余思雅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侧头看到后世的余老太太现在的省城运输队队长嫂子曲爱玲拎着篮子笑眯眯地出来了,余思雅立即从石头上翻了下来,悄悄跟在她后面。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运输队看不到他们后,余思雅上前两步,轻轻拍了一下曲爱玲的肩。
曲爱玲回头,拧眉上下打量了余思雅一番,见她穿着打扮摆不上台面,曲爱玲浓眉一蹙:“干嘛?”
“这个婶子是余队长家的吧?”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因为男人是运输队的,能弄到旁人弄不到的好东西,平时不少人跟曲爱玲套近乎,她习惯了,瞟了一眼余思雅:“你从哪儿听说的我?有什么事?”
这是问中间人是谁。曲爱玲虽然势利爱摆谱,但也知轻重,私底下的小动作一般都是熟人带熟人,免得惹麻烦。
余思雅要找得出中间人就不会搭理这个让她厌恶的女人了。
她清清浅浅一笑,光棍地说:“没人介绍,不过我这里有一桩活要麻烦余队长帮忙捎带一下,还请婶子行个方便。”
曲爱玲不想搭理余思雅,这小姑娘让人办事,既找不到人说情,又半个子都不掏,凭啥啊?就凭她长得白净好看?
“你要运货找我作什么,直接去运输公司啊。”曲爱玲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说完就走。
等她走出去十几米远,余思雅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龙凤镯、伍家岭!”
只六个字就让曲爱玲浑身发抖,脚下如有千钧重,她回头,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你……你胡说什么?”
这个事只有他们两口子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怎么会晓得?前几年,她男人去伍家岭帮人带了一批货,那些货物有点问题,对方给他的酬劳也非常可观,竟是一只纯金的龙凤手镯,有好几两重。搁以前,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才能有的东西,曲爱玲得了这东西,可宝贝了,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打算作为传家宝传下去,连亲闺女都没告诉。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要让对方摸不透,这样才能震慑住对方。所以余思雅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仍旧笑眯眯的旧话重提:“不知道余队长方不方便,帮我们带点东西?”
把柄被人抓住,再不乐意,曲爱玲也只有妥协,磨蹭了一会儿,老大不情愿地说:“你要带什么?”
余思雅轻飘飘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几筐小鸭子,麻烦余队长给我们送到辰山县红云公社。”
这么偏僻,而且东西还不少,曲爱玲的脸色不大好看:“最近不一定有去辰山县的车,你想去等着吧,有消息再通知你。”
余思雅像是没听到她推脱的话,笑得异常和气:“麻烦婶子回去跟余队长商量一下了,咱们跟养鸭场说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去提鸭子。这可是咱们公社耗了大价钱买的,要是弄不回去,小鸭子们有个什么闪失,我也只能去革委会找领导干部们帮忙了!”
曲爱玲听得心惊肉跳的,这哪是要去找革委会帮忙啊,分明是要去革委会告发他们。虽然这两年革委会的气焰没那么嚣张了,但她男人身上的事可禁不住查,这小丫头是个乡下人,在城里没亲戚,没工作,他们的关系网也没法拿捏这丫头,让她闭嘴。
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哪怕再不情愿,曲爱玲也不得不回去找她男人。
——
“思雅,你总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跟小李就要出去找你了。”魏主任守在招待所外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余思雅等了回来,拉着她的手说,“肚子饿了吧,招待所关门了,我们给你带了两只肉包子,回屋吃吧。”
回到房间,余思雅先坐下来灌了半壶冷开水,然后埋头啃包子,在外面奔波一天,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了,她实在是饿得慌。
见她只顾着吃,脸上没什么喜色,魏主任还以为是事情没办好,体贴地说:“思雅,没找到车子也没关系,咱们再想想办法,你别急。”
他们总不能有什么事都把希望寄托在余思雅这么个小姑娘身上吧。魏主任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全寄托在余思雅身上,这会儿倒是没多失望,就是愁。
余思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喝了一口水才说:“魏主任,找好了,咱们明天按原计划去买鸭子就是,会有车子的。”
魏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说好了?花了多少钱?要是不够你跟我说,只要能把鸭子运回去,多花点钱也行。”
余思雅摆手,把魏主任先前给她的十块钱拿了出来:“不用钱。人运输队的同志看咱们乡下来的可怜,正好他们明天又要跑辰山县一趟,车子有空位,所以就捎咱们一程。”
“真的假的?”魏主任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心,这可是一百多公里。
余思雅笃定地笑了:“魏主任要不放心,明天先在养鸭场等着,等车子来了再去买鸭。”
魏主任总觉得不大踏实,小余也是第一次来省城,又不认识人,这事这么好办?
惦记着这个事,怕出岔子,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同住一个屋,余思雅心知肚明,她也没法跟魏主任解释运输队会答应帮忙,索性由着魏主任焦虑,反正等明天车子来了,魏主任就会放宽心了。
至于曲爱玲不会答应她的要求?余思雅都不用想这个可能。上辈子仅有的几次接触,她可是听曲爱玲说过好几次“要是你爸还在,咱们怎么会为了这几个钱忧愁”,“想当年,你爸还在运输队做队长的时候,那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
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舍不得运输队长这个肥差,只是顺路帮忙带个东西而已,即便被人捅到运输公司,他们都能用好心帮老乡来搪塞过去。这个忙,对他们而言并不难。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会答应帮她。
果然,第二天七点多,他们到养鸭场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停了一辆货车。
见到他们三个过来,车子上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你们就是昨天要捎带鸭子回辰山县的人?”
魏主任惊喜地看着余思雅,没想到还真被这丫头把事情办成了。
余思雅越过魏主任,上前跟对方打招呼:“是的,师傅你好,我就是昨天找余婶子的小同志,我叫余思雅,这是我们公社妇联的魏主任,还有小李同志。”
男人点头:“你们好,我叫伍常安,是运输公司二队的司机,我们队长说你们要运送鸭子回乡下,正好我要路过辰山县,就让咱们捎带你们一程。你们赶紧把东西搬上车,趁着太阳还不大,早点出发。”
曲爱玲倒是聪明,没让她男人出面,而是找了另一名同志。余思雅也不在意,谁来都一样,只要能帮她把鸭子运送回去就成。
车子有了,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魏主任赶紧去养鸭场找到曹科长买好了鸭子,搬过来放在车上。
伍常安开的是一辆蓝色的货车,车斗上没什么遮挡的东西,太阳太大,怕晒到小鸭子,他们又去弄了一些大片的芭蕉叶挡在鸭笼上方,然后才爬上车出发。
货车的副驾驶座只能坐一个人,魏主任和小李一致要求余思雅这个大功臣去坐前面,他们坐在车斗照顾小鸭子。
余思雅看着才八点多就火辣辣,晒得人皮肤发疼,怂了,钻进了副驾驶座。
因为有货车直达将他们送到公社,回去这一路虽然也辛苦,但到底比来的时候少了很多折腾,所以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到了公社。
听到车子的声音,冯书记、周部长他们赶紧跑了过来:“你们三位同志辛苦了,把鸭子买回来了吧,这上哪儿找的车送你们的?”
魏主任在小李的搀扶下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来话长,今天多亏了伍师傅,快让食堂做点好吃的招待伍师傅。”
周部长立即让一个民兵去通知食堂,然后安排人将小鸭子卸下来放在树荫下。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用芭蕉叶挡了太阳,中途又给小鸭子添了几次水,但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么多鸭子鸡在一起,闷热得很,小鸭子们都没什么精神。
怕热死小鸭子,魏主任让人去附近的农民家里找了几块篱笆过来,圈了几块地,然后将小鸭子分开放了进去,给他们散散热,喝点水,吃点东西。等太阳下山,天气没这么热了,再把小鸭子分批送去养鸭场那边。
冯书记看他们嘴皮都干裂了还不停歇,赶紧说:“行了,我们知道了,你们三位同志忙活了好几天,辛苦了,先去食堂里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会让人来照看着小鸭子,等太阳下山了,咱们一起把鸭子送过去。”
魏主任见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遂点头:“成,那这里冯书记你们看着点,我们先去吃饭了。”
三人去了食堂,伍常安也在。
他可是公社的贵客,菜还没做好,刘师傅就先上了一碟酥花生米端到桌子上,然后又倒了一杯酒端上桌。
魏主任三人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伍常安在喝酒。
“你们也来喝一点?”伍常安自来熟地说道。
魏主任拒绝了:“我们都不会喝酒,伍师傅慢慢喝,酒管够,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一分钱都没花就让人老大远的送回家,只供一顿饭,真是太划算了。
伍常安笑了笑:“要谢就谢我们队长,他让我送的。这位小余同志也姓余,是咱们队长的亲戚吧?”
不然他们队长干嘛自己贴钱贴人情让他帮这个忙,要知道他的车子虽然要经过辰山县,但并不会来红云公社,要拐一道弯,多走几十里地。
魏主任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看向余思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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