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照片,你想给阎西山,让他去找他亲爹,你有线索?”陈美兰反问。
“怎么可能?”阎肇接过照片,把它夹进了床头柜上的《刑法》中。
继而说:“大学,我替阎望奇选,送到外地去读,留学,我来替他办,他得先出国四年,留完学才能归国,这样,咱们就能把孩子们分开八年。”
小旺眼看就要考大学了,送到外地,跟圆圆就分开了。
紧接着留学,又是八年,这简直堪比抗日战争。
以陈美兰看,八年时间,一般人是坚持不了的。
到时候,说不定圆圆会谈新的男朋友,小旺也会谈新的女朋友。
说不定他俩,就无疾而终了。
“八年后,要他们还想在一起……”阎肇话说到一半,陈美兰说:“你就把照片给阎西山?”
“不,让阎望奇自己来找吧,他要能找到,才有资格做我女婿,否则的话,不行。”阎肇说着,啪的一声合上书,放到了床头柜上。
陈美兰望着这本蓝底白字的《刑法》,心说小旺最讨厌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书,而他最讨厌的职业是什么,不正是公安?
他打死都不可能来读这本书吧。
陈美兰纳了闷了,阎肇现在到底是把自己放在父亲,还是老丈人的角色上啊。
他这苛刻的条件小旺能办得到吗?
这算九九八十一难了吧,既是亲爹,又是老丈人,阎肇是在知已知彼的情况下,盯着儿子整的,小旺,能从他的魔爪中脱颖而出吗?
看陈美兰一脸又气又好笑的样子望着自己,阎肇替她盖上了被子,一副老家长的语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睡会儿,我买了肥肠,一会儿洗了,给你弄一碗干净的葫芦头吃。”
陈美兰却伸脚,勾住了他的脚:“再躺会儿吧,都半个月没见了,你就不想?”
阎肇直挺挺的坐着,看了半晌,居然憋出一句:“天还没黑。”
“你把窗帘拉上,天不就黑了?”陈美兰反问。
阎肇白天从来没干过这种坏事,但是看着窗帘,突然也意识到,对啊,窗帘拉上,天不就黑了吗。
他这人做事一板一眼,要没有陈美兰,这辈子,于床上运动中就永远只有一个姿势,没有花样,也不懂变通。
而即使有了陈美兰,他也是她点一下,他就动一下。
她要不点,阎肇就又停在那个点上,不会再动了。
就比如今天,太难得了,这是头一回,陈美兰主动表达,大天亮的,想要跟他亲热亲热。
阎肇特别激动。
不过,更叫他激动的还在后头呢。
种草莓,那是一直以来阎肇都觉得,特别爽的一项活动吧。
而今天,破天荒的,陈美兰在阎肇某个特殊部位,给他种了一回草莓。
这可吓到阎肇了,毕竟他今天连澡都没洗,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脏。
这是头一回,才上床不到三分钟,阎肇一声闷哼,声音还特别大。
吓的屋后面,槐树上的麻雀都呼啦啦的飞跑了。
他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翻身下了床,快速冲到厕所洗了个澡。
继而又回到卧室,没进门,在窗户旁犹豫了会儿,嘣出一句来:“我平常不这样的。”
过了会儿,又厉声说:“以后不准那样,脏!”
回应他的,是陈美兰头埋在枕头里,一阵咕咕唧唧的笑。
看着她埋头在被窝里的样子,真是奇怪,快四十岁的老夫老妻了,可阎肇依然跟少年时一样,有一种想把她生吞活拨,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冲动。
转身,这男人去干活儿了。
陈美兰昨天晚上因为忧心小旺和圆圆的事,一夜未睡,又坐飞机回来,一整天神经都紧绷着,年龄大了,睡眠于她特别重要,这会儿,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秋高气爽,屋后有麻雀和燕子在叽叽喳喳,风吹着槐树哗啦啦的响。
阎肇在淘肥肠,洗肥肠,完了还要烙饼,切葱蒜。
于梦中,陈美兰就闻到烙饼那熟悉的小麦甜香了,不一会儿锅子开了,阎肇洗肥肠洗的仔细,一点异味儿都没有,他还煮了羊肉,草果和花椒的香气顺着锅边的蒸气升腾出来,满院飘香。
她沉沉一觉,再醒来,一碗热腾腾的葫芦头泡馍,已经摆在院子里了。
馍是阎肇掰的,一粒又一粒,恰跟她的小拇指一样大。
粉是昨天晚上就拿冷水泡的,在羊肉汤里滚了一圈,既筋道又弹牙,是最合适的口感。
一口唆到嘴里,就是满满的幸福。
再抬头看看斜斜的夕阳,和被夕阳余晖镀了一层金光的,金黄色的树叶。
陈美兰的心,这才算真正舒畅了。
她看一眼男人,男人立刻躲开了她的眼睛,耳朵红的在滴血。
跟着阎肇,生活就是这么平淡,也不可能大富大贵。
他也永远不会说动人的话。
但是于活了两辈子的陈美兰来说,什么都比不上一觉睡起来,这碗香喷喷的葫芦头泡馍。
而它,在这个世间,陈美兰经历过的男人中,唯有阎肇能做得到。
大概,这就是她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爱上他的原因吧。
这个三天小长假,俩口子有生以来头一回,单独在盐关村渡过了。
第二天,陈美兰到医院去看了一回周雪琴,万幸,切出来活检,周雪琴的瘤子是良性的。
也就是说切掉就好,她就可以出院了。
但因为怕死,怕没人伺候,又一回的,周雪琴把自己搞了个没脸。
即使陈美兰没把她让小狼吃油漆的事说出来,可她这回的行径,彻底的让阎肇鄙视她了。
所以她生病了,按理该让俩孩子来看看她的,阎肇都没让孩子们来。
人家俩口子略坐了会儿,就走了。
周雪琴踱步到玻璃窗处,就见楼下,人家俩口子说着什么,边走边笑。
阎肇提着陈美兰的包,在听她说什么,边走,边拉开包,拿出水杯,陈美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递还给阎肇,继续讲着什么,继而,俩人就上车了。
香槟色的皇冠车被阳光照耀着,刺的周雪琴睁不开眼睛。
遥想上辈子,初次相亲的时候,两排照片,一排是男,一排是女,当时毛纺厂所有的领导集体审定,有人把陈美兰的和阎肇的照片并到了一起,顿时大家齐齐夸,说这俩瞧着就是一对儿。
男的阳刚正气,女的温柔娇俏,凑一块儿,简直天造地设。
紧接着,大家就聊起了阎肇的身世。
而周雪琴,主要是听说阎肇的家世背景好,才让她做书记的爹换的照片。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那时的陈美兰是真漂亮啊,黑白照片都掩不住她身上的灵动,脸上的稚气和可爱,她的照片,被从阎肇的照片旁边挪开,换成了周雪琴。
但周仁义于心不忍,又给陈美兰选了一个,其中最俊俏,帅气的小伙儿。
周雪琴心里当时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可她又捣了个鬼,替陈美兰换掉了。
那时她从来没想过,头一回,两张照片被拨在一起的两个人,最终依然会走到一起。
也没想过,他们会过得那么幸福。
病床上,她孤伶伶的坐着,望着自己被阳光照射的,孤单的影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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