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石面流光溢彩,紧接着留影投在空气中,天上霞光溢彩,仙鹤清鸣,周围万重青峰灵雾缭绕。
唯有远远隔开的那座几近移平的山峰,孤然独立,与这天外美景格格不入。
青岚峰。
与其说青岚峰更不如说一片焦土。
荒凉黑沉,死寂一片,青岚峰上所有活物全在雷劫之下化成飞灰。她仿佛再一次看见那日,第五十六道雷劫之下,直直下坠的容玖玉。
落闲蹙眉,压下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应天宗宗门浩大,其下埋有灵脉的山峰数不胜数,与其耗费心力修缮这么一座全毁的山峰倒不如直接另给一峰。毕竟乃元婴真君,想来以宗主这般宠爱十一师兄,会安排一座埋了一品灵脉的山峰吧。
不知不觉,留影一熄,光芒消散,屋内再次漆黑一片。
一炷香的功夫到了。
落闲捏起桌上的留影石,再放上第二块。
第二块留影石是皇天钟撤掉的场景,落闲睁大眼,看着玉墙降下,就在她以为即将能看见十一师兄时,一个光秃秃、黑乎乎的青岚峰出现。
上面黑得彻底,没有一点别的东西,不远处的断崖上同样空空如也。
王子兆这孙子!
不多时,第二块留影石熄灭,落闲冷着脸放上第三块。
正如老李头所讲,王子兆没敢近了录,硕大的云舟如今瞧着跟片叶子似的。落闲眯起眼,重复看了几次,才找到进云舟时拳头大,如今在留影上比蚂蚁还要小一闪而过的衣角,。
容玖玉乃此行正主,第一位进了云舟,随后还跟着随行的师兄姐,至于云舟上,还立着几位气势浑厚的老者。
没多久,第三枚留影石也暗了下去。
落闲躺回床上,大衍皇朝。她只听说大衍很远,远到多远她不知道。按老李头所说,从应天宗前往大衍,来回一趟,少则一年。
一年。
这夜,落闲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年后,十一师兄荣光归来,元婴庆典足有十日十夜。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来到应天宗,无不称赞那位惊才绝艳的元婴真君。
落闲站在角落,她听着那些恭维的称赞祝贺之词,心里忍不住跟着自豪,她心道:不止是最年轻的元婴真君,还会是最年轻的化神,最年轻的出窍修士……
没几日,月俸发下来,落闲终于买到心心念念的执事殿留影石。
星河满天,月光皎皎,一直以来只能出现在梦中,远远一瞥的人便立在恢弘执事殿外。
晚风轻抚衣袍,月华洒落,如谪仙般仿佛眨眼就要羽化而去。
似乎察觉有人在用留影石,影像中的人浅眸微动,眼睑轻抬,往这边看了眼。那一瞬间,落闲垂在身侧的手指猝不及防一颤,呼吸一乱。
无地自容的羞愧顷刻将她淹没,她连忙撇开眼,不敢再看留影石。
容玖玉。
十一师兄。
她连忙闭上眼,稳住起伏的心潮,珍宝般藏在心底的记忆翻涌而上。右手掌心,昏黑山洞中,曾隔着衣料的触碰,滚烫如沸水的温度再一次袭了上来。
五年前,她入宗第三年,很不幸被选中同那些出宗历练的弟子一起,挤在偌大的广场上。直到清冷剑光自天边而来,骨肉匀亭、容颜出世的少年随他师兄们于半空落下。
衣袂纷飞,云靴点地,那一落,似轻羽落在水面上,在落闲心湖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十三岁的落闲想,所谓的仙大抵不过如此吧。
落闲再次看向留影石,空中的人已收回目光。
惊鸿一瞥虽震人心魄,不过待涟漪平静后,也便轻飘飘的,什么也不剩。
不知是否晚风太冷,月光太凉,执事殿外的人连着眉眼也是冷的。宗门弟子常说,十一师兄相貌的确万中无一,五官单拎一处出来都是极好的。整个人瞧着清雅柔和,偏生眉眼间昳丽有余,孤傲过盛,太矜贵清冷了些,硬生生毁了那柔和气质。
殊不知,落闲最喜欢的便是这极不相符的眉眼。
五年前,头一遭跟着出宗去秘境的小弟子们兴头足,话多。落闲就待在角落里听他们嘀嘀咕咕聊宗门,聊亲传弟子,聊宗主。
他们说十一师兄天资虽高,但自视甚高。不似宗主近人,也没他其余几位师兄姐那般好说话,他们这些弟子说不定在十一师兄眼里连蝼蚁都不是。
落闲时常听见小弟子这样说,然而就在秘境中,困在山洞迷阵内的她,就这么和被人追杀,双目中毒失明的十一师兄撞上了。
这位传言中自持身份、目中无人的十一师兄,身受重伤带着她这个蝼蚁都算不上的累赘,甚至险些被逼得自爆金丹。
也是那一次,落闲记得出了秘境后,向来不爱动怒的宗主大怒,屠光秘境中暗下毒手的人以及背后势力。而后更是耗费众多积蓄,寻找天地灵宝为容玖玉修复金丹。
容玖玉。
自此,这个名字刻在心尖,抹也抹不掉。
落闲眸光颤动,凝视着留影石中的人,她见过十一师兄血染白衫,手中寒剑光芒不减的模样。
十一师兄他本就该是目下无尘,俯瞰众生之人。就连亲口念一句他的名字,于落闲都无异于亵渎。
没多久,留影石已到极限,执事殿外的人消散在空气中。
离十一师兄去了大衍皇朝不到五个月,老李头铺子里所有于容玖玉有关的留影石让落闲买了个一干二净。至于青岚峰,听王子兆说已经移掉了,留着一个没用的山头没什么用。
于是落闲便往茶馆、酒楼钻。在那里总能听见与容玖玉有关的谈论,几个月前的五十六道雷劫依旧惊心动魄。
不过外门弟子不似落闲这么闲,他们很多忙于修炼。再过了一个多月,茶馆里的人少了,因容玖玉不在宗门,所以关于他的消息也慢慢消失。
这日清晨。
落闲尚在睡梦中,屋门被推开,落闲睁眼,是清翡。
前日,清翡接了个猎杀练气三重炎狐的宗门任务,清翡想带她一起去,说练气三重正适合她修炼。还说有自己在旁边,定不会让她受伤,不过还是让落闲拒绝了。
落闲起身,晨曦照进屋内,清翡背对光坐在桌边。
“清翡?”
清翡没说话。
“你受伤了?”落闲看见清翡右臂处烧焦大片,细细闻还能闻见淡淡血腥。
睡意顿消,落闲二话不说,找出一瓶药粉。
“不是说练气三重的炎狐?怎会受伤。”落闲放轻力度,方要看看,没曾想让清翡一掌拍开。
“关你什么事?”清翡撇开眼不看落闲,想避开落闲的手。
落闲和清翡是同一批弟子,两人同在十岁拜入应天宗,在招收测试上两人又恰好分在同一组,之后入了应天宗,两人再次有缘分在同个院子,一间屋子。
算下来他们认识整整有八年,清翡素来温软,见落闲不思进取,虽有时颇为恨铁不成钢,但从未这样冷着脸过。
落闲神情严肃,握住清翡手腕:“上药。”
手腕开始挣扎,落闲适当用力,不知是不是疼得厉害,清翡动了几下见没挣开便没动了。
落闲小心掀开烧焦的衣料,血肉模糊的右臂上有不少衣料黏在伤口上,眉头微蹙:“先忍忍。”
手指捻住染血的布料,落闲利索扯下,手中右臂狠狠一颤。
“落闲。”沉默许久的清翡开口喊道,向来柔软的声音带着喑哑。
落闲正帮忙缠干净细布的手顿住,她抬头看向身侧的人,果不其然,不知何时清翡红了一双眼。
“太疼了?”
清翡只是定定看着落闲,她说:“明日和我一起去接任务好不好?”
落闲不语,继续缠细布。
死寂一般的沉默。
清翡眸子通红:“和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们一起打坐,一起修炼,一起做任务,一起晋升好不好?”
“清翡,你忘了么?”系好细布,落闲松手:“行了。”
给人清理好了伤口,落闲起身欲回床铺,手腕被人拉住。落闲垂眸,清翡纤细的身子在晨曦中显得单薄而脆弱,睫毛濡湿。
清翡眼里蓄满泪水:“我,我没忘。”
八年前,十岁的清翡憧憬地望着御剑而行的应天宗女弟子,对落闲小声说:“以后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我要成为修士!我要当元婴真君!”
清翡问落闲,为什么来应天宗。
那时候落闲方换下破破烂烂的乞丐衣服,洗干净一张又瘦又脏的脸,她道:“来应天宗就不饿了,当应天宗弟子的管饭吃。”
清翡数着手指:“可是应天宗不仅管饭,还可以修炼啊,还能成仙呢!你不想像他们和鸟儿一样在天上飞吗?跟神仙一样,真好看!”
落闲盯了半天空中的应天宗弟子,好看是好看,不过除了天上飞比地上跑得快之外,她着实想不通天上飞有什么好的。
“那你想干什么?”
“修炼,离宗,找个大府邸做个打手,攒银子,养老。”
落闲说,俗人也好,修士也罢,终究不过名利权势的傀儡。修仙太累,她不喜欢。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平凡凡过一生挺好的。
“落闲,我没忘,我记得。”清翡抬起眼,她全记得一清二楚,灼热泪水滚滚而下:“可是我要走了,上面说择日搬到玉秀峰。”
八年,清翡和落闲资质相仿,皆为四灵根。
如今清翡修为稳定在练气五重,隐隐触碰练气六重的门槛,而落闲才勉强到练气三重,年年外门弟子考核名次稳挂倒数。清翡的努力宗门看在眼里,就在前几日,上面决定让清翡搬到灵气更甚的玉秀峰。
“我们一起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欢十一师兄吗?你可以和我一起修炼啊!你知道的,十一师兄已经是元婴真君,你很难见他的!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修炼,争取当内门弟子,你就可以去见他。”
“清翡,这不一样。”对于容玖玉,她只远远看着,偶尔听听有关他的消息,知道他好好的,便心满意足了。
“我已经想好了,等十一师兄回来,宗门举办结婴大典后,我便离开宗门回俗界。”
“落闲?”抓住落闲的手僵住,仰起头看落闲的双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清翡,皇天不负苦心人,你这般努力,会越来越好的。去了玉秀峰之后,别害怕,若有不顺心可以来找我。”落闲叹了口气,弯下腰,擦清翡脸上泪痕。
清翡胆小,因为当初招收测试,落闲帮了清翡一把,助人成功进了应天宗,所以清翡时常黏着她。即便之后清翡修为高了落闲许多,不少外门弟子想和清翡结交,但清翡仍只当落闲为唯一的挚友。
修仙路太难,太漫长,清翡想让落闲和她一起。
“落闲,不走好不好?”清翡见落闲态度稍软,连忙抓紧落闲的手,含着几分楚楚可怜的乞求:“我不要你修炼了,不修炼了,你就留在应天宗好不好?留在这里。”
落闲微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清翡,人各有志,我们不是同路人。”
翌日,清翡搬走了。
落闲帮着清翡收拾东西,送她离开,清翡难得有了脾气,微肿着一双眼,自始至终没和落闲说话。
两个多月后,清翡成功晋升练气六重。在清翡过来时,落闲领着清翡去酒楼大吃一顿。隔了这么久,到底想念比过气恼。
在这勾心斗角、暗自较劲的宗门里,也唯有落闲在得知她晋升练气六重后,是真诚实意为她庆祝。
“落闲。”
“落闲。”
清翡喝了不少,两颊发红,她只念着落闲的名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是不是还有三个月就满一年了?”
“嗯。”
清翡因酒意发红的脸一白,她咬紧唇,但是咬不住,终于一把扑过来抱住落闲:“你不走好不好?”
“不走。”
“我不想你走。”
落闲只轻轻拍着清翡的背。
又是两个多月,离一年已经过了十一个月有余。
这日,落闲照常逛到老李头铺子外,正当她想问问有没有新的留影石,一道喊声震破天际。
如五雷轰顶般,将落闲整个人劈在原地。
“大乘尊者暗袭,云舟被毁!长老和师兄姐们重伤而归,十一师兄不幸身陨,尸骨不存!”
第4章 三百枚灵石
“落丫头!”老李头见铺子外的落闲整个人不对劲,急忙想拉住落闲,却拉了个空。
落闲不知道自己怎么穿过拥挤人群,来到那个弟子前。
“你刚才说什么?”
“再说一遍。”
“你谁啊你?”
“你说谁身陨了?”
那个弟子一窒,让落闲打断的暴躁瞬间烟消云散,“修仙一途,生死本乃常事。”
他抹了把脸:“十一师兄身陨了。”
街上因为这个消息陷入沸腾之中,喧闹嘈杂,人声烦耳。
落闲只听见眼前这个弟子的话,字字句句,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生生割离捧在心尖,揉进骨血里的光,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他们中途惨遭大乘尊者暗袭,大乘本就冲十一师兄而来,仅四位合体根本挡不住,长老和大师兄三师姐他们为护十一师兄皆身受重伤。”
“十一师兄遭大乘全力一击,尸骨无存,魂灯尽碎。”
尸骨无存,魂灯尽碎。
麻木冰冷仿佛停止跳动的心,刀绞般,血肉淋漓,就连呼吸都扯得浑身筋脉撕裂了的疼。
“修仙之人身死道消,本无俗界葬礼一说。但宗主心怀十一师兄,拾缀了十一师兄遗物,于内门主峰承道峰停棺七日。”
停棺七日。
落闲僵硬的眸子动了动。
“好不容易有了位五十六道雷劫的元婴真君,怎么就死了?”
“五十六道啊!仅才十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怪只能怪十一师兄太出众。”
“整个修真界大乘大能不过二十位,究竟是谁这么不要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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