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跟破旧不堪的屋舍相比,桌上此时摆的一盘糕饼着实吸引人,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像盛开的樱花。
冉冉的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糕饼有些想吃,可又不好乱动,只能眼巴巴地看。
羽童倒是好心提醒了她:“……我家主人早就辟谷,我和哥哥虽然未达仙境,但是也尽量一日只吃一餐,这糕饼是蜡做的,不能吃,只是摆在这,免得桌子太空。”
冉冉佩服地点了点头,很显然羽童这个管家婆虽然花钱锱铢必较,但也很有些高雅追求,若是山上万一有访客,摆一盘蜡做的糕饼,也可以顶一顶面子。
第7章
就在这时,冉冉肚肠开始打鸣,只好摸着自己腰里带的南瓜子充饥。羽童这才后知后觉,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看冉冉专心剥着花生皮,羽童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日从绝峰村里出来后,主人折返回了绝山,从那棵转生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还挖了一段树根。
回到西山,他就将树枝扦插在了花园里,并用灵水助这树枝生根——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转生树上被挤掉的那颗灵果。
未熟的灵果离开绝山转生树太远,肯定是要灵气不济的,所以主人引来一枝转生树。
当初引魂入树时,主人损耗了自己的结丹,同时献祭了腕血,所以与转生的灵果也是一息相通。当在村里遇到这小姑娘时,主人凭借气息认出她来也很有可能。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冉”字,会不会就是转生的沐冉舞?
想到她不会是那个女魔沐清歌,而是曾经帮助过主人的善良妹妹,羽童的心里一松,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主人吩咐过她,不可多言。羽童向来谨小慎微,自然守口如瓶,在哥哥面前也未提过这小姑娘的蹊跷。
“没吃够?要不要我再抓几把出来?”一向仔细过日子的羽童难得大方,出声问道。
冉冉摇了摇头,问:“这花生是怎么烤制的?有一股子特殊的烤香味,我怎么吃不出来?”
羽童笑了笑:“就是普通的花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受潮,我怕浪费怪可惜的,就趁着主人炼丹的时候,顺手用了炼丹的鼎炉孔烘烤一下,味道还真不错!”
薛冉冉恍然点头,作为馋嘴的小姑娘,对苏高人用炼丹鼎炉烤花生的做派很欣赏,如此接地气,虽然他面容模糊,也平添几分好感。
就在这时,高大的男人一身素雅白袍,从花园的小径翩然走了过来。薛冉冉发现他走路没有脚步声,仿佛逐浪前行一般,果然仙人之姿十足。
想到自己的娘亲昨日还怕骂他讹人钱财,薛冉冉知情知趣地先替娘亲道歉。
苏易水挥手让羽童退出屋子后,他缓缓坐下,隔着遮面的薄纱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那精瘦的样子,就是个饿鬼病痨般,连原本勉强算清秀入眼的容貌都略有折损。
他悠悠开口道:“这里的屋舍院落,你可还满意?”
这么个破山陋屋,有什么叫人满意的?
薛冉冉不敢说心里话,只能尽量选选能夸的地方,恭维道:“您一看就是品味高雅之士,屋梁的雕花很精致!”
然后听苏易水语气平平地说道:“这屋院乃他人修建,我不太喜欢这类浮夸奢靡之风。”
冉冉打小不太与外人接触,对这类能将话题说死的场面也不太好把控,只能干笑两声,便从腰间摸出个袋子,掏出一把自炒的南瓜子问:“苏仙长,您要吃吗?”
苏易水并没有接,只淡淡道:“我已辟谷三年……山上的屋舍虽然破漏些,但是过些日子会叫人修缮,你尚无根基,必定要食人间烟火,我已经叫羽童多采买些米肉来,你每个月也可以领三两银子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这般厚重的待遇,当真处处击中冉冉的七寸。她生来好吃,可惜家里贫寒,一日三餐也多是萝卜青菜。
方才她路过厨房,的确看到羽臣在往山上搬运东西,院里刚刚悬挂的火腿腊肉如过年的挂鞭一般喜庆。
还有瓜果成筐,烟火气十足,跟她臆想中的修真一道吸取日月精华,渴饮甘露凝霜的日子迥然不同。
这让薛冉冉不禁心里一松,最起码在山上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会每个月给她补贴三两银,若是她能赚取家用,岂不是大大缓解了父母的困窘?
只是这般丰厚的待遇,叫薛冉冉心里略微没底,试探道:“为何这般优待?您是准备要我做些什么?”
苏易水淡淡道:“入西山的弟子,向来会得到优待,我开山收徒,不止你一人,过后几日,你会看到你的同门们。”
这下冉冉更是觉得安心了,也许苏先生真是渴望传道授业呢,若是弟子不止她一人,起码以后也会有伴了。
冉冉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拖累家里,就连这次从村中离开,也是因她而起。现如今有了机会,能替爹娘分担生计,冉冉是很愿意冒险留下的。
如此一来,入灵犀宫为徒的事情最终敲定。
那日薛冉冉下山跟父母商量了一番,巧莲倒不稀罕那三两补贴,不过想着苏先生能医好女儿的病,只能忍痛将她留在山上。
于是夫妻俩在距离西山不远的镇子里暂时租屋安置下来,冉冉说师父恩准她每月下山一次,可以跟父母团聚,木匠夫妇心里更加安生一些。
羽童给她安排在了花园一侧的屋舍里,这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树。
据羽童说,这是师父在一一棵古树上折下来的一枝,用千年灵参泡水浇灌,才勉强落地扎根。
冉冉的屋舍挨着这棵小树很近,羽童指了指一口乌漆墨黑的大缸,说那里都是灵水,吩咐冉冉每日要给这蔫树浇水。
虽然苏易水收了冉冉为徒,可是似乎并无教授本事的兴致,只是亲自带着她入了西山屋舍的的大堂。
大堂上落灰的匾额,依稀可见“灵犀宫”三个大字。
据说灵犀宫的开山师祖名唤沐清歌。她还在时,这里广收学徒,热闹得很。而灵犀宫的门规戒律则用飞龙走凤般的洒脱字体写在整面的墙壁之上。
因为娘亲巧莲曾经给村里的学堂做过两年伙饭,冉冉不用交束脩,跟着凑趣学了些字,勉强能看懂门规。
只是这门规当真邪性,叫人有些看不懂,譬如可以不修心性,但不可不修颜面衣衫,每日需华美锦服,打扮好看,以悦师尊。
再譬如三餐可少,不可不精,遍尝人间百味才可修习大道精华,免得元婴结成丧失味感,不再识酸辣滋味,空留遗憾。
诸如此类不着调的门规洋洋洒洒的几大条。
薛冉冉虽然不通修道仙术,却觉得这灵犀宫的门规有些南辕北辙,若一门心思当个纨绔败家子,不需学习便可条条符合门规戒律了。
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地不住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的品行,害得她险些没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8章
不过还好,初入灵犀宫里的菜鸡徒弟不止薛冉冉一个。
西山灵犀宫虽然许久没有开山收徒了,但凭借仙医苏易水的名号,收起徒弟来一呼百应。
收徒的场面虽然人声鼎沸,可是最后收来的也不过三个徒弟而已。
其中两个少年都比冉冉大,大师兄名唤高仓,据说习武的出身,长得高挑英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
而二师兄则姓白,叫白柏山,虽然长得细瘦了些,却透着斯文儒雅之气。
除了两位师兄之外,冉冉还添了位三师姐,叫丘喜儿,跟冉冉一样都是别人治不好的病秧子,家里支付不起药钱,原本是想叫她等死,被师父垂怜收入山门救治。
听说丘喜儿是胸口痛的毛病,不过长得倒是白胖可爱。
薛冉冉原先还疑心着苏先生收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师父有收集病秧子的癖好,大概是用来提高医术一类的作用吧?
三人以年龄来分认辈分,并没有按着入山门的顺序排资论辈。不过他们该唤羽臣和羽童为何,便有些犯难了。
苏易水说:“他们二人也算与我一同修真,算是同门师兄妹,就是你们的师叔。”
羽氏兄妹表示万万不可,就算有天他们真的升天做了神仙,还是要在苏易水面前端茶奉水,怎么可乱了纲常,称呼主人为师兄弟呢?
争执了一番后,苏易水有些懒谈这些俗务,挥一挥袖子上山顶打坐去了。
而剩下的大大小小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论各的。小字辈们管羽臣羽童叫大师叔、二师叔;羽氏兄妹依旧管苏易水叫主人。
选了个日子,四个小徒弟一起下跪奉茶,给灵犀宫的开山门主的画像行了拜师礼便算成礼了。
虽然灵犀宫已经易主,但是昔日师尊的画像并没有撤下。
薛冉冉在磕头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明堂上的入魔师尊画像,竟然是个美艳里透着轻灵之气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骑在一只白虎之上,玉足高翘,半挂着只绣鞋,还拎着个大酒葫芦,怎么看都举止轻浮浪荡。
这样的女酒鬼为何会教出像苏易水那样一板一眼的徒弟来呢?
薛冉冉私心觉得师父苏易水清心寡欲得倒像清修的和尚,与灵犀宫的旧日条规门风格格不入。
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心意的徒弟,开山师尊又入魔早早不在了,也难怪灵犀宫门庭凋落,一年不如一年。
三位师兄师姐都是初入山门。薛冉冉虽然最小,但是入门时间比他们早几日,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熟悉灵犀宫的角角落落,还着重介绍了满墙的狗屁门规,让师兄师姐们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奉行。
三师姐丘喜儿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一条条旧规,嘟囔着:“咳,没赶上好时候……”
二师兄白柏山颇为博学,他有家人曾修真入道,熟知西山的往事传说,此时倒是绘声绘色地给师兄妹们讲讲本门前尘。
据说那女魔头本事甚大,却欲壑难填,妄想称霸三界,私开魔界大门引来魔子灭世。
此举因为正道株伐,当时西山一战震动四野,三大名门联合诸多正道,费尽天荒之力才让女魔伏诛。
如今灵犀宫只不过顶了个昔日名头,内里的早就换样子,重归正道了。
丘喜儿听了叹口气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沐清歌好歹也算是我们师祖,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事情,我们的言语不可不敬。”
不善言辞的大师兄高仓也点了点头:“我娘说,不可妄议长辈,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什么正道魔道,师父是什么道,我们就是什么道!”
薛冉冉也紧跟着点头,虽然她跟丘喜儿一样,觉得还是旧门规好些。
但是冉冉前些日子陪着二师叔羽童下山采买时,看见二师叔为了三文钱的差价,跟菜贩磨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由此可知门风已定,如今的灵犀宫第一条门规就是:当省则省。
为此,她在饭桌上都不甚敢多吃,生怕自己太浪费而被赶下山去。同时为了自己敏感的舌头,她还毛遂自荐,接下了一日三顿饭的差事。
羽童原本就不耐这些厨房差事,以前她都吃些粗饼就着野果子,糊弄着充饥。
毕竟要脱离凡胎肉身,又岂可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
既然冉冉喜欢做饭,便让她做些自己爱吃的算了。再过几年,大约孩子们也得开始练习辟谷,修身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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