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桃窘。
为了挽尊,只得梗着脖子道:“没什么好玩的,我听说京里的庙会更热闹,下次跟爹爹去京都瞧瞧。”
一说这个,宁少源又内疚了起来。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三儿一女。
大闺女和大儿子在他进京那一年,一个五岁,一个二岁,都能带得出去了,唯有二小子才出生一个来月,再加上,老二出生的时候,刚好是他中了举人,官府差人来报喜之时。
一家人认定了,是这小时带来的福气。
所以,老太太怎么着都不肯让他把老二带走,怕在路上受了风寒,生了点病怎么着。
说来也巧,他这一去,第二天,便中了。
回家省亲之时,本想把老二给带走,岂知老太太养着养着舍不得了,一哭二闹就是不肯,还说什么让他放心,能教出他这么一个翰林老爷,二毛的教育他别担心。
宁少源能说什么?
他也很绝望!
就这么一来二去,让老太太养了这么几年,老二一身的坏毛病,一刻在家里坐不住,也亏得这小子脑子不错,不然肯定天天竹板叉烧。
唉!
思及此,宁少源慈爱的手就从宁桃的脑袋上下来了。
有些讪讪的:“放心吧,这次肯定不留你一人在老家。”
宁桃:“……”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对上他爹那略带水光的眸子,宁桃只得扯了扯嘴角,伸出小指道:“那您不许反悔,不能觉得我学习不好,不听话,就不带我走……”
宁少源:“……”
你这是威胁,威胁!
车子晃晃悠悠的往城里赶。
离开村子之后,四周都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嗒嗒的马蹄声。
父子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宁桃生怕他爹找他秋后算账,靠在车上假寐。
岂知,宁少源突然拉了他一下,而后将脸凑了过来,上下左右嗅了起来,“二毛,不是让你换衣服了吗?啥还感觉臭臭的……”
二毛:“……”
我又没洗澡,自然还有点臭。
不过经他爹这么一提醒,很好,他再次想起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那一堆烂肉里,白骨森森,上面还有那啥小白虫,二毛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呜……停车……”
第7章
二毛都没数自己这一路吐了多少回。
他跟他爹这是天生犯克。
这么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创伤的事情,他愣是一路上让他回忆了好几回。
宁太太王氏听说宁少源下行回乡下去了。
当时,一颗心就被揪了起来。
晚饭都没吃两口,一直愁眉不展的,跟人打听,宁少源回去为什么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家老二又犯了什么错?
至于上着课呢,就走了吗?
结果,谁也说不清楚。
亏得宁大姑娘宁香在旁边安慰着。
现在听说宁少源带着宁桃回来了,来不及披衣裳就迎了出来。
宁桃吐了一路,整个人都虚脱了。
被他爹就这么给抱下了车。
王氏一看二儿子这模样,离得老远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等宁少源反应过来,握着拳头就打了上去。
“好你个宁少源,他还是一个孩子,你就把他打成这样了。”
她这一下午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对老二下死手。
现在可倒好,这打得孩子都不能走路了。
被老婆当着下人的面捶了好几下,宁少源是一脸懵逼。
一边抱着宁桃往一边躲,一边道:“我没打他!”
王氏一听这个立马炸毛,“你没打他,他怎么成这样了?”
瞧瞧这脸白的,这气息弱的。
呜!
王氏眼泪掉得更猛,一把搂住吐得有气无力的宁桃,哇哇大哭,“他犯了错,你不能跟他讲道理吗?呜……二毛,娘的二毛……”
“你这狠心的爹,怎么下得去手?我可怜的二毛……”
宁少源:“……”
二毛:“……”
父子两人同款眼神看着眼泪哗哗的王氏。
直到王氏扒拉着要把宁桃接过来看伤,宁桃才如梦初醒,窘窘有神道:“娘,不是您想的那样……”
“怎么,他敢打你,还怕我知道不成?”
王氏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宁少源对孩子们本就严格。
无论是老大还是老三,都是乖巧懂事的。
自小被他爹训得服服帖帖,唯独二毛打小没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饶是回来这么久了,纠正了这么长时间。
可孩子的性子一时半会也转不过来。
宁少源偶尔就会动手。
以前她拦着,二毛又跑得快,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今天……
呜!!
“娘可怜的二毛,你放心,娘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宁少源有苦说不出,只得求救的目光投向大女儿和大儿子,示意两人把他们娘给拉住,先回了屋再说。
宁桃平时能吃能跳的,虽然年纪小,但个头都快赶上老大了。
体重更是一点不比老大少。
他这么抱久了,有点受不了。
宁桃一把抓住,要把眼泪和鼻涕往他脸上蹭的王氏,“娘,我爹没打我。”
王氏:“……”
宁桃一回来,王氏各种要替他做主。
待宁少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说,王氏差点劈手抽过来。
宁桃麻利的躲到宁香身后,嘤嘤道:“姐,你得护着我,咱们家就你最温柔了!”
王氏气得直翻白眼,“难道我就不温柔?”
宁桃不敢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爹。
宁少源气得差拿踹他,“别甩锅给我,我可从未说过你娘不好。”
宁桃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王氏和宁少源那是非常一致滴!
一家人把话说开了,宁桃又被男女混合教训了一通。
王氏道:“你哥哥姐姐们,做错了事,都会写检讨书,咱们家一向不会区别对待,这检讨书你前面也写过,但是你还是次次都犯错,这次……”
宁桃一颗心提了起来。
眼巴巴地看着他娘,“您就不能原谅我年少无知吗?”
活泼好动,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压抑孩子会被雷劈的。
而且,他这次也不是什么大错,还帮官府找了尸体,指不定过段时间,查出真相,他就是大功臣呢!
王氏忍着没抽他,“这次咱不写检讨了,你不是说你《千字文》已经背得烂熟了吗?那明日起,便把《千字文》抄三十遍。”
宁桃:“……”三万字?
“还有,这三十遍的课文,并不是让你占用上课时间的,所以,白天你还须得去书塾上课,到了放学时间,才能抄书,限时三天。”
宁桃顿时傻了。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最毒女人心。
还是亲生的吗?
宁桃应了一声,可怜巴巴地回了自己房间。
宁香刚才也把事情听了一遍,知道今天他踩了不该踩的东西,在他被父母拉去教训的时候,已差人烧了热水。
热水里还放了艾叶,回到房间,宁桃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全身上下泡得跟煮螃蟹似的。
身上残留的那点臭味,总算是清理干净了。
正待睡觉时,宁香领着丫环,端了一碗鸡丝汤面走了进来。
一闻到香味,宁桃立马翻身下床,猛吞口水。
不待丫环把面放好,他就已经把筷子捏手里了。
今天他约等于没吃东西,本来还想着,这么虚弱回来,能填填肚子,结果被拉去训了一通,肚子饿这件事,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生怕,又来一次混合双打。
不料,宁香就带着面过来了。
宁桃一边往嘴里吸溜,一边吹着彩虹屁,“姐,我就知道咱家就你最通情达理,时刻想着你这可怜的弟弟我。”
洗澡水这就不说了。
可这面真是送得太及时了。
感动的二毛眼泪花花的,果然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小姐姐都是天使!
正吹着,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宁林带着宁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宁林比他大两岁,但两人个头差不多,且宁林还没他长得壮实,可偏偏喜欢装老成,手背在身后,不悦道:“早知道,我和三弟就不来瞧你了。”
宁棋点头:“就是,二哥可真没良心,你那澡盆里的艾草,可是我从关先生院里揪来的。”
宁林附和,“这方法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据说接触过尸体的人,容易染上尸气……”
宁林话还没说完,宁桃的脸就绿了。
他就知道,他这个位大哥,完全遗传了他爹。
哪壶不开提哪壶——
往人伤口上撒盐这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这鸡丝汤面,瞬间就不香了。
第8章
见宁桃脸色不对。
宁香赶紧制止了宁林。
宁桃缓了好一会,才松了口气,但是剩下的半碗面,他实在吃不下去了。
宁香从荷包里拿出一盒药,“我刚才瞧见你走路的时候,脚有点不得劲,是不是今天不小心扭伤的,这药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专治各种跌打损伤,你一会睡前擦一些。”
宁桃接过药盒,道了声谢。
宁香微微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小丫环一起收拾了桌上的东西。
拉着像木头一样蹲在屋里的宁林和宁棋往外走,“二毛,你累了就休息吧,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宁桃抱着药盒,把三人送走。
直到看不见几个的身影,才转身回了房间。
上辈子他也淘。
孤儿院的孩子多,有时候为了一个鸡腿,为了一块巧克力,也会你抢我夺的。
他虽然是个女孩,可在那样的环境下。
不知不觉的,就养成了不服就干的性子。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经常和小朋友打架,也常常受伤,每次都是姐姐帮他擦药,姐姐的手指很软很温柔,跟棉花糖一样,明明碘酒洒在伤口上很疼,可是被她轻轻一碰,宁桃就觉得像有魔法一样,不止伤口不疼了,还暖暖的让人很舒服。
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有人给他擦药了。
宁桃自个儿给自个儿擦了药。
刷完牙,这才爬上床。
这年头娱乐活动相当少,所以大家都睡得早。
早上也起得特别早。
宁桃在这里几年,习惯早就养成了,一靠到枕头,睡意就袭来了。
可今天一闭上眼,脑子就猛的出现,那幅场景。
甚至连身上洗干净的臭味,都不自觉的散发了出来……
宁桃:“……”
我这是招鬼了。
>_<
宁桃这一晚睡得都不怎么塌实,第二天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王氏和宁少源夫妻俩虽然恨铁不成钢。
但是,看到宁桃平时一个吃两碗饭的人,早上只喝了小半碗粥,那模样,好像粥里有毒似的,还是在父母眼神的逼视下,才咽下去的。
连最心爱的小笼包,都没看一眼。
王氏心里就有点难受。
“二毛!”
王氏叫住背着包,一幅弯腰老虾米的样子的宁桃。
宁桃缓缓转身,望着她,目光微微呆滞,随后猛然间,立正稍息,扯出一个笑脸道:“娘,有事吗?”
王氏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里跟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似的。
她知道,想比起温柔听话的大女儿,乖巧懂事,会自主学习的大儿子,还有聪明伶俐,家里最小的三儿子。
六岁才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老二,双方的亲子关系实在是太疏离。
可她没想到,疏离到这份上。
王氏眼眶发酸,朝宁桃招了招手。
宁桃忙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王氏拉住他,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把,发现温度正常,这才柔声道:“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娘。”
宁桃摇头。
王氏感觉自己快哭了,可又觉得在孩子面前丢份。
于是,深吸了口气道:“那你去上学吧,中午娘做你最喜欢的叉烧排骨……”
排、骨……
宁桃:“……”
好绝望,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呀!
不等挣脱王氏的手,宁桃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早上的半碗粥半点没消化。
王氏:“……”
宁桃活了两辈子。
头一次跟尸体这么接近,难免心里压力有些大。
一家人思量过来,王氏也不说让他写什么检查,抄什么书,上什么学了。
当天就带着人上寒蝉寺求了个平安符。
还让和尚做了一场法事。
饶是如此,宁桃还是不能听到肉啊骨啊之类的浑腥。
一家人,连吃了三天的素菜。
宁棋差点滚地撒泼。
自打他家老太太去世后,一家人回来守孝,孩子们跟着父母整整一年都在吃素,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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