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周瑞家的这会儿也有些无语了,胃口如此大,也不怕噎死自个儿。
“过两日叫你女婿来一趟,挑些东西去卖了,再凑个五六十万两银子出来,省亲别院也该抓紧了。”
周瑞家的也顾不上吐槽了,一时眉开眼笑乐得见牙不见眼,从她女婿手里过一遍,怎么也能刮下来一层金。
主仆二人兴致勃勃的在那儿挑选着要卖的东西,一旁的玉钏儿却是只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劝道:“太太不如跟老太太商议商议?老太太岁数大经的事多……”
周瑞家的啐道:“就你这小蹄子事多,多大点事还值当去叨扰老太太?”
王夫人也点点头,“正是,老太太愈发精力不济了,不必拿这些琐事去扰她清静。”
又在这满满当当的库房内沉醉了好半晌,王夫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打算去找老太太商议商议省亲别院图纸的事。
此时此刻,她倒是不免有些怀念起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了,若是他们还在府里,这些琐事自有他们去操办,她只需要坐在屋子里动动嘴就成了,哪里像是现在,什么都要她自己去办,累死个人了。
过去老太太的屋子里总是满满当当的人,日日围着她说笑奉承,而自打大房与二房正式翻了脸,老太太又一心死活偏袒二房那日起,贾赦便再不许邢夫人来了,每日里不过来请个安就离去,寻常压根儿见不着人影,而迎春如今却在忙着备嫁,也无暇再围着老太太转,李纨和探春却被王夫人架上去管起了府内诸事,剩下一个惜春也愈发少来了,到头来竟是只有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人还日日腻在老太太的身边撒娇卖痴。
如此情形看在眼里,老太太便愈发偏爱贾宝玉了,只觉得那些个子孙都是不孝的,只有贾宝玉才是真心孝顺她,偏那些人还有脸指责她偏心。
王夫人一进门就看见贾宝玉和史湘云一左一右腻在老太太的怀里,顿时眉头一皱,脸就掉了下来。
她素来看不上疯疯癫癫的史湘云,只是看在这疯丫头能哄宝玉开心的份儿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个玩意儿养在府里,但是如今宝玉的精神愈发好了起来,与过去也无异,她就开始看这疯丫头不顺眼了。
“云丫头也来了不少时日了吧?家里怕是该惦记了。”
这话还有什么不懂?下逐客令呢。
史湘云顿时红了双眼,贾宝玉一脸无措,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我竟是不知,家里何时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王夫人面对老太太的冷脸竟也不惧,只笑道:“老太太误会了,我这也是为了云丫头好,家里马上要开始盖省亲别院了,到时候里里外外忙得一团乱,难免怠慢了娇客,不如等家里忙完了这一阵再接来玩。再者宝玉也不小了,两个孩子这般整日腻歪在一处,难免叫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宝玉也就罢了,男孩子家不在意这些,但是对云丫头的名声却是损伤不小……”
贾母摩挲着贾宝玉的头,一脸若有所思,半晌,才在史湘云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倒是我疏忽了,如此的确不妥,云丫头就先回家去呆一阵子罢。”不能叫外人以为家里有意将云丫头说给宝玉,否则还上哪儿去聘什么高门贵女?
史湘云顿时就哭了出来,满心羞愤茫然,她原以为老太太默许她与宝玉亲近是想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如今看来,竟是她妄想了?
一时泪如泉涌,一跺脚,便一头冲了出去。
来时明明是老太太巴巴的打发人去接的她,如今却又要撵她走,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打量着她无父无母无人撑腰,欺人太甚!
贾宝玉嘴唇微张,但看着老太太和王夫人的脸色,终究还是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只垂着头静静坐在一旁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贾母虽说同意了王夫人的说法,但是面对愈发张狂的王夫人,她心里还是不悦极了,脸上也就带了出来,“你这会儿来是有何事。”
“是为了娘娘的省亲别院,这图纸是不是该找人画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只见那赖大家的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没了!”
贾母愣了愣,“什么大姑娘没了?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
“宫里……大姑娘和抱琴都没了!这会儿遗体已被送了回来……”
“你说什么!”王夫人“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尖锐的声音恨不得刺穿了耳膜,“你这狗奴才在胡说八道什么!娘娘在宫里好好的!”
赖大家的哭道:“是真的!宫里的人说了,大姑娘假孕欺君……故而被贬为庶人赐下了毒酒……”
王夫人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老太太!”
只见贾母忽的两眼一闭就晕死了过去,众人忙上前搀扶,混乱中又听见“咚”的一声,扭头一看却见王夫人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因着大伙儿都先奔着老太太去了,也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结果这一倒,后脑勺就直接磕在了地上,只听着都觉得疼得很。
顷刻间,整个贾家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奴才们都陷入了惶恐之中。
宫里的娘娘突然间就死了,还是因为犯了欺君之罪,谁知道会不会连累到府里?万一府里跟着倒了霉,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被撸了官职的贾政惨白着脸回来了。
王夫人才一睁开眼,就被贾政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早知如此,当年我便是出家当和尚也绝不娶你这蠢妇!自己又贪又毒又蠢,生下来的孩子也一个比一个歪得厉害!宝玉是个孽障,女儿更是好本事,竟敢假孕欺君?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家里养她这么大,她倒好,这是生生凭借一己之力将我们全家都拖入了万丈深渊啊!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样一个媳妇!作孽!作孽啊!”
王夫人却是泪流不止连连摇头,“不可能!元春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我的元春……我可怜的女儿啊!”
“是不是她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已经认定是她欺君了!”邢夫人几乎都要瘫软在地了,欺君之罪啊!那是要掉脑袋的!
贾赦亦气得直跳脚,“还说什么出了个娘娘能沾光呢?这是沾的哪门子的光?一点儿好处没捞着,如今反倒是要被害死了!你们二房可真真是祸害!你这毒妇害我家琏儿两口子,你生的女儿更能耐,一出手就害了我们全家!我就纳闷儿了我们贾家跟你们王家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哪是想叫我们大房断子绝孙啊,你分明是想叫我们整个贾家都断子绝孙!”
身为儿媳妇,李纨是不敢说什么,但眼里却明晃晃的都是怨怪之意,而三春姐妹和贾宝玉却垂首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直抹眼泪,满心惶然悲戚。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老太太醒来后竟是动弹不得了,那嘴都有些歪了,竟是中风之状!
“母亲!”贾政一时悲从心起,满心愧疚,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握着老母亲的手哭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曾教好那孽障才叫她闯下如此大祸……是我对不起贾家,对不起母亲……”
贾母不住的老泪纵横,死死抓着儿子的手,嘴里含糊道:“葬……葬了……”
“母亲是叫将那孽障葬了?她是贾家的大罪人,又害得母亲如此,我只恨不得将她弃尸荒野!”
“不……不……”贾母越急却越说不清,用尽了力气艰难的说道:“安……葬……陪……陪葬……多……多……凤……”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大能分辨得出老太太究竟想说什么。
旁边一直不停哭泣的鸳鸯却忽的福至心灵,道:“老太太可是想说,将大姑娘好好安葬了,多给些陪葬……叫琏二奶奶来操办?”
贾母眼睛一亮,“对!”凤丫头一定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的,至于家里这些蠢材……不提也罢!
王夫人一听却不干了,“琏儿媳妇如今只恨死我了,如何会好好操办元春的丧事?还是我自己来罢,不必劳烦她了。”
“蠢……蠢……”
“蠢货!老太太骂你蠢货!”贾赦嗤笑一声,不过转而又对着老太太说道:“琏儿媳妇怀着我孙子呢,操劳不得。”
贾母不语,只瞪着他。
贾赦看老太太如今这副模样,心里也难受得很,只得无奈叹息,忙叫人去通知贾琏和王熙凤回来。
贾母还在一个劲儿的催促,“快……快……”
贾琏和王熙凤来的倒也快,待听罢老太太的吩咐,两口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几分明悟了。
老太太糊涂了半辈子,临了倒是恢复了早年时的精明,想必是察觉到大事不妙,就如同甄家转移财物之举,老太太这是想借贾元春的丧事给家里留条后路呢!
纵是真的遭了难,谁也不可能丧心病狂的去开棺抄人家的陪葬,就算是将棺椁都塞满了也没人能指摘什么,还不兴人家疼姑娘了?
老太太这一招转移财物可比甄家干的精明多了。
王熙凤一时也不禁五味杂陈,原是怨恨老太太那般偏心的,但眼看着都到了这个时候,老太太也躺在床上半身不遂言语不利了,她又还能计较些什么呢?
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握着老太太的手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厚葬元春。”
贾母知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顿时就一松,流下两行浊泪来,“宝……玉……”
众人都以为老太太是在喊贾宝玉,忙叫他上前,却只有贾琏和王熙凤两人知道,老太太这是放心不下贾宝玉,想叫他们日后多看顾一二。
旁边贾赦还在叨叨:“我知晓老太太疼元春,但是元春犯了欺君之罪,说不得还要连累家里,这丧事意思意思就行了,陪葬就给几颗珠子石头的也就罢了。”
“是啊,家里本就大不如从前了,何苦还在一个死人身上花费那么多呢。”邢夫人也满含抱怨。
贾母闭上了双眼。
蠢货。
王熙凤知晓头顶上那把刀随时就要落下了,故而也不敢耽误片刻,当即就起身要去操办丧事,走到门口时瞥见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迎春,心下就是一叹。
未曾想事发如此之快,迎春的婚事,只怕是有些悬了。
贾家众人,老太太已然明悟,贾赦邢夫人夫妻和贾政王夫人夫妻虽生怕被牵连而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却也始终未曾想过“抄家”二字,隔壁东府的那父子二人更加是仍在醉生梦死中,反倒是底下的几个晚辈更加清明些,就连向来天真的贾宝玉仿佛也一夜之间长大了般,只日日守着老太太。
就如同贾元春封妃、后又莫名暴毙那般突然,不过是一觉醒来,却天都变了。
“老太太……去了?”
“官兵才进门,老太太就惊吓过度当场咽气了。”
林黛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虽早已知此结局,但真到了这一日,却仍旧止不住的心惊胆寒。
偌大的家族,说抄就抄,过去高高在上的老爷太太姑娘们,一夕间就沦为了阶下囚,而这一切,仅仅只需要天子的一句话而已。
这就是皇权。
林墨菡紧抿着唇,问道:“其他人呢?女眷……”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一旦入了狱,那可就再无什么清白可言了。
林如海宽慰道:“不必担心,早前我与皇上求了情,女眷并未被冲撞到,如今只是关在一处宅子里罢了,待查明若无罪就会释放。”
皇上盯上贾家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且自从贾元春获宠,弹劾贾家众人的折子就不曾断过,如今手里的证据是一抓一大把,压根儿不曾费多少时间,关于贾家众人的判决就出来了。
宁荣两府的几个男子,那位一直在道观多清净的贾敬在得知被抄家当日就死了,说是误服丹药,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和贾赦手里都沾了人命,毫无疑问都被判了斩立决,倒是贾政和贾宝玉父子两个并未做过什么恶事,故而逃过一劫,被无罪释放。
出乎意料的是,荣府二房的男人不曾做什么恶事,倒是王夫人这个内宅妇人犯了不少事,只光是隐匿甄家赃物这一条就足够她人头落地的了,更何况她还放印子钱,手里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真真是死有余辜。
余下那些奴才们,犯了事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能逃得过,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不过是顷刻间,曾经显赫的宁荣两府就树倒猢狲散,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行刑那日,贾琏和王熙凤去了刑场,眼睁睁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二人皆吓得是面无人色,自此再是不敢有丝毫踏错之处。
夫妻二人给贾赦收了尸,顺手也将贾珍和贾蓉给收了,再一看王夫人的头颅还在一旁,眼睛瞪得滚圆,眼里悔恨交加,竟是死不瞑目。
贾琏扫了眼人群,皱起了眉,“二老爷不来也就罢了,怎么宝玉也不来?他母亲对不起谁也不曾对不起他,时至今日竟是连尸首也不肯收?”
王熙凤叹了口气,“罢了,一道儿将她收了罢。”
夫妻二人带了不少奴才来,此时将尸首装入棺材中就直接抬了去入土了,罪人之身,能够入土为安已是皇恩浩荡了,哪里又还敢奢求什么呢。
等夫妻二人忙完回到家时,天色都已经黑透了,进门就看见迎春那一身孝,叹息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迎春已经十五岁了,如今亲爹死了,得守孝三年,三年后就十八岁了……
“若是杨家那边愿意,倒是可以热孝期内成亲,只是如今沦落至此,也不知人家还愿不愿意了。”王熙凤犯起了愁。
连贾琏都不敢断言了,若是成了亲后才事发,那他相信杨兄弟绝不会做出休妻之事,可是如今婚还未成,人家若是不乐意蹚这趟浑水却也情有可原。
“待明日我去探探口风吧。”这边说着杨家,杨家却也念叨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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