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晚饭,天色已然都黑了,老太太上了年纪,今儿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流泪的,很是费了些精神,这会儿已是有些乏了,也再无甚说笑的兴致,故而一众人便纷纷告退,各自回去了。
王熙凤欲亲自送林家姐妹二人去梅园,却被林墨菡拦了,“琏嫂子快回去用饭罢,叫个丫头引着我们回去就是了,何必还得再叫你饿着肚子折腾。”
“是呀嫂子快别这般客套了,倒叫咱们心里不自在了。”林黛玉也跟着劝道。
王熙凤见她们姐妹二人都这样说,便也不再矫情,笑道:“我这会儿着实是已经饿得不行了,亏得妹妹们心疼我,妹妹们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想来也不曾睡个好觉,今儿就早些歇着罢,待明日咱们再好好说说话儿。”说着,便叫了平儿去送。
梅园虽景色极好,院子也宽敞,但位子却有些偏,离着贾母的院子的确是有些距离,不过刚刚才吃了饭,这会儿走走便全当是消食了。
院子里早有奴仆准备好了热水,姐妹二人沐浴过后便早早的钻到了一个被窝儿里,头回上别人家,林黛玉还有些害怕,只缠着自己的姐姐不肯撒手。
“外祖母甚是和蔼可亲,众姐妹看上去也都是好相处的,万幸万幸。”林黛玉躲在被窝儿里小声嘀咕道。
如今看来,贾母对她们的疼爱并不作假,只却也不知将来如何了。
林墨菡无声长叹,说道:“过去母亲就常说外祖母最是疼爱那二房的宝玉,今日来看果真是不假,日后咱们在外祖母那边只怕难免要与那宝玉多接触些,你只记着要保持好距离,玩笑归玩笑,却不能太过亲近了。”
林黛玉微微蹙起眉头,“外祖母仿佛太过溺爱他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男孩子这般大了不是整日功课繁重?二舅母只提了一嘴却被外祖母给压了下去……且他比我还要大一岁,再过个两三年都是要定亲的年纪了,竟还在祖母的怀中撒娇卖痴……”
“外祖母年纪大了,不免愈发心疼孙儿,加之那宝玉又是衔玉而生,更显得来历不俗,外祖母多偏爱些也是在所难免的。”林墨菡只这般说。
“咱们姐妹二人出生时还都曾天降异象呢,与常人又有何不同?不过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罢了。”林黛玉轻哼一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岔开了话题,愈发小声咬起了耳朵,“今儿姐姐是故意的吧?姐姐做事向来是细心周到的,我才不信会出这样的岔子呢,定是姐姐故意调皮呢。”
林墨菡知晓她说的是什么事,当即就笑了,侧过身去搂着她,亦小声说道:“当年母亲在家时便与那二舅母不对付,堪称针尖对麦芒,这些年来更是从未与母亲有过书信往来,可见心中还是记着呢……咱们林家虽不在意那点东西,但家产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才不便宜她,就是那一套佛经我都还心疼着呢。”
听她这般“小家子气”的哼哼,林黛玉不觉抿唇偷乐起来,“二舅母今日可是被气着了,明明那般喜爱黄白之物的人。”顿了顿,又忽的轻叹一声,“琏嫂子和大舅母亦是一样的。”那四千两银票一拿出来,这些人的眼珠子都亮了,叫人觉得怪没意思的。
林墨菡轻轻揉揉她的头,冷笑道:“你当我为何摆出这样的排场?这府里多的是那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之人,咱们且将排场摆出来,凭他是谁也再不敢看轻了咱们。”
林黛玉沉默了一会儿,哽咽道:“姐姐,我想家了……”
林墨菡幽幽一叹,亦没了言语。
不知不觉,姐妹二人便睡了过去,这些日子长途跋涉着实累人,难得不必在水上漂着了,竟是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
早起洗漱完毕便去给老太太请安,而后陪着老太太一同用早饭,闲来无事或是陪着老太太说笑逗趣,或是与众姐妹们在一处聊聊天儿做做针线,又或者看书下棋作诗作画……日子过得平静又不乏趣味,只除了贾宝玉总是往姐妹堆里凑,还爱缠着林黛玉以外,其他倒也甚是和乐。
转眼间,外头就已经飘起了雪花,梅园里头的梅花也都开了。
“果真不愧是‘梅园’,这一大片的梅花实在是美极了。”林黛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脚下踏着白色的雪,漫步在这梅花园中,颇有些流连忘返,“姐姐,不如咱们请姐妹们来一同赏梅吧?”
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林墨菡自是不会反对,温柔的笑了笑,道:“那就叫丫头去请。”
正说着,忽见老太太跟前的鸳鸯走了进来。
林墨菡就问道:“可是外祖母叫了?”
鸳鸯笑道:“是东府里的梅花开了,特意设宴请了家里的人都过去,老太太叫奴婢来问问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致便一同前去坐坐。”
“原来如此。”林墨菡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素色的衣裳,道:“我们如今不大方便凑热闹,就不去了。”
这样的宴席少不得有酒有戏,委实不合适了。
鸳鸯先是一愣,随即忙赔笑,“却是奴婢糊涂了,二位姑娘还请勿怪。”
林墨菡淡淡一笑,“你且快寻外祖母去罢。”
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是不高兴了,鸳鸯只得怀着忐忑的心情离了去,暗道这林家大姑娘实在是心思深,惯是笑语晏晏,却谁也猜不透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这才多大的姑娘呢?
却说东府那头,众人点了几出戏,把酒言欢嬉笑逗趣,气氛甚是热闹。
席间,贾宝玉不知为何忽觉有些犯困,竟是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一旁的秦可卿见此情形便领着他休息去了,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叫这样大的小叔子睡在了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榻之上。
贾宝玉向来是不讲究这些的,倒是对秦可卿的房间甚是满意,闻着那股幽香,很快便睡着了,却不想竟意外做了个梦,梦中一位叫“警幻仙子”的人亲自传授他云雨之法,又将她的妹妹给了他,指引着他共赴巫山云雨……
“可卿救我!”贾宝玉猛地惊醒过来,愣愣的盯着纱帐,思及梦中那个与蓉儿媳妇秦可卿长得一模一样的仙子,不禁怅然若失。
“宝玉?”袭人担忧的看着他,“可是梦魇了?”
贾宝玉回过神来,叹道:“给我穿衣罢。”
袭人便伺候着他穿衣,手碰着湿漉漉的裤子时却愣了愣,随即羞红了脸。
“这是梦见什么了竟叫你如此……真真是羞死个人了。”
第7章
众人还在吃着酒听着戏,贾宝玉便带着袭人悄悄先回了家中换衣裳。
袭人仍在好奇的问他,“究竟是梦见什么了?”
贾宝玉并未隐瞒,只往床沿上一坐,缓缓将那梦说了出来,袭人一听那什么警幻仙子传他云雨之法,就坐在了他旁边状似好奇的说道:“你与我细说说看。”
忆起梦中情景,贾宝玉的心情仍旧激动难以平复,竟也丝毫没有隐瞒,将那警幻仙子的教导一一详细道来。
袭人只听得面红耳赤,含羞带怯的瞪了他一眼,掩面笑趴在了他的身上。
贾宝玉才做了个那样的梦,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诱惑?当即心猿意马。
自然而然的,两人便滚作了一团。
打这之后,贾宝玉待袭人便愈发不同了些,袭人也愈发跟他跟得紧,但凡贴身伺候的活儿都是轻易不肯叫别的小丫头沾手的,每日夜里也只由她守在屋子里陪着就寝,自然少不得一番厮混。
这日新做了两盒胭脂,贾宝玉便巴巴的捧着朝梅园去了。
“林姐姐!林妹妹!”
林家姐妹二人正在屋内下棋,乍一听见这声音,不禁都有些不悦,过去在家中即使是父亲也是轻易不会进她们的院子的,这贾宝玉却三天两头往这里钻,甚至若非奴才们强行阻拦,他都能直接不管不顾往闺房里冲,说了几次依旧我行我素,着实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林墨菡长叹一声,“进来。”
外头的奴才这才放行。
只见贾宝玉捧着两盒胭脂走了进来,满眼亮晶晶的说道:“这是我才做出来的新胭脂,林姐姐和林妹妹一人一盒先用着,待我过几日再做些送来。”
林黛玉好奇的打开一个盒子瞧了瞧,意外发现这胭脂做得竟然还甚好的样子,不禁就有些惊讶,“未曾想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见林妹妹喜欢,贾宝玉便愈发欢喜了,“妹妹若是喜欢,往后妹妹的胭脂便全都交给我了。”
就是林墨菡看着他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了。
“我可不敢如此劳烦你。”林黛玉轻哼一声,道:“若叫二舅舅二舅母知晓你整日不思读书,只在忙着给我做胭脂,定是要恼了我的,你只怕也少不得又要被二舅舅打板子了。”
提及父亲贾政,贾宝玉的笑脸便僵住了,“妹妹说这扫兴的作甚。”
林黛玉不理她,只认认真真看着棋盘,贾宝玉也不恼,坐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谁知才玩了没一会儿,就见他院子里的丫头麝月急匆匆找了过来。
“二爷快别玩了,老爷回来了,叫你去书房呢!”
贾宝玉的脸瞬间就白了。
林墨菡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贾政究竟是有多可怕?弄得贾宝玉每每听见他的名儿就惨白了脸瑟瑟发抖,活脱脱就跟那老鼠见了猫儿似的。
贾宝玉神情恍惚跌跌撞撞的被袭人搀扶着走了,林黛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微微蹙眉,有些担忧,“二舅舅叫他去书房,定是要考他功课的,看他这般模样,只怕近几日也不曾认真学了什么,怕是又少不了一顿打了。”
“不必太过担忧,他身边那些丫头机灵得很,一旦真有何不妙,定是立马就去请老太太了,不会真叫他被打坏了的。”
“姑娘们日后还是别与那宝二爷太过亲近了。”贺嬷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姐妹二人都愣了愣,“这话是怎么说的?”
贺嬷嬷顿了顿,低声说道:“总跟在宝二爷身边的那个丫头……奴婢观其走路姿态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应是……应是已经破瓜了。”
一屋子的主仆都愣住了。
大户人家的爷们儿都是早早的就会有通房丫头,可这宝二爷才多大?十一岁罢了。
林墨菡恍然想到前些日子东府的赏梅邀请,好似就是在那里,贾宝玉被那什么警幻仙子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此知了味儿,开始男男女女的纠缠不清。
“将这两盒胭脂拿出去扔了。”林黛玉冷笑一声,“什么臭男人碰过的东西也拿来与我们姐妹使,咱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可不敢叫他败了名声!”
林墨菡使了个眼色,旁边的紫竹便忙拿着东西出去了。
百灵给两位姑娘添了茶,边讥嘲道:“这府里都说那什么袭人是个最温柔贤惠的人,谁能想到……”爷们儿才多大?她自个儿才多大?如此迫不及待,真真是好一个“贤惠”人。
贺嬷嬷就瞪她,“还提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作甚?也不怕脏了姑娘们的耳朵,方才我也不过是怕姑娘们不知情与那宝二爷来往太密切污了名声,故而才说了那么一嘴,往后不可再提了。”
说罢又扫了眼屋子里的一众丫头,道:“日后你们可得更加打起精神来,别叫那位没头没脑的闯进姑娘们的闺房内,但凡瞧见人来了,无论如何也得将他拦住了。”
众丫头连连应着。
林墨菡小心关注了妹妹一会儿,见其并未其他反应,便也就不提这事了,凭她这些年来灌输给妹妹的一些观念,这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贵公子贾宝玉只怕是很难入了妹妹的眼了。
却说贾政今日难得早早的回到府里,却听赵姨娘说这两日宝玉又做起了什么胭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打发人去寻那孽障来。
坐在书房等了许久,贾宝玉才姗姗来迟,贾政心中已是十分不悦,更不想他竟是一问三不知,磕磕巴巴的一个问题都答不好,一时心中怒火愈盛,拿了戒尺怒道:“将这孽障给我绑了!”
奴才们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敢动这个老太太的命根子。
贾政怒极,“如今我竟是指使不动你们了!”
这才有人上前,三两下便将贾宝玉给捆了压在凳子上。
一旁的袭人忙给麝月使眼色,叫她去寻老太太,自己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贾政的腿哭道:“老爷息怒,使不得啊!”
已是怒火中烧的贾政当即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处,袭人疼得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倒地不起。
贾宝玉已然是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落在屁股上的每一板子都饱含着浓浓的怒气,只疼得贾宝玉忍不住惨叫连连哭爹喊娘。
“宝玉!”王夫人一声惊叫,扑上来便挡在了贾宝玉的身上,对着贾政哭道:“老爷又是听了哪个小蹄子的挑唆这样对宝玉?”她自是知道贾政是见过赵姨娘的,心中恨极,“宝玉这样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老爷怎么就如此狠心呢!”
贾政瞪着她咬牙,“你速速离去,否则便连你一同打了!”
“你这孽障不如连同我一起打了!”匆忙赶来的贾母当即怒喝一声,看见自己那宝贝凤凰蛋的凄惨模样,顿时眼圈儿一红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宝玉啊,偏偏摊上这样一个狠心又糊涂的老子!这个家已是容不得我们祖孙了,不如我这就带着我的宝玉回金陵去罢了!”
“老太太!”贾政能对妻儿又打又骂,却万万不敢对老太太有丝毫不敬,当即涨红了脸,讷讷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孽障委实太过胡闹了,整日只知弄那些女人家的胭脂水粉,功课竟是一问三不知……”
“你才是孽障!”贾母怒道:“宝玉还这样小,贪玩些怎么了?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又见谁家老子似你这般将孩子往死里打的!我的宝玉衔玉而生,将来是有大造化的,你如此逼着他作甚?再者说,咱们这样的钟鼎之家,荣华富贵已是应有尽有,哪里就犯得上非要去吃那寒窗苦读的罪了?宝玉如今既是无心读书,便由他去罢了,你非要将孩子打死了才高兴不成!你若再敢动我的宝玉一根头发,我便立即收拾了行李回金陵去,再不踏进你贾老爷家中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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