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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荔箫

时间:2021-08-11 09:26:09  作者:荔箫
  方鸾歌便认真地为她想了想,拧着眉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但试试也行?龙王爷大人有大量,若是不归他管的事, 那放着就得了, 总归也不会怪姐姐。”
  顾鸾觉得此言很有道理。
  “再说……”方鸾歌顿了顿, 又道,“廿八不是姐姐的生辰?或许龙王爷好善乐施,看在生辰的份上就真肯显一显灵, 赐姐姐个如意郎君呢。”
  顾鸾听得笑了:“那我倒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面子。”
  “万一呢?”方鸾歌一壁帮她绾着发髻,一壁也笑, “况且龙王爷见惯了黎民百姓求雨求收成,却未必见过求姻缘的。姐姐这般标新立异,我若是龙王爷我就觉得姐姐有趣,得了口就要帮姐姐请托旁的同僚神仙去!”
  “哈哈哈哈,也不知龙王与月老熟不熟?倘若二位仙官一道喝个酒就能把事情办了,那我可真是求对了地方。”顾鸾与她调侃着,心中已拿准了主意,不论龙王管或不管,她都要先试一试再说。
  上一世的她,原是没有这样信鬼神的。可离世再睁眼,连重回及笄之年这种事都能发生,她便不得不信了。
  如今再添上方鸾歌这般“另辟蹊径”的说法……顾鸾只怕自己来日会见神就要拜,直烦得漫天神佛不得不站出来一个应了她的愿望不可。
  拿定主意要去,顾鸾便提前做起了准备。正好为着拜龙王的事,钦天监这几日本也会时常进宫回话。顾鸾就趁他们进宫时挡下了一个钦天监的官吏,塞了银子,客客气气地央他:“大人可否帮我办点私事?”
  钦天监对宫人们这样开口见惯不怪。都是肉身凡胎,自都希望神佛保佑。
  那官员便道:“大姑姑客气了,何事?”
  顾鸾莞尔:“过几日要随皇上去京郊祭拜龙王,我虽只是随驾,但也不想空着手前往,烦请大人为我寻些像样的祭品、供香,到时我好一起供到龙王爷跟前。”
  那官员爽快应下:“这个好说。”
  “还有一事。”顾鸾薄唇微抿,“我如今十六岁,若在民间,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大人您看我是宫女,一时半刻怕也嫁不得人……便想求一求姻缘,为来日寻个出路。大人可否帮我写一张求姻缘的符咒?回头我到龙王爷跟前烧了。倘若龙王爷顾不上便罢,若他肯出手佑一佑我,我必定好生还愿,也重谢大人。”
  “……”面前的钦天监官吏神色复杂地瞧了瞧她,点了头,“可以。但这符咒不是人人都能写,我得回钦天监请几位道长出面。大姑姑别急,稍候两日,我必定在廿八之前为姑姑送来。”
  “好。”顾鸾颔首,盈盈深福,“先谢过大人了。”
  “大姑姑客气。”那人一了一揖,就告退离了宫。他往宫门处走着,心里却在犯嘀咕――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两个都突然跑去向龙王爷求姻缘?
  前几日在钦天监,他就见到道长们在作法制姻缘符。上前随口问了句是为谁制的,道长们说是监正要用。
  可监正都一把年纪了,又一直修身养性,岂会突然求起姻缘?他觉得奇怪,又跑去问了监正。
  监正答得很含糊,只说是宫里有人要用,还说是想去龙王庙时在龙王面前焚烧。
  那时他就纳闷,怎的还有跑去龙王跟前求姻缘的?没想到现下又见着一个。
  难不成是他学艺不精,龙王当真也管此事,亦或是和月老沾亲?
  他闷着头想了一路,觉得自己还是书读得太少。
  .
  如此很快便到了正月廿八。
  顾鸾在头一日晚拿到了钦天监送来的贡品与符咒,翌日天明梳妆妥当就提着包袱去了紫宸殿。刚到殿门口,顾鸾就见楚稷也已出来了,她的小马柿子亦被杨茂牵了过来,正无所事事地在殿前的广场上散步。
  顾鸾上前向楚稷见了礼,就自己牵过马,跟杨茂笑说:“你若没别的差事,就去我院子里歇着吧,省得晚上还要跑一趟过来。点心茶水院中都有,你跟鸾歌要。”
  “诺。”杨茂应下。碍于圣驾在前,不好再与她多作闲聊,就告了退。
  楚稷睇着她手里的包袱一哂:“带了什么?”
  “一些贡品,还有香。”她道。
  “还自己带?”他好笑,“钦天监都备下了。”
  “那是皇上的心意,这是奴婢自己的心意。”
  “也好。”他释然而笑,又跟她说,“先上车吧。”就一马当先地先向马车走去。
  顾鸾将柿子交给随驾的侍卫牵着,自己也跟着他上车。
  马车这一驶就是近半日,到南边龙王庙所在的山脚下时已临近晌午。楚稷命随驾的宫人侍卫都留在了山脚下,只顾鸾和张俊随着上山。
  三人拾级而上,待得到了龙王庙,张俊便也知趣地留在了外头。顾鸾随着楚稷入了庙门,进正殿叩拜龙王,庙中自有道长将他们把贡品奉上,又燃了火折子,以便皇帝焚烧符咒。
  楚稷与钦天监要来的符咒一共两张。一张是求雨的符,直接展开烧尽。另一张叠成了三角,从外头瞧不出里面的符文是什么。
  他先焚了求雨那张,再行叩拜之后欲焚第二张。余光睃见侧后也正烧着什么,回头一瞧,就瞧见了顾鸾手里的符咒。
  符咒在光火中渐渐化作灰烬,可他还是看了出来:“这是求姻缘的符?”
  “……是。”顾鸾身形一紧,还是承认了。
  她的目光尽盯着光火,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朕听说若求两厢情愿,要写上对方的生辰才能应验,你可写了?”
  顾鸾摇头:“没有。奴婢问了钦天监,说若只为求个姻缘美满,不写生辰也可奏效,神佛自会赐个如意郎君的!”
  她说完,楚稷便未再追问什么,转回了身。
  她庆幸自己的小聪明。
  钦天监与她说的实是:“若心中没有如意郎君,只为美满姻缘,便将符咒直接焚了。若心有所属,就需将郎君的八字也写上,求得两厢情愿。”
  所以她自是要写上他的八字的。可她一个宫女若敢将皇帝的八字写上符咒,让人发现就是死罪。
  她便用了白蜡来写。
  白蜡写过不留痕迹,需得用墨染过才能看出字来。可她想神佛法力无边,应是一眼就能瞧出符上有字吧。
  顾鸾边是这样想,边又怕龙王事多神忙,顾不上细看符咒,再拜之间心中就念个不停:“龙王爷,信女顾鸾,癸酉年甲寅月辛未日巳时生人,现住于京中皇宫紫宸殿西北侧后头一方院子。”
  “心中有一如意郎君,辛未年乙未月己卯日子时生,名唤楚稷。”
  “他是……他是当今天子。”
  “龙王爷,我觉得我们是心中各有几分情谊的,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肯让我进后宫去,我亦不能主动开口提请。”
  “您神通广大,就让他再多动两分心吧。我已为他心动两世,上一世抱憾而终,此生非他不嫁。”
  咫尺之遥的地方,楚稷跪于蒲团上,手里执着折做三角的符咒,半晌不知究竟该不该烧。
  这也是张求姻缘的符咒,是他与钦天监监正要来的。符中另附了张黄纸,写着她的八字。
  他倾心于与她的每一刻相处,可相处越久,越觉得她不会想入后宫。
  他让她在御前当了掌事,却没想到她对御前诸事能这样信手拈来。
  而他早就听说过,宫里得脸的女官的日子过得比后宫嫔妃还要逍遥,衣食无缺还少了许多明争暗斗。
  那对现在的她而言,后宫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而她又想求一个美满姻缘。
  什么是美满姻缘?
  是夫妻之间如胶似漆,是琴瑟和鸣;是相敬如宾,是白头偕老;是恩爱两不疑,是“陌上开花,可缓缓归”。
  文人墨客无不称颂这样的姻缘。少女心事,大抵也该是如此吧。
  楚稷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她想要什么,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在宫中难以办到。
  他所拥有的权力荣华,与这些美好常常相反。
  目光落在符咒上,楚稷忽而觉得手中明黄的符纸变得刺眼,连透出来的模糊不清的红色符文都令人心里不适。
  他想,他或许不该这样自私。只因自己一厢情愿,就去求漫天神佛将她束在身边。
  她这样好的姑娘来日若出了宫,必会有人好好待她。
  楚稷长叹一声,捏着符纸的手一紧,便将符咒收回了衣袖里。
  “走吧。”他神色轻松地起身笑道,“我们下山看一看附近的农户,再去跑一跑马。”
 
 
第43章 生辰礼(“十六岁,碧玉年华,生辰...)
  二人出了龙王庙, 立在门边听了几句对答的张俊便低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地跟着楚稷往山下走。
  他心下有些怨气,觉得顾鸾不识好歹, 皇上对她那般上心她心里没数吗?怎的还来求姻缘!
  楚稷却是到下山时就已消解了郁气, 不再觉得烦闷。
  所谓姻缘,终是要讲一个“缘”字。他尽人事, 缘则听天命, 原也无可强求。
  若他想强求,最终对不住的就是自己那份心了。
  行至山脚下, 而前便是正值春种的田野。顾鸾原以为他有心要去附近的村子里走走,他却无心叨扰百姓,只遥遥地看了一看,见田间恬淡、田埂上有小孩子欢笑打闹、村中许多房舍依稀可见是新砌的, 便知此地百姓过得尚可, 心情更好了起来。
  离了这片田, 就是可供跑马的空旷山野了。楚稷命侍卫们都退远, 驭着马,状似随意地与她闲话家常:“朕好似在典籍中看到过,你父亲也是为官的?”
  顾鸾一怔,好生想了想才答说:“也算不得为官。父亲曾考取过功名, 却不喜官场斗争, 便只在家乡的县衙里做了个师爷。”说着她便笑了, “小地方,上头的县令也清廉为民,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倒也怡然自得。”
  说起这些,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上一世一入宫门再难归家, 只在父母离世时回去过两趟。
  而从父母离世到她离世,又隔了足有二十载,她便早已习惯了没有亲人在世的日子。现下蓦地被他这么一提她才恍然惊觉,此时此刻她的双亲都还在呢。
  这说来倒是她有些不孝,心下便想着既是已当了御前掌事,至少该与家里多通一通信。说到底,就是过去二十载的分离再让她觉得双亲重至眼前不太真切,她也要承认,爹娘待她是极好的。
  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比她过得太平更要紧,所以他们从不盼着她大选时能中选,所以她才能那样毫无顾忌地入了尚宫局。
  诚然,那条路走到最后,她也心存遗憾,可她也算平安喜乐地过了一辈子。而当时一同入宫又中了选的秀女们,没有一个活得比她长的。
  顾鸾一时间心绪复杂,心不在焉地驭着马,又听楚稷问:“你也是大选是进的宫,怎的去尚宫局当宫女了?”
  顾鸾被问得一滞,被他问住了。
  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因她不想当嫔妃。
  楚稷自顾自抚弄着马鬃,又道:“适才看你烧姻缘符。你心里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倒不如告诉朕,或还比去求告神佛来得快些。”
  说到一半,他就想把这些话都吞回去了。
  心里矛盾至极,一股懊恼感让他想要弄清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正所谓“死也要死个明白”。可同时,他又禁不住地想要退缩,觉得弄不明白也好,就这样把她留在御前,他看着她,也可以一日日好好地过下去。
  只不过有点饮鸩止渴的味道罢了。
  顾鸾心里一紧,呼吸窒住。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她。
  一时之间,她想看着他以探求他的情绪,求没有底气。心里的慌乱如同被小石落水激出来的涟漪,一圈一圈被扩散到了更大。
  他怎么会这样问她,他怎么会这样问她?
  他这是……想好好地把她嫁了?
  他对她无意么?
  那除夕的那些,都是她会错了意?
  顾鸾心乱如麻。
  沉吟良久,逼出一笑:“姻缘只是随意求一求罢了,奴婢不急着嫁人的。皇上要问奴婢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奴婢心里也没数。”
  “奴婢心里也没数”。
  她说着这话,心中却在想:他就当是眼前这样。
  楚稷稍松口气,暗想不急就好,没数就好。
  她既无意即刻便嫁,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她继续留在御前了。
  顾鸾便闻一声轻笑,又见楚稷挥鞭指向不远处的一株银杏,声音朗朗:“我们赛马,看谁先到那棵树。你若赢了,朕有东西给你。”
  顾鸾精神一震――这她怎么赢得了!
  不论骑术,单看他所骑的高头大马就知她的柿子跑不过!
  于是,在楚稷扬鞭的同时,顾鸾拼着一股“不能输太惨”的心,也悍然扬鞭驰去。柿子一声嘶鸣,纵身飞驰起来,霎时竟驰得很快。顾鸾只觉四周围的景色都在疾驰中成了掠影,心中惶然,紧攥缰绳不敢松手,更不敢回头四顾。
  楚稷笑看着她,悠悠地收了挥鞭的手,复又不紧不慢地驭马而行。
  自然是要让她赢的。
  ――他这般想着,却见那道枣红色的影子顷刻间驰过了银杏树,却没有停的意思。
  “阿鸾!”楚稷凛然,心下暗叫不好,连忙再度扬鞭,急追而去。
  “柿子!”马背上,顾鸾也有些慌了神。
  离银杏树不远时,她就已按昔日所学勒了马。可柿子却无分毫停下的意思,反倒越跑越快。她的骑术原也就学了那么几天,又经几个月不骑,早已生疏,一时便不知该怎么办。
  好在柿子虽只在疾驰,却无伤人的意思,跑得很稳。顾鸾便紧攥着缰绳,身子又试着往下俯了一俯,搂住它的脖颈,生怕一不小心滑下马去。
  她心下冷静地想着,若是这般,姑且跑着倒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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