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昭容心神不宁地追问:“那我当如何做?”
“慈母之心摆在面前,就是最让人动容的了。”顾鸾和颜悦色道,“皇上有时忙起来顾不上来永宜宫,就着人将大公主抱去紫宸殿,昭容娘子从来不跟着去。若让奴婢说,昭容娘子就该跟着去才好,平日里若大公主有个小病小灾令昭容娘子担忧得彻夜难眠,昭容娘子也大可让这些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去,莫因觉得是做母亲的分内之职就不好意思说。皇上看到昭容娘子是一片慈母柔肠,自会觉得出身高低反是小事,照顾好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到时候奴婢再依昭容娘子所言去提一提那些话,方能事半功倍。”
贤昭容拧着眉头静听,边听边思量。待顾鸾说完,她露出了几分迟疑:“我是……我是怕皇上不喜欢我,我若次次都跟着去紫宸殿,日子久了,他会不会就连公主也不想见了……”
“这叫什么话。”顾鸾失笑,“皇上对昭容娘子确是说不上宠,却也并无厌恶之心。您是做母亲的,跟着襁褓婴孩去什么地方都是天经地义,切莫自己想得太多。”
是这样?
贤昭容凝神苦思半晌,拿定了主意:“那好……那我知道了。”
“今日奴婢就可以先帮娘子带一回话。”顾鸾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了榻桌上放着的一枚荷包上。
这荷包一瞧就是贤昭容刚绣出来的。贤昭容绣工不错,闲来无事做些东西样子都精巧。大公主衣衫、襁褓上的绣花多是她亲手所制,件件都很漂亮。
顾鸾指指那荷包:“娘子将这香囊赏给奴婢,奴婢回去就找个机会让皇上知道这是娘子绣的。顺着话茬,再告诉皇上娘子常常因给公主绣衣忙到深夜,娘子看行不行?”
“行……”贤昭容略作迟疑,便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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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里,楚稷忙完了手头紧要的事,又让张俊将仪嫔家中上的那道折子取了来,一语不发地看了一遍。
仪嫔想要大公主。
这原不是大事,贤昭容是宫女出身,宫女出身的嫔妃生下孩子交给出身更尊贵的嫔妃抚养合情合理。
只是,他因为先前的纠葛和梦境所见,信不过仪嫔的人品。
今天白日里在听张俊读这奏章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更多。
他感觉肩头一沉,侧过头,恍惚里看到一个年轻姑娘从后面环住他的肩。他隐约知道这就是他的长女,听到她软软糯糯地说:“父皇,给母妃晋一晋位份好不好?一直以来她都只守着儿臣。如今儿臣成了婚、有了孩子,进宫的时候也少了,儿臣怕她过得不好。”
画面一转,他看到自己点了头:“行,朕晋她妃位。”
再一转,他又换了个地方,好像是在贤妃宫里。他看到贤妃病了,情形并不太好,大公主守在她床边,大概是守了太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上前拍了拍她,劝她好好去睡一会儿,她脸色惨白,说话都没力气,却摇头:“儿臣没事……”
他能看得出她们母女情深,再想想仪嫔做过的事,就更无意让仪嫔抚养大公主。
但这折子……
楚稷啧声,暗觉棘手。
这折子写得太过感人肺腑,仪嫔家中又几代簪缨,若不能回绝得巧妙,不免显得不近人情,伤了老臣的心。
得好生措辞才行。
楚稷斟酌着言辞,忽觉眼前人影一晃,抬眼就看见顾鸾。
他一哂,不及唤她,她已脚步轻快地行至面前,手中的东西往他眼前一举:“好看吧?”
他伸手握住,定睛见是枚荷包,笑道:“好看,自己绣的?”
“贤昭容绣的。”顾鸾衔着笑,小心地将荷包收进袖中,“奴婢看着好看,就讨了来。”
他微微凝神,看看手里的奏章又看看她:“朕正好也有件与贤昭容有关的事,你帮朕出出主意。”
顾鸾浅怔:“何事?”
楚稷睇了眼寝殿的方向:“进去说。”
顾鸾便随他一并进了寝殿,二人一道在茶榻边落座,他就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她。
顾鸾一瞧,还没翻开就猜到了该是仪嫔家里上的那本,再一读,果然不出所料。
“仪嫔想要大公主?”她侧首看他,“皇上怎么想?”
楚稷道:“大公主乃贤昭容所生,贤昭容为人娴静,从无大过,自还是让她抚养为好。朕一时却不知怎么回这折子。”他一喟,眉宇紧皱,一脸烦闷,“仪嫔家里担心她的安康,一字一句感人肺腑。且又是簪缨数代的世家,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前些日子仪嫔还有个族兄战死了。这请求由她家中提出来并不为过,朕若回绝……”
他说着止了音,轻轻啧了声,又道:“回绝还是要回绝的,你帮朕想想怎么开口。”
回绝还是要回绝的。
顾鸾听着这句话,神情滞了滞。心下腹诽说:你怎的想得这样明白?我和贤昭容私底下的谋算都还没说呢!
他又比她想得更好一些。
顾鸾轻咬嘴唇,又读了会儿奏章,沉吟了会儿:“仪嫔娘娘积郁成疾,想找个孩子陪伴,宫里的孩子又不多,她头一个想到的自是大公主,可也未必是有心想抢大公主。”
楚稷轻笑:“仪嫔打的什么主意,朕还不知道?”
顾鸾想想旧事与上辈子的事,也犯不上为仪嫔多说好话,只又说:“可皇上大可以装作不知道。”
楚稷一时不解:“怎么讲?”
顾鸾悠然将折子放在榻桌上:“仪嫔想要孩子陪伴,宫里就大公主和皇长子两个孩子,但她娘家决计不止。皇上大可接个她娘家的女孩子进来陪她,这于臣子而言本就是殊荣。若想更显体恤,还可加册爵位。任仪嫔原本在打大公主什么主意,见了这等圣旨都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她娘家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更只会念着皇上的好。”
她徐徐说完,楚稷顿显喜色:“还是你聪明!”
“……”顾鸾侧眸看看他,暗道一声:彼此彼此。
现下的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历事不多,偶尔便会钻了牛角尖不知变通,徒增苦恼。
等再过些年,她方才说的这一手他玩得可就熟了,总能自己一点亏都不吃,还将朝臣们笼络得服服帖帖。
楚稷这便唤了张俊进来,吩咐他:“去允国公府传旨,就说朕也担心仪嫔康健,但大公主年幼,离不开生母,更易哭闹,不免扰得仪嫔不能静养。便由允国公府选个女孩,三四岁为宜,进宫陪伴仪嫔。朕感念允国公府之功,会册这孩子做县主,保她一世荣华。”
张俊听得讶然,下意识地看了顾鸾一脸。顾鸾抿笑饮着茶,自知这事至此便是了了。
仪嫔是个善于兴风作浪的主儿,从上一世看,也颇有野心。但她家里既能簪缨数代不倒,就不会太糊涂,这等罕见的恩典赐下去不好好接着,日后可未必有命再得一回。
楚稷神清气爽地也看她。
阿鸾真好。
又一个月过去了,顾巍怎么还不立个功啊?
第61章 奏章(张俊又道:“是河南孟林顾...)
安和宫里, 仪嫔的病时好时坏地又拖了小半个月。旨意传下来的时候,她正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喝着药,听宫人禀了话, 她端着药碗的手一倾, 险些把碗打了。
“什么?!”仪嫔看向盈月,满面愕然。
盈月死死低着头:“是真的。皇上赐了个欣和县主的爵位下去, 家中商量再三, 选了大公子的长女进来陪您,也就……也就这几天的事。”
仪嫔脑中好一阵眩晕, 说不清是喜是悲。
按理说,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事。于朝廷有功的臣子那么多,能谋得这样的爵位的没有几个。虽说这县主的封位是给女儿家的,既不能世袭也没有实权, 但总归光耀门楣, 少说也能让一家子风光几十载。
可她想要的大公主, 自此也就得不着了。
仪嫔心下一声长叹。
况且, 盈月方才口中说的“大公子”,那是她大伯父的长子,非他们这一房所出。她费力折腾了这么半天,好处竟都没能落在自家来, 总归心里有些亏。
不过, 也罢了。不论这个侄女之间跟她隔了有几层, 人在她这里,又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日后她在后宫里的位子便总归更稳一些。
这一时半刻里, 眼见皇上的心思不在她这儿,她守着这个侄女歇一歇也好。
来日, 皇上迟早还是要进后宫的,万般打算都可等等再说。
仪嫔这般细细地想过了利弊,轻吁了口气:“你去把东屋收拾出来给她吧,指几个心细的宫人过去照顾着。再去尚仪局,看看有没有七八岁的小姑娘,要两个过来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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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顾鸾在一个不当值的日子难得又见到了杨青。
杨青被调到鸿胪寺之后明显吃得不错,几个月不见长高了不少,面色也红润起来。他眉飞色舞地跟顾鸾说,鸿胪寺卿亲自给他挑了两位大人当老师,他现在同时学四门异族的语言,日子过得比在驯兽司有意思多了。
“同时学四门?”顾鸾听得啧声,“你记得住?”
“记得住呀。”杨青认真道,“都不过是日常说话的东西罢了,那有什么难?”
看来杨青果然是有些天赋的。
顾鸾心下为他高兴,想想将来,又添几分忧愁。
杨青伸手往衣襟里一摸:“这个给姐姐!”
顾鸾低眼一看,他手里是封信。
“这什么?”她接过,边打开边问,杨青挠挠头:“扎尔齐殿下要回莫格了,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姐姐。”
顾鸾黛眉轻蹙,刚要将信递回去,就看到一道身影在门边顿住。
她忙垂眸福身:“皇上万福。”
杨青蓦然回身,忙不迭地跪地。
楚稷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信,转身就走。
“……皇上!”顾鸾提步便追,追到院门口将他拉住。
他脸色不太好看,她堆着笑拉住他的衣袖:“殿下突然写了信送来,奴婢可没看,皇上别生气。”
楚稷驻足,垂眸:“朕没那么小心眼。”
你明明就有。
顾鸾抱住他的胳膊:“是是是,皇上权倾天下,岂会这样斤斤计较!”
他又眉心一跳:“你讽刺朕?”
“奴婢哪有那个意思?!”顾鸾杏目圆睁,心中直呼:你好别扭!
楚稷的确很别扭。听到杨青的话、看到那封信,再想到她从前找扎尔齐喝酒的事,他心里别扭得难以言述。
于是他只又睃她一眼,就提步要走:“朕回去看折子了。”
“皇上!”顾鸾往他身前一拦,仰着头,撇撇嘴,“要不……要不咱们一起把信拆了,看看扎尔齐殿下写了什么,免得皇上瞎吃醋。”
“谁吃醋了。”他冷笑,“朕才不看。”就又继续往前走。
她不再拦,也不再吭声,只走在他身边,一语不发地低头看信。
楚稷侧眸看着她,心思反复几番,某一刹,好似突然着了魔,一把将她拿着的信抽了过来。
不是不看吗?
顾鸾心中好笑,别开眼睛,盯着宫墙憋着。
楚稷寒着张脸读下去,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又一把塞回给她:“这扎尔齐,汉语说得不地道,文采倒不错。”
扎尔齐写的是首诗,借莫格月神来赞美顾鸾。并无什么出格的用词,只是赞她端庄聪慧美丽大方。
呵,用他夸!
顾鸾将信装回信封里,偷眼瞅瞅他:“奴婢会让杨青跟殿下说清楚,不让他再写这些了。”
她说完,楚稷沉默了半晌,发出一声勉勉强强的:“嗯。”
如此不知不觉又两个月划过去,到了八月,天气便凉快下来。
宫里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中秋宫宴,顾鸾仍自在紫宸殿里当值,时常发觉楚稷心不在焉。
“皇上?”
这晚二人又一道坐在茶榻上用宵夜,她吃着吃着就发觉他在走神,唤了一声,他也没什么反应。
顾鸾看着他想了想,起身走到他跟前,晃晃手:“皇上?”
楚稷蓦地回神,深吸口气,她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沉默无声地喝了口杏仁露。
她蹙着眉坐回去,又吃了一小口豆沙奶卷,终是见他心神不宁地扭过头来,跟她说:“入秋了,按理说你爹该来道折子说说这几个月的事了。”
说着语中一顿,口吻转而更为懊丧:“怎的还没动静?”
原是在等这个。
顾鸾看着他,很是无奈。
若放在两个月前,她会劝他别较劲了。他们已走到这一步,阖宫都已知道这份情,位份高低没那么要紧。再说,日后又不是不能晋位。
可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看明白了,他就是要较这个劲。让他随随便便给她一个封位先把她送进后宫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她于是只数了数日子,就道:“应是快了,或许折子就在路上,过几日就到了?”
楚稷支着额头,怅然叹气。
他没法告诉她,他最近又常做噩梦。他几度梦到她的灵堂,胸中总有一股强烈的遗憾。这种苦楚持续得久了他便禁不住地胡思乱想,生怕是因顾巍迟迟未能立功,他就一直没能给她个像样的封位,直至她离世都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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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当日,宫中天不亮就已热闹起来。
这一日按惯例会有家宴,阖宫团聚。
满宫嫔妃久不见圣颜,大多心都冷了。但想着皇帝今日无论如何都会来这宴席,一颗颗冷下去的心也都重新有了几分热烈。一早就起来梳妆、一套套地换衣裳的大有人在,更有人绞尽脑汁的思量今日当想些什么话题与皇上搭话,苦思之间,一枯坐就是大半日。
启德宫里,唐昭仪仔仔细细地描了眉,对镜递了个眼色,枫锦便示意宫人们都退了出去,独自上前:“娘子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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