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便未急着开口,想等他出言。
却见皇帝眼眸转而低下,摇头:“退……”
“顾氏规矩很好。”皇后及时开口,“留用吧。”
楚稷无可奈何,等这拨秀女退出去,便道:“先用午膳吧。”
“好。”皇后颔首,“臣妾已让人备下了。”
“朕回紫宸殿用。”皇帝边说边起身,皇后浅怔,忙离席一福:“恭送皇上。”
楚稷走出正殿,禁不住地轻笑了声。待步出毓秀宫的宫门,他侧首就问:“去给阿鸾传过话了吗?”
“已去过了。”张俊躬身,“这个时辰,佳妃娘娘应是已在紫宸殿了。”
楚稷颜色稍霁,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心里几度升起恼火。
他与阿鸾都不愿将皇后往坏里想,情愿相信有些事上皇后只是思虑不周,并无恶意。
如今经了殿选一遭,他却不得不想得更多了。
一个上午就留下了十几人,再经下午,随随便便就能多出二十余位嫔妃。本朝的大选三年一度,大可不必赶在一次里选上这么多人,若说此举不是冲着当下的宠妃去,他想不到其他合理的缘故。
楚稷愈想面色愈冷。
他终是没有开口给皇后难堪,但愿皇后知晓轻重,能适可而止。
“张俊。”
顾鸾坐在紫宸殿中读着书,忽而闻声,抬眸看去,便见楚稷正进殿来,边走边吩咐:“去毓秀宫禀皇后一声,就说下午良王有事要来见朕,朕就不去毓秀宫了,她拿主意便是。”
良王?
顾鸾神情一滞。
良王楚秩是他弟弟,虽已赐府出宫,却也住得不远,随时都可进京。且良王年纪又小,不沾朝政,按理说没什么紧要事。
他已这样说不过去的借口推了下午的殿选,她几乎立时懂了:“出什么事了?”
第81章 新人新争端(“我还不是想帮你?”他拿...)
她边说边行至楚稷面前, 抬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楚稷伸手揽住她的腰,无声喟叹:“没什么事。这次殿选不错,皇后已给朕留了十七个人。”
“十七个?”顾鸾讶然, 望了眼满殿的宫人, 垂眸,“皇后娘娘总能顾全大局。”
“是啊。”他执着她的手, 径自往寝殿中去。张俊见状识趣地屏退了宫人们, 又着了人出宫去,速传良王来见。
如此, 一用完午膳良王就到了,他如今也才刚九岁,赐府出宫不过两个月前的事,但已比顾鸾初见他时懂事了许多。
看见顾鸾, 他稍稍有点不自在, 概因他不懂事的时候求娶过她, 而且还是为了要马。好在楚稷也没打算多让他与顾鸾打交道, 良王见了礼,顾鸾就径自在寝殿歇下了,楚稷则在内殿里问起了良王的功课。
隔着一道殿门,顾鸾在良王抑扬顿挫的背书声中入睡, 其间半醒过来, 还听到楚稷说他学得不扎实。又睡半晌, 待得睡饱起床,楚稷正在外面说:“让你日日练字,你练了吗?都这么大了, 写得字还跟鸡爪挠得一样!”
“……”顾鸾哑了哑,多少觉得楚稷这是在为殿选之事迁怒良王。起身梳妆之后便四下瞧了瞧, 从案头端了碟蜜饯走出去。
楚稷还在说他:“太后太妃们惯着你,你也不能这样混日子啊!”
良王立在御案前死死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歇一歇吧。”顾鸾端着蜜饯迈出门槛,衔着笑,“殿下年纪还小,练字也不急这一时。”说着将蜜饯往侧旁的小几上一放,“殿下坐,来喝些茶。”
“喝什么茶。”楚稷面色不善,摆手吩咐张俊,“给他备纸笔,不写完一百页字今日别出宫了!”
“啊?!”楚秩惨叫,一脸震惊。
他想要争辩,顾鸾忙递了个颜色让他闭嘴。张俊也有心“搭救”,当即上前将他往侧殿请。
等他走远,顾鸾看了看楚稷的脸色:“真生他的气了?”
楚稷深吸气,手里团起的一张纸递给她:“你自己看。”
顾鸾僵了僵,把纸团展开,一瞧:“……确是过分了些。”
他说像鸡爪挠的,一点都不过分。
在心情不好时看到这样的东西,可谓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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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宫中,皇后听闻皇帝不过来了便是一懵,细问了缘故,更是慌了阵脚。
她好像还从未这样被他摆过脸色。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不太发火,待人一贯宽和。
可这回,他恼了她?
皇后强稳住心神,一遍遍地思量上午的经过,自己劝自己说,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
今上后宫的嫔妃本就不多,倪氏和张氏还没了。现如今的后宫里算上她也就七个人,她自然要为他充掖六宫。
况且她选人时他也是在的。既没有表露不满,便不该怪她办得不妥。
皇后一遍遍地这样劝着自己,撑起心力继续应对殿选。可不知是因心虚还是分神,下午她也没有多选几个人,只又留了两个。
拢共十九位。宫人们理好册子送去栖凤宫,她为她们拟定位份,再交由皇帝过目,而后便该由礼部择定入宫的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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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宫嫔的名册在两日后从栖凤宫呈到了紫宸殿,十九个人的姓名、年纪、家世,连带着拟定的位份、住处一起罗列在册子上,看着有些莫名的气势。
彼时顾鸾恰坐在楚稷身边,虽无意去看也还是扫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皇后给新宫嫔们定下的位份都不低。
光嫔位就有三个,往后还有昭仪昭容,两页都没写满。
楚稷眉心微蹙,一一看过,无奈摇头:“张俊,拿去给母后过目。”
“诺。”张俊躬身,就出了殿。约莫两刻后,这本册子就落在了太后案头。
太后正自午睡,起身后拿过这册子读了起来,读至一半,又气又笑:“去备纸笔来,哀家重新拟一份。”
“诺。”身边的嬷嬷应声,摆了下手,便有宫女行至书案前研墨。嬷嬷边扶太后起身边道:“奴婢不太明白,皇上若对皇后娘娘拟的位份不满意,大可自己重新定下,何苦来劳烦您?”
“他是想给皇后留些情面,也想让哀家多敲打敲打皇后。”太后说着,摇了摇头,“这皇后也是,素日不爱争宠,偏又看不得稷儿宠别人,这叫什么道理?”
“或许只是忌惮佳妃娘娘专宠太过。”主仆二人一并行至书案前,嬷嬷微微躬身,扶太后落座,“您也知道,起居注上许久没出现过旁人了。皇上宠是一回事,专宠是另一回事。”
“那她这般一味地往后宫添人,哀家瞧着也讨不着好,反易弄巧成拙。”太后摇着头。
这让她想起了先帝早年的一位宠妃……叫什么来着?时隔太久,她都记不得了。
但她记得那位宠妃在的时候占尽了宠爱,六宫黯然失色,连带着太后太妃们都紧张起来,变着法地往先帝身边送美人儿。
可她们那样安排,先帝太明白她们的意思,只觉看着就烦,反倒更变本加厉地宠那一位。
人年轻的时候总爱这样犟着一股劲儿,皇后这办法找得实在不好。
太后摇摇头,提笔蘸墨,将三个嫔位的分别改成了一个昭仪、两个昭容,往后的也能降则降,婕妤亦封了两个,美人留了三位,余下的都是才人、选侍,另还有两个家世低些的只封了末等的淑女。
写罢,太后落笔:“送去栖凤宫,告诉皇后是哀家的意思。另去紫宸殿回个话,不必提别的,只说哀家心里有数了。”
太后拟定的这一份,楚稷满意了。自此又过了月余,新宫嫔们在礼部择定的吉日入了宫,入宫当日,阖宫就热闹起来。
纯熙宫里添了三位宫嫔,一个昭容陈氏,一个才人闵氏,还有个选侍顾氏。这其中闵昭容与谭美人顾鸾没见过,但那位顾选侍,她却知道先前颇得皇后青眼。
除此之外,宫中还疯传顾选侍与她长得有三分像。
有着这些缘故,她自然对顾选侍好奇,却没有急着将人传来相见――新宫嫔入宫,依礼最先拜见的就该是皇后。她若先传来见了,就是往旁人手里塞话柄了。
翌日清晨,众妃齐至栖凤宫晨省。
栖凤宫好似从未这样热闹过。新宫嫔们心下紧张,大多怕失了礼数,个个到得都早,在殿前的院子里沉默无声地立着。
顾鸾出门的时间和平日差不多,一路与贤嫔结伴而行,迈进栖凤宫的宫门猝不及防地见满院的人转过身来问安,好生一滞。
“都免了。”她凝神衔笑,满院新人口道谢恩,声音动人。随着起身,她们不约而同地向两旁退让,避出一条道来,方便顾鸾站到最前头去。
不多时,殿门大开,景云出来一福:“诸位娘娘娘子,里面请吧。”
顾鸾便与舒妃先一步进了殿,后头的一众宫嫔也依身份高低依次入殿。殿中早已重新布置过,扶手椅添了十九张,分列两侧,几乎一直铺到殿门口。
皇后端坐主位,众人齐整问安,她颔了颔首:“都坐。”
众妃谢恩,依言入座,皇后抿着一贯端庄的笑容:“从前宫中姐妹不多,日子久了也闷得慌。如今人多起来,热闹一些,闲来无事也可结个伴儿。”
“既是自家姐妹,咱们万事都好商量。宫里若缺什么少什么,你们都可以来回本宫。”和颜悦色地说及此处,皇后话锋一转,“其余的,本宫只提点你们一句――切莫要生那些不该生的事,否则你们便同宫人们打听打听从前的倪氏和张氏,自有例子给你们看。”
新宫嫔们听言皆离了席,垂首福身:“臣妾明白。”
皇后颔一颔首,示意她们落座,复又启唇:“舒妃。”
舒妃微微欠身,皇后抿笑:“宫里人多了,这些日子事也会多,本宫难免忙不过来,日后便由你帮着本宫吧。小事你尽可自己决断,倘有拿不准的大事,你便着人来回话。”
这说白了,就是给舒妃协理六宫之权。
舒妃听言蓦然抬头,下意识地去看顾鸾的神情。
若依得封早晚来算,当是舒妃资历深。可顾鸾封妃早,膝下又有两位皇子,身份已然越过了她,座次也是顾鸾为尊。
舒妃因此不免有所迟疑,皇后似有不解:“舒妃?”
舒妃赶忙回神,离席应道:“诺,臣妾遵旨。”
顾鸾仿若未觉,平心静气地抿了口茶。
待得从栖凤宫中告退,众人各回各宫,便是新宫嫔们向各宫主位问安的时候。
顾鸾没乘步辇,搭着燕歌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越想越是肯定:皇后确是在与她较劲了。
广纳后宫在先、让舒妃协理六宫在后,皆可见皇后对她的忌惮。就连方才提点新嫔妃的那几句话,如若细想也颇是意味深长。
――倪氏和张氏的丧命,可都和她有不少牵扯。
顾鸾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她不打算去争,只是不知她的忍让能不能打消皇后的提防。
步入纯熙宫宫门,三位新宫嫔都已候在殿中了。
依着规矩,主位宫嫔没回来,来问安的本该等在殿外,但顾鸾提前交待了宫人请她们入殿喝茶。贤嫔也来了,坐在右首的位置,说些不疼不痒地话题与她们闲聊。
见顾鸾入殿,四人一齐起身,款款深福:“佳妃娘娘安。”
“都坐吧。”顾鸾落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顾选侍身上。
晨省时人多,也没工夫让她们一一认人,但因那句顾氏与她有三分相似的传言,她即刻就识出了哪一位是她。
目光没有在顾选侍身上多做停留,只一扫而过,她转而笑道:“日后同住一宫,当和睦相处才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跟本宫说一声,若本宫不在,去告诉贤嫔也一样。”
“谢娘娘。”三人一并离席谢恩,待得落座回去,位份最高的陈昭容又道:“臣妾在毓秀宫时就闻得佳妃娘娘贤名,也不知宫人传得是真是假。今日一见,方知娘娘着实宽和。”
顾鸾垂眸莞尔:“宫人们长日无聊,总要找些闲话来说,你们听个热闹也就是了。”
“才不是呢。”闵才人笑意嫣然,“徐氏之事臣妾们都清楚。失仪失到皇上跟前,落在谁眼里都该即刻打发了出去,也就是娘娘心慈才会顾及她的日后,给她留足了面子。”
“将心比心罢了。”顾鸾颔首。正欲再言,忽见一宦官入了宫门,又急匆匆地疾步入了殿:“佳妃娘娘。”他迈进殿门,躬身一揖,“皇上差下奴来问娘娘,今日何时能去紫宸殿?”
周遭直一静,三位新人都神色复杂地看向那宦官。
贤嫔从容不迫地先起了身,福身道:“臣妾先行告退。”
三人这才跟着也离了席,行礼告退。顾鸾面显歉意:“改日再请诸位来喝茶。”
言罢便搭着燕歌的手向外走去,御前差来的宦官赶忙走在前头,急急地示意宫门口的宦官去备步辇。
不多时,顾鸾入了紫宸殿。楚稷正要用早膳,见她进殿便笑起来:“快坐,等你许久了。”
“你先用就是了。”顾鸾睨着他,“我正忙着见几位新来的妹妹,你偏这会儿差人去催。”
“我还不是想帮你?”他拿筷尾敲她额头,“免得她们又说些不中听的话。”
顾鸾想起来了:饭遁。她封嫔那天第一回 和旁的嫔妃小坐说话,他就是用这招喊她走的。
她笑一声,执箸夹豆沙包:“今时不同往日,这会儿谁敢呀。”放满语速,她捏着嗓子抑扬顿挫,“占尽圣宠的妖妃,自是人人都又敬又怕的。”
楚稷听得憋笑:“那烦请这位妖妃近来先别回纯熙宫了。”
顾鸾微愣:“干什么?”
“留在紫宸殿给在下镇个宅。”他说着叹息摇头,“免得她们往紫宸殿凑,我没工夫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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