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怨气可有,话却不能说。皇后只得客客气气地命人添了席位,与贵妃一道落座。
过不多时,殿选开始的时辰到了。六名秀女一道入殿,见了礼,皇后扫了眼皇帝的神情。
皇帝没什么反应。也罢,这六人确是都姿色平平,家世也一般。
如此这般,又过去两拨。再一拨进来时,有位徐氏是皇后看好的,皇后便抿起笑容:“这位徐氏,臣妾曾召见过几回,皇上看……”
皇帝薄唇轻启,就三个字:“不了吧。”
皇后:“……”
却听贵妃道:“臣妾也看这位徐姑娘不错,生得标致,家世也好。”
皇后一愣,正侧首看她,余光便见皇帝还是摇头,命她们都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皇后看好的人又出现了一位:“皇上,这位沈氏……”
皇后的话说到一半,皇帝便说:“退下吧。”
这回贵妃倒没说什么。
再往后,都是皇后常想留人,皇帝皆尽不喜。贵妃多数时候并不开口,偶尔劝上两句也都是帮皇后的。
直至临近晌午,眼看着皇帝一个人都没留,再有宫女进来时,不必皇后说话,贵妃就先劝了:“皇上,留一位吧。臣妾看这位林家妹妹就不错,还与皇后娘娘是族亲,日后也可有个照应。”
这话一说,殿中众人无不一愕。
林氏的身份谁都知道,更清楚皇后早已拿准了主意要留下她,却不料贵妃会为她开口。
皇帝面色一沉,只作未闻,摆手示意秀女们退下。
“皇上。”贵妃秀眉微蹙,语重心长,“这都一上午了,皇上还一个人都没留呢,这可怎么好?宫里已三年没有新的姐妹,孩子也不多,皇上该好生选上一些,充掖六宫才是。”
皇后满心不解地听着她说,最终也没听出这话有什么弦外之音,便顺着道:“是啊,皇……”
“贵妃。”皇帝声音低沉。
皇后下意识地止住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早已宠冠六宫的佳玉贵妃:“你莫要因为朕宠着你,就来左右朕的决定。”
殿中唰地一静,连呼吸声都停住了。
皇后满目错愕地看了眼皇帝,又看向贵妃。便见贵妃也愣着,滞了半晌才回过神,慌张离席,拜了下去:“皇上恕罪。”
可皇帝没看她,起身就往外走:“朕先回了,让秀女们都散了吧。”
一句话绝了一众秀女们入宫的机会。但现下,也就秀女们自己能惋惜一阵,皇后乃至一众宫人们都顾不上了,人人都只怔怔地看着顾鸾,谁也没料到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皇帝能这样冲她发火。
“贵妃……”皇后犹豫着扶了她一把。
顾鸾立起身,神色黯淡,屈膝浅福:“臣妾告退。”
皇后目送她离开,神情复杂,一壁因为皇帝适才的神色而心悸,一壁又因贵妃被斥责而高兴。
多少年了,也该贵妃碰个钉子丢个人了。
这份快意让她撑起了几分心力,草草安排了秀女们出宫的事宜,就回了栖凤宫去。
回到栖凤宫,她想她该做好皇后分内的事,安抚安抚贵妃,就唤了景云来:“贵妃适才遭了皇上斥责,你去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让她别难过。”
“娘娘别担心。”景云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奴婢听说皇上刚去纯熙宫用午膳了,想是并不曾计较什么。”
皇后心弦一紧,那点子快意顿时烟消云散。
刚发完火,这就又一起用膳了,这算什么?
她莫名想起一句话: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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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熙宫中,顾鸾喝着楚稷递过来的汤,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你这会儿过来,戏不就假了?”
“不假啊,我都当众发火了。”楚稷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还不许我发完火又后悔了,赶过来哄你吗?”
顾鸾没好气地瞟他一眼。
她固然知道,他是不肯六宫觉得他们之间生隙,怕有人见风使舵地过来欺负她。
就是这话说出来怪肉麻的。
第100章 五彩绳(看来这回该她哄他才是。...)
之后几日, 后宫的气氛多有些沉。顾鸾初时不知是什么缘故,后来忽而明白了:大抵是因为大选“夭折”。
她独宠多时,后宫众人就算已没了斗志, 想看她失宠的人也总是有的。大选必定被众人寄予厚望, 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赶紧进来个有本事的新人把她挤下去。
谁知道,大选竟然半截黄了, 一个人都没留。
这样的情形下, 礼部上疏请皇帝召几个适龄的世家女入宫,充实后宫。消息一瞬间传得后宫皆知, 连贤嫔在顾鸾殿里小坐时都提起:“听礼部的意思,挑那么三四个就行了。这倒不太多,皇上会不会准奏?”
顾鸾不好跟她明说什么,心里却知那本奏章已被楚稷放在案头压了三四天。他记着上辈子的许多事, 奏章总批得很快, 始终不动那一本, 明摆着是不想搭理礼部。
又过几日, 楚稷挑了个晚上,又跟她聊了一场“戏”:“明天早上你们晨省的时候,朕会去栖凤宫……”
顾鸾认认真真地听,越听越觉得他戏瘾挺大。但常言说得好――夫唱妇随, 她自是要配合他。
于是翌日晨省时, 张俊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打破了众人的闲谈。楚稷素日懒得见旁的嫔妃, 从不在这个时候往栖凤宫来,一时间大家都觉得很新鲜,离席见礼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免了。”楚稷安然落座, 免了众人的礼。皇后坐到侧旁,笑容里也有几分意外, 好生怔了怔,才想起让宫女上茶。
楚稷抿了口茶:“近来事忙,礼部前些天上奏的一事,朕今日看见奏章才想起来。”
他这样说,几乎每个人都当即意识到了是什么事,皇后却还是温温和和地问他:“不知是何事?”
楚稷淡声:“朕大选时没有留人,礼部便挑了些适龄的世家女,想让朕纳入后宫。”
皇后抿笑颔首:“各位大人费心了。臣妾也觉得宫里现下孩子太少,是该多添些人,为皇家开枝散叶。”
顾鸾想着昨晚商量好的“戏”适时地开口:“是啊,宫里的皇子公主确是少了些,永昕永昀也都想再添几个弟弟妹妹呢。”
楚稷清清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皇后面上:“朕倒觉得宫里平白添人也没什么意思。”继而又话锋一转,“可礼部挑选的世家女们,倒也真都是好姑娘。”
“那皇上……”皇后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了,迟疑不敢妄言。
楚稷一笑:“朕想劳烦皇后操心,给朕的弟弟们挑一挑人,免得太妃们操劳。就拿良王来说,他生性爱玩,婚事是指不上他自己上心的,母后说来总觉得头疼。皇后身为他的嫂嫂,为他选个合适的王妃吧。”
皇后听得一愣一愣的,险些反应不过来――怎的就突然拐到良王的婚事上去了?!
还是贵妃反应快些:“怕是不合适吧。”顾鸾低着眼帘,眉头浅浅蹙着,似有愁绪,“礼部的诸位大人为皇上操心,皇上怎么好将人打发给诸位亲王?依臣妾看,亲王们的婚事固然重要,可哪怕是为顾及礼部的好意,宫里也该添个一两位才是。”
皇后颔首,却不及说一句“贵妃所言有理”,就见皇帝脸色一沉:“贵妃,你不是第一次顶撞朕了。”
一众嫔妃面色一僵,转而又都是看好戏的神情。
毓秀宫里的一幕她们都没能瞧见,不免有人觉着可惜,看来今日在栖凤宫要再来一回?
贵妃亦神色僵硬,在众人的注目下,敛裙下拜:“皇上恕罪,臣妾只是……”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朕许你随时出入紫宸殿,并不等同于朕许你在这样的大事上置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想明白。”
好吓人啊。
顾鸾噎了噎,恭肃下拜:“臣妾知错了。”
然后,一如在毓秀宫那日一样,皇帝起身便走。
但这回顾鸾没再继续跪着,她知道楚稷一会儿横竖都要去纯熙宫,索性一拎裙子,满面不安地追出去:“皇上……皇上息怒!”
圣怒来得太快,去得更快。众妃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贵妃就已追了出去,留下她们面面相觑。
待众人回过神,有人怔怔呢喃:“这算怎么回事……”
说吓人,真吓人。宠冠六宫的贵妃,皇上说骂就骂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情面都不顾,正所谓君心难测。
可贵妃……贵妃又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地追出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不免有人小声抱怨:“到底还是有圣宠才有底气呢。”
宫道上,楚稷面色铁青,足下生风。沿途的宫人们见了都不敢抬头,一言不发地跪地施礼。
贵妃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着:“皇上!”
就这样,一个走一个追,二人间的不快不知多少宫人都看见了。好在紫宸殿离栖凤宫也不太远,皇帝很快进了殿门,贵妃也跟进去。
殿门关阖,顾鸾一下松了气,就地一坐。
楚稷赶忙回身扶她:“怎么了?”
“……这鞋不太舒服。”她皱着眉,“寻常走路不觉得,一块起来磨得脚疼。”
楚稷闻言,信手将她脚上的绣鞋脱了,丢在一旁,又把她打横一抱,就进了寝殿。
“也不至于!”顾鸾挣扎着要下地,他低笑:“歇会儿吧。”
他边说边将她放到床上,脱去袜子看了看,拇指边磨红了一块。
他见状就要上手帮她揉,手刚触到她的脚,她猛地一缩。
楚稷好笑地看她:“还不好意思?”
“谁不好意思了?”她自顾自扯过被子盖住脚,“你手好凉。”
楚稷:“……”
沉着张脸瞪了她一会儿,起身走了,边走边在嘴里嘀咕些“不识好人心”“得寸进尺”“为老不尊”之类的话。
如此这般的“矛盾”在之后的两个月里又生了几次,顾鸾的盛宠没见少,宫里的风向却变了。
渐渐有人开始说贵妃也是贤惠的,并不想独占圣恩,苦口婆心地帮皇后娘娘劝过皇上数次。奈何皇上油盐不进,还斥责贵妃。
这种话,顾鸾听着觉得挺有趣,继而又觉宫中传言可见是不可信的,只消有人存心扇风,那便愿意往那哪边扇,风就往哪边去了。
连楚稷都说:“早知这招这么有用,我便早点办了,给你换个好名声。”
顾鸾想想:“还是算了。咱们突然来这么一下简单,要经年累月地装我可装不来。再说,次数多了戏就假了,旁人也不是傻子。”
“也是。”楚稷笑笑,心里盘算起了下一步。
――顾鸾名声好了,下一步就可以安排起来了。否则皇后退居行宫,朝中第一个要骂的就是顾鸾。
是以伴着阵阵初夏的清风,一些闲言碎语通过景云飘到了皇后耳朵里,有些话连若云听着都意外。
譬如景云说:“皇上对贵妃到底是有些厌倦了。虽是仍日日都往贵妃那里去,奴婢瞧着却和从前大有不同。若放在从前,皇上哪肯这样当中训斥呢?捧在手心里都怕她化了。”
诸如这般的话说了几回,皇后倒没觉出不对,若云却觉得费解。景云便依皇帝吩咐摆出了一副要与若云在栖凤宫一较高下的阵势,直让若云觉得景云只是怕被她抢了地位,便也不疑有它。
天气更热几分,圣驾离宫至行宫避暑。
楚稷向来待下和善,哪怕阖宫之中他只喜欢一个顾鸾,也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旁的嫔妃。每每避暑,亦是后宫上下皆尽随行,不会独留哪一个在宫里苦熬暑热。
到行宫的当晚,皇后就听景云说:“皇上似是和贵妃娘娘又吵了一架……奴婢听说贵妃娘娘是哭着跑出的清凉殿。”
皇后点点头,不曾多言,却终究有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再一度活络了。
多少日子了,她一直期盼着皇帝能厌弃贵妃。她不是不容人,怪只怪贵妃太耀眼,两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目下,这苗头越来越清晰了。
最初的时候她还心存忌惮,觉得皇上虽说对贵妃说了重话,却仍旧日日都往贵妃那里去,她便动不得贵妃。但听了景云的话,她动摇了。
或许,皇上当真已很厌倦了呢?只是为着从前的情分,又或为着贵妃的两儿一女不得不粉饰太平。
否则就如景云所言――放在从前,他哪里舍得这样斥责贵妃?
这或许会是她扳倒贵妃的好时候,也是她彰显自己“能体察圣意”的好时候。
她必须当个好皇后,就如她初进宫时所想的一样。那时候她想法简单,只想要个贤名,现如今,这贤名却更是立命之本。
她要够贤惠,让皇上在厌弃贵妃之余看到她的好。她要够贤惠,让皇上能在冷落贵妃后将贵妃的孩子交给她。
没了贵妃,她自能舒坦地当个大度的元后、慈爱的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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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楚稷没急着当晚就去找顾鸾,拖到了翌日傍晚才去清心苑。
进了清心苑,他就拖着顾鸾下棋。顾鸾很不情愿,因为这么多年了,她下棋都没赢过他几回。
结果他见她不肯,就要去找霁颖玩。顾鸾能想到霁颖才刚睡着,赶忙把他拉了回来:“她刚睡,你别烦她!我们下棋!”
楚稷笑得一脸满意,二人遂落座,摆开棋盘,黑白子一颗颗落下。
棋路由心而生,顾鸾很快就看出楚稷在棋局间玩出了一手“请君入瓮”,想想近来的事,不禁酸溜溜道:“你坏得很。”
楚稷挑眉:“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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