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茵心里愈发慌了,却也无法,只得收拾了去找掌事姑姑。掌事姑姑告诉她,太子一会要在主殿见太常寺卿何大人,让她过去那候着。
主殿已经有数名侍女太监了,都十分规矩各司其职,太子倒是还没来。夏如茵粗粗一眼扫过,猜测殿下是要坐在桌后的。她不敢真去太子身后站着,就挑了个离太子最远的地方——门口,和一位侍女姐姐站在一起。
不过多久,太子便从殿内出来了,依旧是金色面具,拄着拐杖,右臂的绷带倒是已经拆下来了。他果然坐在了桌后,夏如茵以为他要传何大人了,却不料他第一句话便是:“夏如茵,过来。”
又是那种带着嗡嗡回响的古怪声音,在这殿内听起来,愈发瘆得慌。夏如茵被他唤到名字时,真是后背一寒。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寻找暗九。可暗九一个暗卫,这种场合估计是要藏起来的。夏如茵没找到人,顿觉无助。她勉强冷静了下,应了句“是”,缓步朝太子行去。
太子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没有。金色面具坚硬冰冷,透不出丝毫情绪。夏如茵在太子身旁三尺处站定,心跳砰砰。太子又开口道:“站过来。”
他指尖笃笃叩了叩座椅扶手,许是不耐,又许是不满。夏如茵一个激灵,连忙站近了些。太子这才吩咐,传何大人上来。
何大人进了殿,由始至终都躬身垂头。夏如茵听见他的声音悲戚:“……微臣子嗣单薄,只得了这一个女儿。如今小女入了太子府,内子整日以泪洗面,已经卧床不起!微臣斗胆,恳请殿下让小女回府!微臣愿将府上家奴尽数奉上,求殿下成全!”
夏如茵一怔,忽然有些明白太子为何要让她站在这了。何大人的女儿,是此次入太子府的贵女之一,而这位何大人此次晋见,便是想讨回他的女儿。同是进府的贵女,太子让她站在这里,或许想通过她表示什么。
那表示什么呢?忆起暗九对太子“穷凶极恶”的评价,夏如茵腿又软了。太子该不会……要拿她杀鸡儆猴吧?通过折磨她责罚她,给何大人以及其他贵女的父亲一个下马威?
太子慢条斯理道:“何大人这话说的,孤难道还差你几个家奴?”
何大人终于抬头,一脸绝望。太子话锋一转:“但是何大人与何小姐父女情深,孤若是不肯放人,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也罢,左右太子府侍女也不差何小姐一个,你便去领她回家吧。”
何大人听言大喜,跪在地上给太子叩了个头。自有侍女将他带走,去领他的女儿。太子看着何大人走远,意味不明“呵”地一声笑,夏如茵便是一个哆嗦。
她觉得太子这么简单放人离开,绝对有阴谋。她只求这把火不要烧到她身上,恨不能降低存在感缩到墙壁里去,可太子偏偏唤道:“夏如茵。”
夏如茵只得软着腿,上前一步:“殿下。”
那嗡嗡声音在夏如茵耳边回响:“你也是此番入府的贵女,”太子偏头看他,金色面具上有暗光划过:“可是想回夏府?”
作者有话说:
肖乾:今天也致力于给自己挖坑呢:)
放心,女鹅身体会好起来的!
第九章
她想不想回夏府?夏如茵承认,看到何大人前来相求,太子又轻松答应时,她心底也有了那么点想法。只要想到夏尚书或许已经来找过太子求过情,夏如茵心中便觉温暖,也是愿意跟夏尚书回府的。可太子问她这个问题,她却不敢说实话。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太子不会放她离开,这个问题,不准是个送命题。
夏如茵战战兢兢给了个不出错的答案:“我听殿下安排。”
太子慢条斯理道:“孤问你想法,你管孤怎么安排。”他的目光透过面具,定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你是想回家的吧?似你这般时日无多,本该珍惜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却偏偏要来孤这里做奴婢。吃不惯睡不好,没人伺候处处不便,你是不是心中早将孤骂了几百遍?”
夏如茵扑通就跪下了:“殿下,冤枉啊!”
夏如茵要哭了!她都怀疑,暗九是不是给太子告黑状了。毕竟那天她突然发病,仓促之下,也没磨得暗九答应替她保守秘密。但承认是不可能的,夏如茵跪在那瑟瑟发抖,面前却伸来一只手,太子将她掺了起来。
“行,没有便没有,便当是孤冤枉你了。”太子语调无波:“不想回家最好。毕竟,其余人谁都有可能离开,你却不行。”
他果然是在讹她!夏如茵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也很想问一句“为何”,可她没这个胆。她只是鼓起勇气看了太子一眼。男人的唇偏薄,线条凌厉,黑色的眼眸在面具的金纱之后,仿佛没有生机的琉璃。夏如茵连忙躬身:“是。”
大约是她的乖巧讨了好,太子手肘支着书桌,放松了身体:“知道我为何放走那何小姐吗?”
夏如茵哪里知道!她偷偷扫视殿内,其余侍女太监沉默宛若雕塑,就她得陪聊,步步惊心。夏如茵心中叫苦: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倒霉的就是她!
夏如茵真怕说错话丢了小命,措辞务必严谨:“因为何大人与何小姐父女情深?”
拿太子殿下刚说过的话,来回答他的问题,应该无可挑剔。可太子还就挑剔了:“错了,再想。”
夏如茵回忆:“因为太子府的侍女也不差何小姐一个,殿下这才做个顺水人情?”
太子冷声道:“又错了,自己想。”
自己想?这是不满意她拿他说过的话来回答啊……夏如茵白了小脸:“殿下,如茵愚钝,不敢揣测殿下心意……”
太子看着她,有好一阵没说话。这种安静可真能要人命,夏如茵对着那金色面具,一瞬生出了错觉,仿佛自己真在对着一只没有感情的吃人怪物,头脑都是一阵眩晕。她觉得这位殿下马上就会发话将她拖下去了,可太子只是放缓了语气:“你也不必这般害怕。”
……嗯?夏如茵屏住呼吸抬头,不明所以。太子已经没在看她了:“叫你过来,不过是孤心情好,要带你看一出好戏。”
所以?她只要……陪殿下看戏?夏如茵试探着,配合问了句:“什么好戏?”
太子果然满意了:“狗咬狗,看过吗?”
夏如茵老实摇头:“我没养过狗。”
太子闷声笑了。他闲适偏了偏头,仿佛真是个戏台下的看客,吩咐道:“来人,去把剩余十人的名牌拿来。”
便有人出外,不过片刻,端来了一个木托盘。木托盘上放着十个竹牌,侍女将之呈上书桌,夏如茵便看见了自己和李珠玉的名字,原来是贵女们的名牌。
太子拿起夏如茵的竹牌,似乎要将它放去一旁。可他的手在空中顿住,摩挲那竹牌,又将它放回了托盘。男人轻声道:“罢了。玩个游戏吧,夏如茵。”
“孤给你一次机会。”太子将竹牌全部反过来,又打乱,摊在木托盘中:“你在这抽三个人,孤放她们回家。”
夏如茵反应过来他这游戏的含义,微微睁大了眼。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扣住!太子抓住她,将她扯到身边:“不论是谁,”他的声音低下来,那嗡嗡的回响便愈发明显,仿佛蛊惑,又仿佛承诺:“你自己也可以。”
夏如茵被他扯着,被迫近距离与他面对面,似乎在那金纱之后,看见了那双黑眸中微末的光。她磕磕巴巴道:“殿、殿下,不必……”
太子直接将她的手按在了竹牌上:“抽。”他竟是笑了,男人的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夏如茵无法理解的笑:“殿下不是时时都这般好心的。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抽到了自己,孤便放你离开。若是抽到了别人……那抱歉,这辈子,你都只能呆在孤身边。”
他的语调带着压力,如有重量落在夏如茵身上。夏如茵不敢再拒绝,目光落在木托盘上。她的记忆力很好,方才太子翻过竹牌时,她记住了自己竹牌后面的细小纹路,如今那纹路就在她指尖。那么,她要不要……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拍开了她的手:“干什么?你还想作弊?”
夏如茵惊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太子也注意到了每块竹牌纹路不同!她连忙否认:“我没有!”
太子却不再给她机会,命令道:“闭眼抽。”
他重新弄乱竹牌,夏如茵不敢违背,闭眼伸手,小心摸了上去。竹牌触手光滑,完全摸不到纹路,夏如茵手指顿了顿,随意拿了三块出来。
她睁眼,便见太子正拿着竹牌。他转向夏如茵:“夏如茵,看来你的运气不够好。”
竹牌之上,是三个陌生的名字,没有夏如茵。夏如茵到底没抱什么希望,也谈不上失望。太子起身:“那便收了心思,留在这吧。”他转身离开,经过她身旁时停了停,慢声道:“孤会尽量让你多活几天。”
太子离开后不久,掌事姑姑便来了,通知夏如茵可以回去休息。夏如茵虽然只伺候了太子半个时辰,甚至除了抽签,什么事都没做,却还是虚软了身体。芳雪将她扶去床上躺下,夏如茵瘫着,脑子里却放松不了,乱糟糟的。
她得到的信息很多。太子放了何小姐回府,还打算再放三位贵女回府。而他会放这四名贵女回府的原因,是因为他要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当时她精神紧张没有意会,只当狗便是狗,现下想来,这“狗”应是指太子殿下厌恶的人。
然后太子就让人拿上了贵女名牌。他最初是没想把她的竹牌放进去的,后来却心血来潮逼她“玩游戏”,和她赌了一局。她输了。
输便输了,她也适应了太子府的生活,本来呆在这也不那么糟糕,前提是太子不盯上她。现下太子偏要拉她一起看戏。可这狗咬狗的好戏到底是什么?又与她有何关系?
夏如茵猜测应与贵女们的父亲有关。太子殿下让她陪着看戏,或许便是因为她是贵女之一,他需要一个贵女出场。
夏如茵忧心忡忡。她都不敢想太子要如何利用她演戏。他说他会尽量让她多活几天,这可真是变态又恶毒的预告。夏如茵自动将这话替换成“你能多演几场”、“你不会死得那么快”,便体会到了太子高高在上的戏弄、威胁以及恐吓。她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又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夏如茵在床上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她现下只祈求这狗咬狗的戏码长一些,最好咬上个三五年再结束。这样,她也不用死于非命。
下午时分,肖乾再来夏如茵住所,看到的便是夏如茵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肖乾皱了皱眉,在她床边坐下:“怎么了?你去殿下那里当差中暑了,还是受寒了?”
夏如茵恹恹摇头:“没有,我就是有点被吓着了。”
肖乾沉默了。半响,他方道:“他不就是找你一起看戏,如何又吓着了你?”他按了按眉心:“我今日关于太子那些话,你不会信了吧?我吓唬你呢,你这傻子。”
夏如茵气息虚弱:“九爷,谢谢你,我懂的。”她幽幽道:“我知道你说那番话已是逾越,对我已是仁至义尽。现下看我经不起吓,又想将这提点收回去。没关系的,太子殿下此人……我已经见识过了。”
肖乾又沉默了。片刻,男人不辨喜怒道:“见识过了,然后呢?你觉得殿下如何?”
夏如茵不肯说:“我怎能妄议殿下。”
肖乾不悦:“我对你坦诚相待,大逆不道的话也说了,你却防备我?”
夏如茵被指责了,有些羞愧。交心应是相互的,如果暗九坦诚待她,她却这般遮遮掩掩,也是说不过去。
夏如茵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开了口:“九爷,你说殿下穷凶极恶丧尽天良,这我倒没亲眼看到。可殿下他今天先拉我看戏,后拉我玩游戏,我就觉得、他有点……有点疯疯癫癫的?”
肖乾表情莫测,“嗯”了一声:“还有呢?”
夏如茵见他倒不像是要翻脸的样子,胆子也大了些:“然后,我觉得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变态?”
肖乾表情愈发莫测,半响又“嗯”了一声。他行去小榻上躺着,夏如茵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放松了下来。却不料,肖乾才在小榻上躺了一会,又坐了起来:“殿下哪里变态了?”
夏如茵:“??”
夏如茵仔细觑他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心中忐忑。她有些后悔真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却也没法把说出口的话吞回去,只得道:“就……殿下说,他会尽量让我多活几天。”
肖乾声音都大了:“他说他会尽量让你多活几天,还不够好心?”
夏如茵与他大眼瞪小眼,半响,艰难举了个例:“九爷,你想啊——假如我是个孤身的旅人,路过山林时遭了山贼,被抓去关在山寨里。这山贼作恶多端,杀害旅人无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和我说,放心,我会让你多活几天。”
她十分诚恳:“这句话若是九爷你说的,我自然感激于心。可这话是坏山贼说的。这……这能是好心?”
肖乾:“……”
作者有话说:
坏山贼肖乾:你这例子,首先是确定了那山贼是个恶人!太子殿下是恶人吗?
夏如茵:他不是吗?大家都这么传,你也特意提点我啊!
肖乾:……
夏如茵:我觉得你形容太子那两个词不大贴切,得换换。改成心性扭曲、丧心病狂比较合适。
肖乾:……
第十章
肖乾冷笑道:“就你聪明,拿太子殿下和作恶多端的山贼比。”
夏如茵低着头,又偷偷看他:“九爷,是你让我说的。而且……”她想说你也说太子坏话了,又觉得直说好像有威胁的嫌疑,于是换了个委婉说辞:“作恶多端,总比穷凶极恶,好那么一点吧?”
肖乾被气笑了,躺回小榻上,不再搭理她。夏如茵也没敢再说话。两人一人躺在床上,一人躺在小榻,倒也相安无事。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敲响。一个略尖细的男声在外喊:“夏姑娘,你的东西买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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