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反应。
心跳得很快,赵又锦不死心,又在他眼前胡乱挥手,甚至做了套广播体操。
保安昏昏欲睡,顶多抬手挥了下,以为有蚊子。
赵又锦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她飞快地奔出小区,往一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跑,在店员面前连续跳了探戈、芭蕾,甚至劈了个差后,终于确定。
他们都看不见她。
——
失眠一整夜,赵又锦无数次翻身坐起,检查裙子是否还在。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穿上它。
镜子里消失的人影真实提醒着她,那并非一场梦。
如释重负的同时,赵又锦更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她不放心,上班时也把它塞进了背包里,背到了《新闻周刊》。
此刻坐在电脑前,裙子就在她抽屉里。
赵又锦顾不上它,因为胡安静又开始对她展开新一轮的打击活动。
“这就是一个新闻专业的准毕业生该有的水平?”胡安静把稿子啪的一声拍在她面前,“你是在糊弄我,还是在糊弄自己?”
赵又锦低声询问:“胡姐,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问我?自己重读几遍,告诉我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赵又锦从头到尾修改润色了一遍,也请冯园园帮自己看了看。
冯园园表示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用崇拜的小眼神望着她:“这要让我们专业的老师看了,谁不得夸一句范文模板啊!”
可交上去,没过一会儿,胡安静又来了。
“让你改,你就改成这样?”
格子间里的人都抬头望过来。
胡安静:“还是平大的新闻生,平大是怎么招的人,又是怎么培养的学生?就这种水平,难怪都说平大一年不如一年。”
从个人水平上升到学校水平,赵又锦倍感屈辱。
因为父母不在身边,不希望自己成为舅舅舅妈的累赘,她从小就勤奋好学。
在平城大学的三年多时间里,她一直是专业第一名。
赵又锦直截了当地反问:“胡姐,您能详细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吗?”
胡安静还是那个样子:“你连自己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看还是别实习了,回炉重造比较好。”
她扬长而去。
赵又锦定定地望着胡安静的背影,咬了咬牙,面上滚烫。
稿子有问题不要紧,要紧的是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胡安静的恶意很明显,但她更想知道稿子是不是真的不过关。
三番两次询问,胡安静都避而不答,她该怎么办?
赵又锦收回视线,目光忽然落在脚边的抽屉上。
第3章
咔嚓,隔间门开了。
赵又锦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阵,来到洗手池的镜子前。
镜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看不见的头纱,小心翼翼走出洗手间。
走廊上人来人往,记者们步履匆匆,忙到脚不沾地。
经过某间办公室时,有人突然冲出来,撞到了赵又锦,条件反射抬头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原因是他抬起头来,发现面前并没有人。
一旁经过的同事投来诧异的目光。
“咋了,老李?”
老李喃喃自语:“不是,我刚才明明撞到人了啊……”
“哈?”
“人呢……?”
同事打了个哈哈:“你别是忙出幻觉了吧你!”
老李摸摸后脑勺,尴尬地说:“估计是产幻了。”
他迈腿朝前走,还在地上龇牙咧嘴揉手肘的赵又锦赶紧连滚带爬往旁边一闪,免去被践踏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步路,赵又锦走得格外小心,生怕被谁磕着碰着。
——
作为资深记者,胡安静的座位偏安一隅,不用跟人挤,旁边还有几株绿植掩映。
赵又锦站在一棵琴叶榕后面,看见她坐在电脑前,面前放着手机,间或敲敲文档,间或低头打字。
这个时候,赵又锦还是不太自信,毕竟刚获得隐身衣,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她悄悄走到胡安静身后,试探性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胡安静没有反应。
她又飞快地做了套广播体操。
很好,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赵又锦在她旁边站定,探头看她的电脑界面,文档名称是《民生组第四季度工作小结》。
胡安静正敲到的一段写着:
实习生总体质量不佳。
实习生李雪健,对新闻现场没有敏锐的观察力,稿件质量不足;
实习生冯园园,能力尚可,胜在勤奋好学;
……
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屏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实习生赵又锦,工作能力不足,缺乏基本的进取心,人品有瑕疵,不建议后续单位录用。
即便穿着隐身衣,赵又锦依然觉得难堪,无地自容。
《新闻周刊》是平城乃至全国的权威机构,是新闻生梦寐以求的天堂。
能拿到这里的实习机会,固然和她平时的努力分不开,但如众人所知,关系户挤破了头都挤不进来的单位,她何德何能凭一人之力杀了进来?
她想起去学院办公室盖章时,赵教授看了眼她的实习表格,诧异地说:“怎么跑到小地方的日报去了?”
“没能申请到更好的地方……”她不好意思地说。
“中新社,新闻周刊,这些没申请吗?”
“申请了,没通过……”
“怎么会……?”
赵教授顺手翻了翻一旁的表格,明明好些资质平庸的学生也拿到了更出色的实习单位,赵又锦不至于沦落到……
话音一滞,他回过神来。
据他所知,眼前的学生没有任何关系背景,也不曾像其他人那样求到老师面前来,厚着脸皮要推荐。
赵又锦老老实实站在办公桌前,明明专业能力突出,但她性格腼腆,也不曾主动担任学生干部,更别提在领导面前露脸。
赵教授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别的老师也曾经提起过。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软了,也不爱争什么。”
“这样不行啊。现在这个社会,谁会管你是不是打磨后会发光的金子呢?根本没有人会去主动打磨你,你得自己发光啊。”
“没办法,我看过她的资料,这孩子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还寄住在舅舅家里。只能说是懂事太早,磨平了棱角吧。”
他把表格放在一边,沉吟片刻:“赵又锦,你愿不愿意去《新闻周刊》实习?”
赵又锦错愕:“我可以去吗?”
“那边还有几个实习名额,要学校推荐,但要求比较严格。”赵教授望着她,微微一笑,“但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你愿意去吗?”
……
赵又锦望着屏幕上关于自己的简短评价,滚滚热意涌上眼眶。
——
胡安静打字打到一半,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又低头继续聊微信。
胡安静:可不是?也不知道她给付老头灌了什么**药,年度版面就这么交给她了。
对方:你不是说她挺漂亮的?你们总编会不会是……
胡安静:看上她了?
胡安静:我看**不离十,别看老付平常假正经,骨子里就是个老色胚【/微笑】。
赵又锦冷眼旁观,看着对话界面从“总编是个老色胚”发展到“总编对长得好看的实习生都眉来眼去”,再到各种详细举例。
她只是个实习生,除了在实习当天的公司大会上见过总编付世宇,其余时间顶多远远看过两眼。
并没有深入接触。
如果说刚开始还对胡安静的吐槽半信半疑,看到后来,她就一个字都不信了。
因为胡安静对朋友说: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加班到凌晨,他刚好也才准备下班,就说顺路载我回家。
朋友:然后?
胡安静:然后他在车上跟我说他裤子拉链卡住了,让我帮他弄一下!
朋友:!!!
胡安静:我不知道真假,正犹豫要不要帮他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手按下去了!
朋友:沃日,然后你摸到了庞然大物???
胡安静:我也希望我摸到了庞然大物,然而并没有,只有一个干瘪四季豆。
到这里,赵又锦彻底看不下去了。
胡安静描述的事件,根本就是前些日子的一桩社会新闻,还是赵又锦和冯园园亲自跑的现场,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受到上司职场性骚扰。
没想到胡安静会把这事当成段子和朋友取悦。
赵又锦胃里一阵翻腾,倍感恶心。
她正想离开,就看见胡安静的话题已经转了又转,突然提起了她。
朋友:对了,昨天你两个说你坏话的实习生,你怎么处理啊?
胡安静:一个没法处理,另一个正在处理。
赵又锦又站定不动了,目不转睛看着她打字。
胡安静得意洋洋说:她的稿子我是不会通过的,先让她改个八百遍,最后还是一句不通过。
朋友问:真的不能用,还是假的不能用啊?
胡安静:当然是假的。
胡安静:稿子写得再好也没有用。你看着吧,有我在,保证她呆不满实习期。
胡安静:应该说有我在,一定会尽我所能好好招呼她,让她在这个行业都混不下去。
所以稿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胡安静。
赵又锦静静地站在原地,从小到大的好家教令她束手无策,满脑子的委屈与怒火交织糅合,最后也没有一个宣泄口。
当场摘了头纱,和她对质?
除非她疯了。
而且赵又锦一点也不会吵架,舅舅舅妈都是涵养极好的人,从小把她培养成了乖孩子,她除了“神经病”、“可恶”以外,连半句脏话都不曾说过。
就算和胡安静大吵一架,她也吵不过。
怎么办?
就这么算了吗?
赵又锦心知肚明,这种事即便是告到总编办公室,用脚指头想想也清楚到底上面会偏帮资深老员工,还是为她一个实习生秉公处理。
可就这么转头走掉,也太憋屈了!
那位朋友大概是突然有事要忙,与胡安静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胡安静抬头继续打字,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赵又锦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忽然一滞。
趁着胡安静专注写总结的时候,她悄悄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走了手机。
——
胡安静并未察觉,也根本想不到此刻身旁有人。
赵又锦拿到手机,也没走远,就蹲在那棵琴叶榕后,低头摸索。
刚才胡安静断断续续聊天时,曾经输了好几次密码,赵又锦看的清清楚楚。
她准确无误输入密码,进入微信界面。
即便深知偷窥他人**是不对的,将聊天记录公诸于众也不是一个记者该做的事……
赵又锦全凭一股意气,将聊天记录截图,然后去通讯录里找总编付世宇。
找人的过程里,率先看见的是一个群。
群名是“新闻周刊党员群”,人数有两百多。
她鬼使神差点进去,看见群里不止有民生组的人,在那堆数不清的名字里,也有总编付世宇的名字。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胡安静不想让她在新文行业继续干下去,嗯?
要不先下手为强,看看到底谁干不下去?
下午三点五十,名为“新闻周刊党员群”的微信群里突然出现四张精彩截屏。
上一条群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的“我们要坚决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下一条就变成了“请看胡安静如何激情辱骂主编”。
只可惜消息停留了几秒钟后,忽然被撤回。
赵又锦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撤回消息。
做了坏事的心虚和报复的喜悦交织在心头,她咬咬牙,告诉自己对方恶心,她却不必拉低道德底线。
赵又锦把手机放回桌上,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不论是谁送她这神奇的裙子,也不希望她第一次投入使用就是干坏事吧?
赵又锦悄悄回到厕所,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回到大厅时,大老远就看见冯园园拼命朝她挥手。
“怎么了?”她气喘吁吁回到座位上。
冯园园压低声音,双目圆睁:“我靠出大事了,你跑哪里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赵又锦:“上厕所。”
“你便秘?”冯园园露出惊奇的眼神,“姐妹你这厕所一上上半个多小时,未免也太久了!”
赵又锦:“出什么大事了?”
冯园园立马回过神:“啊对,刚才总编气冲冲过来,把胡姐叫走了!”
赵又锦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这个!”
冯园园把手机递过来,只见屏蔽了胡安静的“民生组打工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连串截图:“天惹,胡姐咋的了,怎么往公司党员群里发自己辱骂总编的聊天记?”
赵又锦低头一看,看到了自己的杰作。
“……”
不过几秒钟而已,竟然有人看见了,还截了图?!
冯园园:“劲爆吧?更劲爆的是,胡安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自己爆自己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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