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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又锦第二次踏进南锦花园。
比起第一次来,她淡定多了。
只是从地下停车场踏进电梯时,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一身西装外面套大衣,再看看身着羽绒服,臃肿得像只河豚的自己,还是有点汗颜。
走进大厅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
南锦花园环境清幽,装潢雅致,周遭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唯独她素面朝天,还穿得很保暖。
她甚至看见不少女士脱了大衣交给门口的服务生,大冬天光着胳膊就进来了。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每个人与她四目相对时,都流露出几分诧异。好在进出这种场合的人都很懂礼貌,略一怔忡,便很快移开视线。
赵又锦难免局促,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陈亦行的衣袖,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小声说:“我穿这样,来这里一点也不合适。”
“那你觉得哪里才合适?”陈亦行反问,“火锅店还是烧烤摊?”
片刻后,他打量了下她那有点掉毛的黑色羽绒服,否决了自己,“还是垃圾回收站吧。”
赵又锦:“……你好好说话!”
看她局促的样子,陈亦行无声叹口气:“外套脱掉。”
她听话地脱掉大衣,交给一旁的服务员。
目光在她的毛衣上停留片刻,陈亦行显然受到了震撼,差点脱口而出要不你还是把外套穿上。
都这个岁数了,毛衣上还有这么大只滑稽的猪。
他看她两秒,黑眸里满是怀疑:“还敢说自己不是小孩?成年人谁会穿这种衣服?”
赵又锦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猪,理直气壮挺起胸膛,小声说:“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这恰好是我身份的象征!”
陈亦行:……
很好,逻辑竟然还闭合了。
他露出了悟的眼神,“所以你的身份象征是……”
目光轻飘飘落在她的毛衣上。
“猪?”
“……”
赵又锦选择无视他,但一路前行,这打扮确实显得很另类,比引导他们的服务员还要寒碜。
注意到那位小哥频频投来好奇的眼神,赵又锦拉拉衣摆,干脆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是他司机。”
陈亦行回头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下一秒,很配合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往她怀里一抛。
赵又锦下意识接住,再抬眼。
“保管好你的车钥匙。”顿了顿,他平静地称呼她,“赵司机。”
“……”
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服务生把他们带到了顶楼。
熟悉的装潢,熟悉的草坪,就连那颗大冬天会开花的树也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满树绚烂。
日式小圆几还在,偷吃点心的西餐桌也还在。
赵又锦有点僵硬地看着这一切,发现自己故地重游,来到了上次她穿隐身衣偷偷跟踪陈亦行的地方。
不同的是,上一次她躲在树后,这一次陈亦行亲自替她拉开座椅。
“你大概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司机。”待她僵硬地坐下后,他在她对面落座,顺手解开衬衣上方的第一颗纽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
像是不经意般,他侧头看了眼那一树繁花,顺口问道:“你上次来这时,那树花是不是也和今天一样开得这么好?”
闲话家常的语气,赵又锦不曾多想。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花树:“是啊,和今天差不多——”
下一秒,尾音突然被掐掉。
她倏地回头看着陈亦行。
空气里短暂地凝滞了几秒。
陈亦行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眼里像藏着寂静深海,缓缓道:“我记得,上次我们是同一天到这来的吧?”
毕竟他们看见了同一场烟火。
朋友圈里有图有真相。
他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上轻轻一敲,却无异于一记闷雷敲在赵又锦的心上。
他目光灼灼,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甚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那天晚上订这个位置的是我,你怎么知道那树花开的怎么样?”
她怎么知道?
她不可能知道!
赵又锦张了张嘴,很想拔足而逃。但她不能,逃跑就是心虚的表现。
她不知道陈亦行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是有所怀疑了吗?
不能够啊,她明明没有泄露半点蛛丝马迹。
稳住,赵又锦,他不过随口一问,你慌什么慌?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自投罗网。
赵又锦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稳住心神。
半晌,她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诚恳地说:“陈亦行,其实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终于来了么。
陈亦行眼神微动,“什么秘密?”
“其实——”
“其实我家祖上会看风水,熟读《易经》,能洞察天命。”赵又锦举起右手,捏了个兰花指,“你瞧,我掐指一算,就算出这花开了好多天了。一定是这里温度适宜,服务员照料得当,它居然大冬天的也花开不败呢,你说神奇不神奇?”
“……”
陈亦行平静地与她对视好一会儿,移开目光,再对上一旁服务员僵硬的脸。
顿了顿,他不徐不疾道,“看来我的司机,还很多才多艺。”
服务员:“……”
赵又锦:“……”
第30章
选在南锦花园吃饭, 原本就是陈亦行的一次试探。
醉翁之意不在酒。
偏偏赵又锦神经粗壮,连掐指一算这种破理由也找得出。
点完菜后,服务员很快撤了。
陈亦行抬眼看她:“所以你还会算命?”
赵又锦僵硬地点点头。
“那你算算,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艺高人胆大。
赵又锦破罐子破摔, 伸出手指捏了个花, 还闭眼沉思了下, 睁眼时理直气壮说:“你在想, 同样都是人, 怎么有的人平平无奇,有的人就能这么多才多艺呢。”
陈亦行嘴角一抽, 轻笑出声。
见他笑了, 赵又锦就放心了。
她觑他一眼,又捏了下手指,继续说:“这会儿你在想,虽然脸皮厚, 但是看在她多才多艺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陈亦行从善如流:“确实是挺多才多艺的。”
“嗯?”
她没听错吧?赵又锦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上能跑新闻, 下能算命。还有——”顿了顿, 他微微抬眼。
“还有什么?”赵又锦洗耳恭听,能从他嘴里听到半句好话,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还有这出类拔萃的反应速度, 真是大大弥补了演技方面的不足。
陈亦行收回之前说她演技糟糕的话。
心道要是她肯磨炼一下, 假以时日,奥斯卡小金人都不在话下。
但他没这么说,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看着她,“还有, 你运气不错。”
“何以见得?”
没等陈亦行回答,菜来了。
“吃吧。”他说。
“那我就开动了。”赵又锦的确很饿,雀跃地拿起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明明该我请你,结果变成我蹭吃蹭喝。”
“是你说的,远亲不如近邻。”
“……”
说实话,赵又锦有点惶恐。
她一边吃着软糯鲜香的红烧肉,一边分神想:今天的陈亦行一点也不像他本人。
友好到像个假人。
但很快,注意力被新上桌的樱花奶酥吸引了。
上一次偷偷跟踪他时,她就对这道甜点记忆犹新,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品尝它,当然要开开心心享用。
而对面的陈亦行也一反常态,竟与赵又锦闲话家常,大大降低了她的防备。
赵又锦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人不总是冷冰冰的,当他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时,也能与人和谐共处。
他们谈到了平城大学。
谈到了网安会。
谈到了行风问世的细枝末节。
虽然多是她说话,他偶尔回应,但气氛也算融洽。
陈亦行问:“第三运动场上的那颗老树还在吗?”
“还在。体育学院的师生都抗议好多届了,但因为是古树,学校不让拆。”
“听说现在音乐学院和舞蹈学院并入新校区了,不在老校区了?”
“对,所以大家很遗憾。以前出门就能看见的俊男靓女,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们了。”赵又锦忽然想起什么,“啊,前几年那个选秀节目的第二名,叫白什么来着,那个男生,当时他就住在我正对面那栋宿舍!”
陈亦行对此并不感兴趣,“听说我毕业的第二年,教室就安空调了?”
“对。”赵又锦下意识咬了口樱花奶酥,想了想,“你是哪一年毕业的来着?啊,我记起来了。”
“你知道我哪年毕业?”陈亦行有些意外。
“平大有谁不知道吗?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行风的创始人,所以没联系在一起。”
赵又锦仔细回忆着行风问世那一年。
“……新闻里、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你。”
“但你好像不爱接受采访,所以媒体都围绕你的成果在谈,都没看见过你的照片,要不然我也不能见到本人还不认识你……”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叫白安与!”赵又锦终于想起来那个选秀小生叫什么名字,“要是当年你没那么神出鬼没,大家也见过你的照片,谁还会把他当男神啊?也不会只把你当成一个高不可攀、深居简出的科技大牛了。”
陈亦行问:“那把我当什么?”
“当老公。”
“……”
“你会收割一大片为你摇旌呐喊的迷妹。”赵又锦眨眨眼,“和一小群跟她们激烈角逐的迷弟。”
对视良久,陈亦行:“也包括你?”
赵又锦差点呛到,猛地一阵咳嗽,最后还是他递来一杯果汁,她大喝两口,才平复下来。
“当然不包括我。”她面红耳赤地说,“我才不是那种人,我是埋头苦读、潜心学习的好孩子!”
只换来他一句嘲笑:“现在承认自己是个小孩了?”
“……”
赵又锦:可恶,不知不觉又中了套。
她咬住吸管,振振有词:“我不仅是个小孩,我还是个宝宝呢。”
也许是对话太轻松。
也许是气氛正好,夜色正浓。
赵又锦放松许多,筷子频频伸向自己喜爱的菜色。
陈亦行没说什么,眼神却很安静。这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鼓励她继续闲话家常。
于是不知不觉间,有的盘子空了。
赵又锦没注意,但陈亦行注意到了。
起初只是怀疑,而今得到证实:她的喜好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当筷子又一次伸向某道菜,却无意间落空时,赵又锦才后知后觉发现:没了?
目光落在盘子里,再抬眼时,又在半空与陈亦行相遇。
“你很喜欢这道菜?”他的目光沉静透彻,像无垠的海。
于是赵又锦终于发现,她把那道樱花奶酥吃得渣都不剩。
呃。
看看空盘,再看看对面。
他的表情好像哪里不对,没有之前的如沐春风了。
难道是——
赵又锦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缩回爪子:“那个。”
陈亦行望着她。
“难道你一块都没吃?”
他还是没说话。
“要不——”她尴尬地挠挠头,眼观鼻,鼻观心,小声说,“要不我们再点一盘?”
陈亦行:“……”
最终,他还是点了第二盘樱花奶酥。
只是赵又锦惊讶地发现,他不过吃了一块,很快就停手了。
既然不是那么喜欢吃,为什么还点第二盘?
想起上次在这跟踪他时,他们剩下的那一大桌菜,她差不多懂了。有钱人的世界没有浪费二字,吃一块也是吃,全看心情。
于是第二盘樱花奶酥也有一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她正想问问晚宴的事情,会遇见什么人,需要她做点什么,下一秒,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赵又锦吓一大跳,猛地抬头。
伴随着更多巨响,耳边是他平静的陈述:“烟花开始了。”
夜幕如织,一朵朵绚烂的花绽放开来,光影斑驳。
巨大的苍穹像是电影幕布,播放着都市里难得一见的盛况,那些短暂又迷人的美丽。
只可惜昙花一现,很快落幕。
当四周回归寂静,天空又变成了漆黑一片,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一刻,赵又锦忽然想起电梯合上前,周伟那双黯淡无光的眼。
它们曾经应该也和这场烟花一样明亮吧。
她忽然望向陈亦行:“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眉梢微抬,“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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