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赵又锦还做了个梦。
第二天醒来已然记不清梦的全貌,只依稀记得她好像在梦里离家出走了。
人家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而她出走半生,回来已经是中老年妇女。
赵又锦被梦里白发苍苍的自己吓醒,瞪着天花板无语半天。
看看隔壁邻居都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梦,里,都,苍,老,了!
――
既然罪魁祸首道过歉了,两人四舍五入就算和好了。
赵又锦安慰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而她肚里能撑泰坦尼克号,就不和陈亦行计较那么多了。
但事情似乎从这天起,一路朝着古怪的方向发展而去。
先是次日清晨,赵又锦起晚了,手忙脚乱洗漱换衣,拿起背包就往外冲。
任谁做了大半夜的梦,早上也起不来。
特别是那种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噩梦,加粗划线!
紧赶慢赶,也比往常出门的时间晚了十分钟,赵又锦拼命按电梯,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一句。
“早。”
她扭头,看见陈亦行闲庭信步般推门而出,站定在她身侧。
两人的差别不能说不大,毕竟她赶时间,随手从衣柜里抓了几件衣服混搭在一起,而眼前这位,永远似山间明月,江上清风。
“不早了,路上要是不拿出博尔特百米冲刺的劲头,迟到已是板上钉钉。”赵又锦悲壮地说。
“实习生迟到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你能接受全大厅的人对你行注目礼,主编面上无光跟你也没什么关系的话,那其实四舍五入等于没什么后果……?”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赵又锦只能安慰自己,会苦中作乐的都是懂生活的人。
电梯抵达十二层。
她先一步跨进去,还不忘催促:“快点快点,我赶时间!”
而在她伸手要按下一楼按钮时,被半空中伸来的手拦住。
那只手赶在她之前,按下了地下一层的按钮。
“我送你。”
赵又锦反应慢半拍:“……啊?”
“不是要迟到了?”男人立于身侧,从镜面看去,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目光落在她今天穿的那双黑色职业小高跟上,“你准备穿成这样跑地铁站?”
“……”
“你可以问问博尔特,穿成这样他跑得动吗。”
赵又锦低头看看脚下,“那能怎么办?我有得选吗?”
“有。”陈亦行不容置喙地说,“不用跑地铁站了,我送你。”
“……”
嗯?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上头了。
赵又锦挣扎了一小下,最后还是接受好意、不要过于做作的心态占据上风。
“……谢谢。”
上车后,没想到陈老板不仅自愿当司机,还从车后座拿了瓶矿泉水、一包吐司,回到前座扔她怀里。
“路上吃。”
赵又锦受宠若惊,也不别扭了,道过谢就拆开袋子,小口吃着。
只是事实证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短短的车程里,陈亦行就开过两次口。
第一次:“放心,不会迟到。”
第二次是接近新闻大厦的某个路口,他停下来等绿灯,漫不经心似的提起:“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微信加回来?”
干吃吐司有点噎人,赵又锦正拧开瓶盖喝矿泉水,闻言,一口没忍住,差点喷出来。
身侧的人老神在在拉开她面前的抽屉,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车也坐了,早餐也吃了,我以为这就算接受我的道歉了。”
“……”
手里的早餐突然变得烫嘴。
陈亦行黑眸微动,定定地注视着她:“多久加回来?”
赵又锦艰难地咽下这口险些喷出的水,心脏颤颤巍巍地说:“今晚?”
“万一你忙上一天,忘了怎么办?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不爱等。”他在绿灯亮起时,总算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下车就加。”
“……”
虽然他口吻很温和,但表达的完全不是征询意见的意思。
赵又锦愣是从他这绅士的模样里读出了他的潜台词:“你敢不同意,我就敢锁住车门不让你走”。
遂老老实实点头:“吃完面包就加,这会儿没手。”
陈老板勉强满意了,很快在路边停车,只在她踉踉跄跄往前跑时,提高音量叮嘱一句:“慢点跑,来得及!”
见她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只胡乱朝他挥挥手,陈亦行哑然失笑。
笑完又蓦地僵住。
所以他这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心态是什么意思?
“……”
另一边,匆忙踩点跑进新闻大厦的赵又锦,乘电梯上楼,赶在最后几分钟坐在了工位上,长舒一口气。
刚准备开电脑,整理心情进入办公状态,就听见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似乎有所预感,她拿起来一看。
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陈亦行
信息内容:加好友。
赵又锦:“…………”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赶在开电脑前,她老老实实打开微信,把人加回了好友列表。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别催了别催了,加回来了。
对面姗姗来迟回复了一张图,在她打开word时才看见:【摸头 jg】
明明只是张网图而已,亿万网民都在用。
偏赵又锦手一抖,脸上一红,心跳错漏半拍。
隔壁的冯园园也刚到,东西往桌上一放,侧头:“早啊……你脸怎么这么红?”
赵又锦手忙脚乱收起手机,“今天出门出的晚,差点迟到,刚才一路跑上来,可能是太久没运动了吧。你也知道,人一不运动就生锈,稍微跑两步都喘得不行,还容易上脸。”
冯园园:“……”
“我就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干吗?”
“……我有吗?”
“你没有吗?”
――
事情的确变得有些不寻常。
赵又锦发现,从这天起,她总能在楼道偶遇陈亦行。
起初以为是巧合,后来发现,这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
早上出门时,总能遇到。
早五分钟晚五分钟,都能遇到。
反正就是她前脚推门,他后脚出门,前后误差绝对不超过十秒钟。
晚上下楼倒垃圾,也常常偶遇,她推门,他也拎着袋垃圾走出来,还能赶在她开口之前,露出诧异的神情:“你也倒垃圾?”
赵又锦:“……对。”
“真巧。”他漫不经心走进电梯,“巧到你不说,我会以为你在我身上安了个雷达,成天偶遇。”
赵又锦:“???”
这话难道不该她说吗?
难道不是每次她先开门,他后脚就出门?
也就是在这样的日常偶遇下,习惯成自然,赵又锦似乎也没觉得和邻居频繁偶遇有什么不正常了。
只有楼梯间里,头顶那只针头大小的监控器表示:一切尽在掌控中。
在某个再次于电梯间偶遇的清晨,陈亦行拦下她的手:“我送你。”
赵又锦缓缓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两瓶咖啡,两只红豆面包,“那我请你吃早饭。”
是的,习惯成自然,她蹭车已成家常便饭。
赵又锦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你来我往,投桃报李,那就准备好两人份的早餐,一人一份吧。
车行半路,她接到一通电话。
备注是李奶奶。
起初还有些懵,她的通讯录里怎么冒出个李奶奶?哪个李奶奶?
电话接通,听见对方的声音时,赵又锦才想起来。
是花溪城的李奶奶。
房磊的邻居。
“喂,请问是小赵记者吗?”
李奶奶的语气有些急促:“上次你不是说,要是后续再听见他家有奇怪的声音,就立马联系你吗?”
赵又锦握紧手里的面包,正襟危坐,“是的,有情况了吗?”
“有。今天早上四五点吧,我被隔壁的动静惊醒,又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后来我都没睡着。但我怕吵着你睡觉,忍到现在才给你打电话。”
赵又锦背脊发凉,“谢谢您,我一会儿就来。”
深吸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
房磊又有动作了。
原以为上次事件后,他应该吓得不轻,毕竟是他虐待过的动物出现灵异事件,当面飞走了。
没想到只是缓了缓,他很快又开始实施恶行。
赵又锦挂了电话,思忖片刻,侧头说:“你还是把我放地铁站吧。”
车里很安静,她们的谈话内容,陈亦行听得一清二楚,很快猜到了事情真相。
他侧头望着她:“你要干什么?”
赵又锦语气一窒。她要干什么,还真不好告诉他。
毕竟“我要穿上隐身衣去拯救世界”这种台词,听起来不是中二病犯了,就是精神病犯了。
她支支吾吾说:“我有个没完成的新闻现场,这会儿去把后续工作做完……”
“什么现场?”
“就,一个邻居老是深夜装修,扰民。”
她顾左右而言他,眼神也很缥缈,就是不看他。
陈亦行握着方向盘,淡道:“赵又锦,为了救猫不顾自身安全,说好听点是勇敢,说难听点是莽撞。”
“……”
赵又锦心头一紧,随即小声反驳:“那我应该见死不救了?”
“你可以报警。”
“有用吗?”
“至少警察比你拥有更大的权力,也更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赵又锦沉默两秒,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大二的时候接触过一个新闻案例,就是虐待流浪动物。”
我国没有健全的动物保护条例,法律里与流浪猫狗有关的只言片语,也只是为了保障人类的权益。
被动物咬伤了,怎么赔偿。
动物袭击了人,有人员伤亡,该怎么处理。
没有人为那群不会说话的生命发声,没有人规定若是人伤了动物,又该怎么处理。
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人才是核心,动物被踩在脚下。
赵又锦在大二时听老师亲口讲述了他经手的案例,虐待了无数动物的人最终逍遥法外。
警察上门能怎样?
救得了一只,救不了下一只。
就算从他家里找到了猫狗的尸体,也没有法律可以将他关进监狱,没有人能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赵又锦说:“我要把他拍下来,用舆论惩罚他。”
怎么拍,她其实很怕陈亦行会问。
但出人意料的是,陈亦行没问。
他眉头紧锁,在路边停了一瞬,见赵又锦想推门下车,咔嚓一声锁起了车门。
赵又锦顿时蒙圈:“?”
不是,您没打算让我下车,停这干嘛?
陈亦行简短地思索片刻,驱车掉头,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哎哎,上哪儿去?”赵又锦扒拉着窗户,着急地问。
“如果非查不可。”陈亦行目视前方,一字一顿,“我跟你一起去。”
赵又锦:“…………”
你跟我一起,我还怎么查?
隐身衣怎么穿?
这不全露馅了吗?
她正准备挣扎反驳,就听见男人低沉缓慢、不容置喙的口吻。
“跟我回去拿件东西。”
“什么东西?”
“行风自主研发的最新监控器。”
“……?”
陈亦行扫她一眼,发起质问三连:
“你准备怎么曝光他?”
“拿着手机当他面拍摄?”
“上次他只扎伤了你的胳膊,这次准备把命也交代在那?”
赵又锦:“……”
“监控器很小,只有针眼大小,轻易不会被发现。”陈亦行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在这等我,马上下来。”
赵又锦呆呆地坐在车里,望着前窗玻璃里很快消失,又很快出现的人。
陈亦行速度很快,大步流星回到车里,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时,表情里有几分生冷肃穆。
他模样生得好,但因为过分好了,所以总显得与人有种疏离感。
眼下眉宇间带了几分寒意,更显得不易接近。
每一道棱角都像刀刻出来的,线条硬朗,气质清冷。
赵又锦怔怔地接过盒子,低头细看。
陈亦行:“把它放进那人家里,远程监控,不需要你在现场。”
“……那你还是要跟我一起去?”
她小心翼翼的表情,略带试探的目光,都被他尽收眼底。
陈亦行的余光扫过她怀里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毫不怀疑打开它会看见什么――礼服裙,白纱,那个神秘背影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但那双眼睛太明亮了,如雾中星,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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