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了丰禾郡,彭朗便发觉庄郡守的接受能力比预想中的要强很多。
他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接受了邵筑的整体规划。
并且用很短的时间招募了足够多的百姓参与建设。
这让彭朗有些意外,可是当他看到了庄郡守写满笔记的本子之后,就明白了,恐怕之前琅云的老师早就让他明白了“以工代赈”的好处,并且充分的进行了说服教育工作,提高了认识,认清了现实,并且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开始展望未来。
而他贯彻的方法也很直接——
弄水井,建砖窑。
有力气的去敲石头,没力气的帮厨做饭。
所有人都能分到事情做,灾民也很积极。
他们要的便是有口饭吃,与其现在出去讨饭,倒不如现在留在郡内做事。
而在诸多工事中,修路与建房目前是所需劳力最多的。
同时也是议论最多的。
这天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休息下来的百姓进了棚子,领了饭食之后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然后就听有个高壮汉子道:“今儿我瞧见了以后要盖的那个房子。”
周围人听得一愣:“还没造出来呢,你去哪儿看见的?”
便见他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我爹是老泥瓦匠,这些天一直被叫到衙门里,我爹就瞧见了房子的图。”
而其他人并不想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也不想知道父子交流细节,只管催着道:“你且说说,那房子如何?是不是格外特别?”
高壮汉子犹豫片刻,才开口道:“特别倒是特别,甚至算得上与众不同,”说着,他比划了一下,“说是格外方正,虽然用了木榫,但是屋顶大不一样,柱子建在了房子里面。”
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最终还是有个胆大的小声道:“柱子藏里面……能好看么?”
很快就有人反驳道:“怎么就不好看了?”
“可……”
“我媳妇的三舅姥爷的远房亲戚就有做郡内护卫的,他们去过仙境,可都说仙境的房子就是这样的,外面瞧不见柱子,甚至比他说的还方哩,据说跟块整砖抠出来的似的。”
此话一出,立刻画风逆转。
寻常人的心态便是如此,一个物件可能他觉得不好看,但是只要说这东西价值连城,那么审美立刻跟着跑。
不是它不好,而是我不配欣赏。
于是这会儿众人立刻点头道:“对对对,这种房子有什么不好的?简直好极了!”
在一旁听着这番对话的施墨只是笑笑,没说话,安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饭,然后又带了一份回去给自家夫子。
其实按着莫夫子的身份和身家,哪怕是遭了灾,可他想要找个帮厨的也是轻而易举。
但是莫夫子却一直没有开这个口,似乎被琅云的人救下之后,他便对仙人所说的一切都大力支持,吃喝上也就没了诸多讲究。
现下施墨回去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正在捧着书册读着的自家夫子。
施墨将食盒放下,上前去扶着莫夫子起身。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莫夫子道:“你本不该跟我留在丰禾郡,不如早早归家的好。”
施墨一面去取碗一面道:“学生还不想回去,而且郡守大人日日防疫,谨慎小心,我出去了怕是很难回来。”
莫夫子轻轻摇头:“若是为了我这个老头子大可不必,如今我的腿脚快好了,想要找个照拂的人还是可以的。”
施墨却道:“不单单是为了照顾夫子,也是为了能跟着一起学些本事。”
此话一出,莫夫子就想到了自家学生这些天总是往外跑,之前以为他是去寻地方读书,可如今看来,只怕是和那些工匠呆在一处。
这并不难推断,毕竟施墨来自商贾之家,自小娇惯,到了莫夫子身边也多是留在书院里,若非这次随莫夫子归乡,只怕一年都出不了一趟远门,自然是长得白净极了。
可现在瞧着……明显黑了几个色号。
于是莫夫子便问道:“你想要做匠人?”
施墨将饭碗摆正,又双手递上了筷子,这才道:“学生不是要做匠人,而是想要同仙人学习些建造之法,其中不单单有泥瓦之事,还有些是学生之前没接触过的道理。”
莫夫子:“比如呢?”
施墨想了想,就伸手比划了一下:“比如,寻常的石灰砂浆稍加改造,顺序变一下,就能更加坚固,还比如房子里面的墙和柱都可以分摊压力,之所以有压力是因为要承重,重力是因为土地里面有引力,所以我们才能站立,东西才会掉在地上,而不是浮在空中。”
此话一出,莫夫子就瞪大了眼睛,显然这种论调和如今的主流相违背。
可是施墨说的又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只是用了些他听不懂的词汇阐述。
而莫夫子本就开明,只是略想了想,便道:“后面说的这个,我虽不懂其中道理,但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不知道是谁说的?”
施墨回忆了下:“好像是位姓牛的仙君。”
“叫什么?”
“牛顿。”
莫夫子不由得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而施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悄无声息的从文到理。
但他心里有个很直白浅显的念头——
目前来说,自己读的圣贤书并不能于民有利,倒是这些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更加有用。
退一步讲,多看看仙人设计的房屋也没什么不好,左右现在莫夫子也没法子给他上课,那他就趁此机会出去看看,也算拓展见识。
于是施墨越发坦然,脸上也有了笑意。
接下去的时日里,施墨越发积极。
因着他识字多,悟性强,求知欲旺盛,而琅云也需要一个原住民来传话,并且做一做案头工作,于是很快两边一拍即合,施墨更加忙碌起来。
而在丰禾郡热热闹闹的重建中,施墨恨不得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鲜少关注外面的事情。
便也不知道自家商队正在来的路上,里面领头的正是他的兄长,施韫。
此时,施大郎眉头紧皱,手上拿着的是从不离身的金算盘,但却只是无意识的拨弄,并没有想着算什么,满心都记挂着自家弟弟。
虽说施家不算是什么商贾巨富,但也有些产业。
可是齐国终究不是卫国,对于商人远没有那么多福利待遇,唯一的安慰大概是没有阻止商人之子求学科考,故而施家尽全力培养自家儿郎。
施韫自知自己不知那块料,早早的就去被迫继承家业。
而小弟施墨却年少聪慧,悟性极佳,于是家里人这才千里迢迢送了他去找莫夫子求学。
寻常莫夫子都是在另一个郡内书院的,那个郡可没有受到地动波及,加上消息不畅,故而施家一直不知自家孩子正在丰禾郡内。
加上施墨一门心思都是仙人物理和牛姓仙君,加上不愿让家里担心,摁着不让身边人透露,家书里也只挑着好听的写,从不提自己在何处,做何事。
一直到郡内允许商队进入,他这才给家里寄去了家书一封。
直接让施大郎丢了手边的生意,也没有任何犹豫,急忙忙的组织了人,日夜兼程前往丰禾郡。
或者说,是前往跟丰禾郡同一个方向的江宜郡。
马车外随行的小厮便道:“郎君,我们等下是不是要绕过去?”
施韫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是自然,那个地方数月前刚刚地动,如今怕是还一片废墟,哪怕允许商队前去,咱们也尽量不要冒险。”
小厮不由得道:“之前小郎君写信回来说,丰禾郡里一切都好啊。”
施韫却面无表情,心里对弟弟的故意隐瞒咬牙切齿,想着等见了面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嘴里则是道:“那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这些话糊弄一下爹娘倒也罢了,如何能骗得了我?之前你随我一道跟着商队去往其他国家,可是见识过地动之后的模样,想要一切恢复如常,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小厮也想到了当时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于是立刻道:“郎君说的是,等下小的就去告诉车队在郡城外面停下,着人进去寻小郎君……”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就顿住了。
施韫便问道:“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小厮道:“那个,郎君啊,小的觉着您还是出来瞧瞧的好。”
施韫眉间微皱,面露不解,但还是伸手挑开了马车帘。
然后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破败颓靡,而是……官道。
之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官道,实在是因为这条路比预想中的要宽。
不仅如此,露面也比寻常的道路要平整不少。
更稀奇的是,道路中间居然种着一排树……
这是要做什么?隔开两边的马车吗?
心有疑惑,施韫便问道:“这里修建的着实宽敞,是哪个郡?莫非已经到了江宜郡吗?”
之所会这么想,皆因为江宜郡是边郡,平常少不得要送马送粮,道路宽些也寻常。
却没想到小厮道:“还没到江宜郡,这里是丰禾郡郡城外。”
此话一出,施韫就愣住了。
他直接出了车舆,站在车头,远远的看着丰禾郡的城墙。
如今的城墙经过修补,已经看不出损坏,远远看上去连点痕迹都看不到。
而从敞开的城门往里看,隐约能瞧见的都是一片整齐。
哪里有废墟的模样?
说好的百废待兴呢?
施韫不由得把眼睛对准了城门上面的字。
“豐禾”二字做不得假。
于是他便道:“来人,驱车进城。”
小厮没想到自家郎君会改了主意,微微一愣,但很快就答应了一声,让车队调转方向,朝着丰禾郡的城门而去。
很快他们就被放行了。
因着施家距离丰禾郡较远,故而一路赶来耽误了不少时候。
现在的丰禾郡早已解封,不少贩夫走卒也能进出。
或许是因为他们大多是附近的人,多多少少对丰禾郡的情况有些了解,故而也没有太多惊讶。
施韫就不同了。
他本就离得远,如今这时候消息不通,外人又不能靠近,以至于他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
结果便是,走在大街上,光是道路两旁齐刷刷的建筑就足以让施韫目瞪口呆。
不仅仅是因为造型新奇,还因为这速度太过惊人……
分明之前来的消息说是灾祸之后一片废墟,房屋倾倒,惨不忍睹。
可如今瞧瞧……废在哪儿?
而寻常天灾之后总会有骚乱,还有灾民大量涌出到其他郡县甚至都城里讨生活。
但是瞧瞧如今的丰禾郡,肉眼看上去,那叫一个欣欣向荣,甚至热火朝天……
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喊着号子垒墙的汉子们就格外惹眼。
而他们用的工具也从未见过。
说好的民不聊生呢???
怎么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施韫甚至觉得,若不是知道这里地动过,只怕他根本联想不到此地遭过天灾!
而就在这时,小厮连声道:“郎君,前面的不就是小郎君么?”
施大郎立刻把目光从两边的建筑上收回来,也忘了刚刚说要教训弟弟的事儿了,这会儿便急忙问道:“在哪里?速速说来。”
结果还没等小厮开口,施墨先看到了自家哥哥。
他也着实没想到,第一个赶来丰禾郡的居然是自家商队。
不过很快施墨就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身边人,叮嘱他继续记录,自己则是摁着草帽,大步跑向了车队,脸上笑容灿烂:“哥哥,你来啦!”
而施韫则是好生打量了一番自家小弟,特别是在施墨跑起来的时候,认真观察,确定他身上没有病痛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就想板起脸来教训。
但又突然想到,自己好似不能教训他什么。
毕竟施墨寄回去的信都是真的。
施大郎又抬头朝着两边看去,目光扫过那些完成的或者正在建造中的房屋,路边已经开始摆摊的摊贩,还有脚底下踩着的平整的大路。
小弟不回去似乎合情合理。
于是施韫就变了心思,想要细问问这郡城如何能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拔地而起。
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发现小弟的脸有些看不清。
或许是草帽太大,阴影挡住了面目,这才显得黑了些。
于是施大郎伸手把草帽摘了。
结果就发现,哪里是阴影……
分明就是黑了,而且黑得很匀称……
一瞬间,施大郎突然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爹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真是,起对了啊。”
第四十七章 [VIP]
施墨眨眨眼, 很快就明白了自家大哥的意思。
许是最近沉迷铺路不可自拔,所以有些忽略掉了这些细枝末节。
如今被施大郎点破,施墨立刻鼓起了脸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小声嘟囔:“真的黑了很多吗?”
其实施韫说完就已经后悔了。
如今齐国对男子的审美便是以白为美,甚至还有簪花风尚。
就连科举取士都免不得要考量面貌,自家小弟定然是介意的。
施大郎虽然一路上都因为施墨的隐瞒而气得牙痒痒,可真的到了小弟面前, 所有的情绪就都收敛起来, 只管道:“不妨事,你的体质自小便是如此, 一晒就黑,一闷就白。”
施墨闻言便昂头瞧他, 声音有些犹豫:“当真?哥哥莫不是哄我的?”
施韫笑道:“当然不是,你大了以后不喜出门, 想必也不知晓, 可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往外跑, 晒得就像是个掉在了墨水儿里面的小黑炭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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