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易散墨,有些却可以反复着色,其中还根据薄厚、吸水性等等分成了各种类型,不同的纸张应用的场景也有所不同。
施韫条理清晰,说起话来也是娓娓道来。
而他大抵也知道傅筠的意思,主动提及:“寻常纸张产量颇丰,但不易着墨,越好的纸产量越是有限,最好的几种都在这里,大人尽可细看。”
傅筠点点头,而后就看向了施韫。
瞧着这人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位商人,便没开口,只是看向了庄郡守。
而后就听郡守道:“这位施大郎因为课业优异,故而在莫夫子不在时,书院中的大小事由便由他代管。”
听了这话,傅筠面上难免露出了些许不赞同。
他会这般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齐国内,相较于前朝,已经对商人多有宽宥,商户出身的子弟可以参与科考,也不再随意打压,算得上进步。
只是既然是经商坐贾,为人自然会精明些。
说不好听了便是奸诈油滑。
既然庄郡守口中的这件书院是为了教化百姓,那么让一个商贾管事总归有些不合常理。
而庄郡守大抵也能猜出傅筠的心思,便解释道:“施大郎与寻常商户不同,他原本是远道而来,如今已经准备长居丰禾郡,并且代为经营造纸厂的生意,并且承诺,只在进价上多收两成作为利润。”
此话一出,不仅公子筠惊讶,一旁的裴仲文更是震惊。
他的母亲许氏乃是巨富人家出身,故而裴二郎自小就或多或少接触过商贾之事。
如今的买卖,其实中间有不少风险,特别像是纸张,路上会有损耗,时间久了会有腐坏,还怕水怕火,这些都是成本。
作为商人,自然是要把所有的都算在里面,尤其是丰禾纸这样明显是会供不应求的,寻常商户恨不得翻两倍三倍,这样才能获取收益。
可现在这位施大郎就只要两成利,实在难得。
而施韫一直没有开口,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同时也在观察。
庄郡守并没有介绍来人的身份,可是光从态度上就能看出,这两位应该也是官身,而且官位怕是比郡守要来得高。
那么说起话来就需要讲究点技巧了。
于是施大郎一直态度和顺地站在一旁,并不给自己辩解,直到现在才轻声道:“草民虽未曾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此事会带给齐国的利好,能够将此纸散播开来才是头等大事。”
裴仲文却道:“若不能获利,你怎么能够维持下去?”
然后就见施韫笑了笑,一脸坦诚:“普通纸张可以不计算利钱,但这些撒金纸、染色纸却不便宜,该有的收益并不会少。”
而还有句话,他隐着没提。
那便是,通过贩纸和丰禾郡搞好关系,那么就能想办法从仙庙旁边拿到商铺。
到时候别管做什么生意,岂不都是财源滚滚?
施大郎心里的算盘总是劈啪作响。
反正,你可能觉得自己赚了,但我永远不亏。
而对公子筠来说,他并不介意这个人的生意经,也不在乎那些昂贵纸张的销路,他只需要知道给普通百姓们用的纸张足够便宜就够了。
于是他对着施韫笑着点头,而后就走向了桌前,端详着桌上的各种纸张,尤其是那些撒金纸,让傅筠爱不释手。
而裴仲文则是走到了施大郎身边,轻声道:“不知这位郎君准备将纸张贩到何处?”
施韫回道:“我家在北地,熟悉的商路也在那里。”
裴仲文:“既如此,不知你是否愿意与人合作,打开南方商路?”
此话一出,施大郎就面露惊讶:“怎么,这位大人也想要做造纸厂的生意?”
裴仲文露出一抹笑:“这生意中的利润,你我不言自明,未来若是只靠郎君一家,怕是争抢不过别的高门大户。”声音顿了顿,“且有一事,我要与施郎君说清。”
施韫态度谦逊:“还请大人赐教。”
裴仲文便道:“丰禾郡能造出来的纸张种类繁多,但其中有几样或许会成为供品,以供王上御用,其他那些纸张想来需要手工细作,产量不丰,若想要卖上价钱便是需要有人荫蔽,只靠一家,时间久了,怕是会招来祸端。”
虽然没有明说,可施大郎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个好生意,但其中的银钱却不是没有威望的寻常人户想赚就能赚到手的。
施韫沉默片刻:“大人为何要与我合作,而不是独揽?”
裴仲文:“过犹不及,水满则溢,这些道理施大郎应该也很清楚,况且,你的三弟在郡内颇有威望,前途不可限量,自然要和气生财。”
而施大郎分明记得,自己刚刚从未说起过施墨之事,可这人却一清二楚。
偏头看到了孙柏。
想来是这位孙郎君告诉他的。
于是施韫便问道:“只是不知大人背后是谁家?”
裴仲文淡淡道:“南方,许家。”
四个字,就让施韫下意识的抖了下指尖。
在一旁伺候的小厮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而对裴仲文来说,他的目的明确。
虽然裴家四个郎君都有才有德,可在朝野之中还是会有些诟病。
其中一条便是他们裴家其实是靠着许家支撑才发家的。
像是这样的人户不在少数,谁没有个穷困潦倒的时候?接受富户资助并没有什么稀罕的。
只是不少人家的选择是,一旦走上仕途,就把糟糠之妻踹开,或者是想尽办法撇清。
裴家却是反其道行之。
裴仲文自然不会嫌弃母亲的娘家,可这不妨碍他给许家另找出路。
如今这不就是现成的好机会么?
然后就听裴仲文道:“许家算是半个官商,定然不会随意给纸张抬价,只要郎君能确保以后的纸张价格不会胡乱增长,那么这桩生意就做得。”
施韫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这是当然。”
裴仲文便笑了笑,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和施韫达成了足以惊讶齐国所有商贾的口头协议。
这让施大郎离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小厮更是控制不住,使劲儿压低声音,可尾音还是往上飘:“郎君,咱这是要赚大钱了吗?”
施韫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是,咱家,要赚钱了。”
南方许家,那可是出了名的富贵,和施家相比,基本就是玲珑宝塔和普通平房的差距。
结果现在,居然,要一起做生意……
施家,这是要起飞了!
虽然施大郎也不知道起飞是啥意思,可是听仙人说起过,那就肯定是好的!
于是施韫便道:“等下忙完了记得提醒我,要给爹娘修书,详谈此事。”
小厮:“郎君要忙什么?”
然后就听施大郎道:“夫子留的功课还没有做完,与许家的事情可以等许家来人以后慢慢谈,急也急不来,可这功课要是不交,明天是要打手板的。”
小厮:……
事实证明,再有钱,也得写作业。
人间真实。
而另一边,傅筠已经看完了所有纸张,面露惊叹:“不知这纸张都是如何做得?”
庄郡守是做官的,本质也是文科出身,哪怕见过也没记住,现下便道:“便是仙人教授之法。”
只一句,就让傅筠点头。
这个理由一直都是万能的。
而后就看到傅筠重新轻抚纸张,嘴里道:“不知写上去的感觉如何。”
庄郡守:“还请公子随我去书房。”
傅筠点点头,然后便迈步去往了学堂后院。
经过中庭时,突然看到了那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傅筠一眼就看出,这用的是旧纸,但上面所绘制的画像格外清晰。
公子筠不由得惊叹:“这般画技,着实难得。”
庄郡守也看过去,笑着道:“这是莫夫子亲笔所绘,乃是这件学堂的名誉创始人,琅云仙人。”
公子筠眨眨眼,又看过去。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索性不再多想,他伸手摸了摸画作,又看向了手上的丰禾纸,突然有了个主意。
很快,傅筠就开口道:“我有一事与郡守商议。”
庄郡守:“公子请讲。”
傅筠:“不日便是父王寿辰,不知道郡守是否愿意与我一同献上寿礼,便用这丰禾郡的纸,我的诗,再请莫夫子新作幅画,一并献予父王?”
庄郡守一听这话立刻就答应下来。
既可以传扬丰禾纸,又能向齐王进忠心,还有公子筠的脸面,何乐不为?
而莫夫子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建议,很快就去准备。
而在都城之中,整个王宫内外都在为了这次的齐王寿宴做着准备。
齐国的几位公子更是摩拳擦掌,希望可以通过这次机会让自家父王见到自己的孝心,从而能在储君之位上占得先手。
反观齐王却对寿宴有些兴致缺缺,毕竟这么多年了,都是老一套,寿礼也没什么新鲜的。
最近唯一让他有些欢喜的,便是听闻周王那老匹夫的儿子女儿都不回家了。
一想到这里齐王就高兴。
让他之前嘲笑自己的老七是撒手没!
现在好了吧?我就没了一个,你没了俩!
活该!
当然,作为一国之君的齐王只是暗地里笑两声,并不会明目张胆。
但这也让他自然而然的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到了自家七公子身上。
寿宴当天,齐王宫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到场的不仅有齐国的公子、官员,还有众多外国来使。
就连蛮国都派了使者前来贺寿。
而国与国之间,别管平常私下里有多少摩擦,多少龃龉,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就像是周国和蛮国,边郡之间不知道对掐了多少次,可这会儿还是会说说笑笑,甚至互相敬酒,好不热闹。
齐王则是偏头对着内侍问道:“老七还未回来?”
内侍忙道:“未曾,不过公子的贺礼已经送到,等下便会呈上。”
但这并没有让齐王多欢喜。
他皱皱眉头,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很快,就有公子起身,准备对着齐王进献贺礼。
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
有奇珍异宝,有珍奇异兽,谁都恨不得能直接一鸣惊人,这样才好得了自家父王的青眼。
却不知,齐王一个都瞧不上。
要说宝贝,他的宝贝多得是,这些有什么稀罕?
若是比不过自己珍藏的,那就瞧不上眼。
但要是比自己珍藏的还好,反倒会让齐王心生疑惑。
不过面上,齐王都会点头表示赞许,很好地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很快,就到了七公子傅筠。
他没搞什么阵仗,来献礼的除了内侍,就只有抱着木盒子的亲卫阿四。
此刻,阿四迈步进殿,行了大礼后高声道:“此画乃是公子筠与丰禾郡郡守一并献予王上,谨以此画,祝贺王上万寿无疆。”
画?
其他公子面面相觑,然后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一抹笑意,同时还松了口气。
本以为公子筠在琅云当中会弄来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就是幅画。
他们可不在乎这个。
要知道,自家父王可是连照片都见过的人。
还能有什么画能比那个还惊人?
更何况还是和别人一起进献的。
公子们瞬间轻松下来。
齐王也是这般想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面上却依然笑着点头:“好,速速展开给孤瞧瞧。”
很快,阿四就打开了木盒。
立刻有内侍上前,将里面的画作取出。
然后齐王就觉得眼前一亮。
其实这是一幅很常见的松下仙鹤,寓意福寿延年。
但让人惊叹的是,这幅画太过细腻,太过精致。
从用笔,到颜色,都妙不可言。
特别是仙鹤的羽毛,居然根根分明!
齐王立刻道:“拿近前来。”
这可是之前那些贺礼都没有过的待遇。
公子们立刻不说话了,背脊都不自觉地绷紧。
而内侍则是将画作拿了上去,让齐王细细观瞧。
作为曾经被照片洗礼过的齐王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他立刻问道:“这纸,是从哪里来的?”
阿四在来之前就被傅筠细细叮嘱过,现在便立刻回道:“产自丰禾郡。”
“叫什么?”
“丰禾仙纸。”
这起名方式,一听就知道出处是哪儿。
齐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
但他也并没有太多其他声色,态度与刚刚看到其他寿礼的反应并无不同,端水技术一流。
不过就在这时,阿四又捧上了一个盒子。
齐王问道:“这是何物?”
“禀王上,这亦是公子与丰禾郡献予王上的寿礼。”
“拿近前来。”
很快,便有内侍将盒子取来,然后快步奉到了齐王面前。
齐王将盒子打开,就看到里面是一沓子纸。
瞧着平平无奇,摸上去也远没有这幅画所用纸张的精致。
旁边,还有一支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
齐王不由得微挑眉尖,面露不解。
但当他读完同样放在盒中的贺寿之词时,齐王的脸上骤然出现了笑容。
但他看的却不是那副精心绘制的松下仙鹤,而是这盒子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的纸张,以及上面摆着的那根丑兮兮的炭条。
那神情,好似在看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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