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凭一身血,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会趋于普通人。同样的,什么不伤之体也是不存在的。”乔苒说到这里,抬起眼睑,看向那个老者,神情肃然,“你所求的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生老病死,草木枯荣,四时轮转本就是世间常情。”
“一派胡言,旁人做不到,并非我做不到!”老者眼眶赤红,目眦欲裂的看向面前的乔苒,“不对,一定是你使了什么障眼法,你对自己的不伤之体做了伪装,你再割一刀我看看!”
乔苒听到这里,忍不住蹙眉:“我方才划一刀是想证明根本没有什么不伤之体,可既已证明了,凭什么你让我划我便划?我的身体轮不到你给我做主!”
原娇娇抬眼向她看了过来,平静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让我划伤便划伤?让我放血便放血?你算什么东西?”女孩子厉声道。
原娇娇垂眸看向手腕上反复割划出的伤口,咬了下唇。
“你定是不伤之体,你对自己的不伤之体做了伪装!”老者却是根本不信,又或者不是根本不信,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不可自拔,“一定是这样,你阴险狡诈,想借机逃脱……”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抓手边的铜铃铛,对于自己最仰仗的手段,即便临近油尽灯枯,他也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嘭!”一声巨响,伴随着老者的一声惊叫,那铜铃铛碎裂一地。
“你!”看着手边的铜铃铛碎了一地,老者目眦欲裂,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只黑黝黝的枪口,“西洋枪炮!”
“是,西洋枪炮!”女孩子手里的西洋枪炮顶住他的额头,冷笑了一声,道,“你确实认得这些东西。拿大楚百姓的东西去向西洋换来了枪炮,而后再用枪炮对准百姓。永昌帝建立元亨钱庄的初衷是让你们如此吸食百姓骨血的?”
“你懂什么?”老者对此却是不以为然,他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大事所成必然是要有所牺牲……”
“我承认有些时候确实要有所牺牲,可也要看牺牲是为了什么。”女孩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为了你么?你算什么东西?这些年来除了吸食百姓血脉,又残害了多少无辜的幼童?你这样的人,若是当真不老不死,才是世间最大的不公!”
“行了,少扯那些借口了,你没有秦皇汉武之功,只是个躲在阴暗处的小人,却奢求秦皇汉武也没有追求成功的东西。”乔苒说道,“还不如坦坦荡荡做个真小人爽快承认了,你就是贪生怕死,不想死而已。”
不知是乔苒这话起了作用还是老者当真明白了过来,他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点头笑了起来:“对,我就是不想死而已,蝼蚁尚且贪生,我求生有什么不对?”
“求生是你自己的事,你为求生剥夺本能好好活着的人的性命便是不对。”女孩子垂眸淡淡的说道,而后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实话,你这些推辞之语我先前便已经猜测到了。所以你便不用找什么借口了,干脆承认自己就是个小人是个恶人,走了运气,抓住了永昌帝一时的岔念,为自己谋利而已。”
老者脸色沉了下来,对着女孩子手里黑黝黝的枪口,顿了许久之后,突然冷笑了起来:“那又如何?”
“不如何。”女孩子单手举着枪,虽是个不懂武功的女孩子,却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之徒,至少这把枪,她单手举的极稳,“不过眼下枪在我手中,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西洋枪炮确实厉害,不然我也不会拿无数白银去换回那些西洋枪炮了。”老者说着却冷笑了起来,他不屑地瞥了眼女孩子之后,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你可知晓危险的东西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伤己?你控制的好西洋枪炮么?你……”
话未说完又是“嘭”的一声枪响,那层层束缚在原诸身上的绳索被一枪崩断。饱受血蛊之痛,先前还能“呜呜”叫两声,眼下却已经叫不出来脸色金白如纸的原诸只觉浑身一松,艰难的动了动手指,看着手臂一侧留下的火药的黑色擦痕有些惊异。
不过一条寻常的束缚人手脚的麻绳,比子弹粗不了多少,她这一枪竟然巧巧的擦段了那跟绳索?
“枪,确实是一样危险的东西,”看着手里的西洋枪炮,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之色,“一个不留神还有可能伤及自身。不过,我若是无法掌控它,便不会带着它来见你。”
她并不擅长用什么冷兵器,随身的匕首也不过防身所用。真正让她熟稔的还是这个,现代社会被那群私生子女环绕随时可能遭遇性命之忧的情形之下,即便有保镖伴随左右,她也不敢托大。
人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现代社会她会使枪,大楚她选择了匕首。不过匕首才伴随左右不过一年有余,她还不算熟练,比起这个来,伴随身侧十余年的枪才是她真正所长的。
“我比你更了解它。”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对手中这件危险的可能伤人也可能伤己的武器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所以,你不要动!”
老者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也不要指望用陛下的托词来让我放过你,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你若是不听,我倒是不介意动动手指。”女孩子冷静的看着他,即便不懂丝毫武功,这一刻浑身散发出的危险却让老者浑身一僵,不敢乱动,“我来之前大天师已经同我说过,你死了也能救陛下,我倒是不介意顺带立个救驾之功的!”
老者抿了抿唇,看着女孩子冷静的脸色,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
眼前这个女孩子年纪虽说不大,可不管威吓还是哄骗,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用处。眼下,似乎只剩一条路了。
老者却在此时扔了手里的《素问经》,开口冷笑了起来:“你既已知道,那救陛下这等托词我便不用了。”
“不过,若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还是放下手里的枪来得好。”老者冷笑着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斜眼向她看来,“听闻乔大人不仅查案断案能力非比寻常,还生了一个极厉害的鼻子,不知乔大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乔苒怔了一怔,辨认着尸身腐臭之中夹杂的其余味道,顿了顿,脸色微变。
“火药!”蹲在角落里的原娇娇捡起地上的匕首站了起来,走到乔苒的身后,道,“他说得对,这阙楼脚下被布满了火药的引线,一个不慎,我们都要死!”
老者也在此时放声大笑了起来:“不错,原家丫头,你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咦,你在做什么?”
原本以为原娇娇捡起匕首走到那丫头的身后是为了对付手执西洋枪炮变得危险起来的那个丫头,哪知她却拿着匕首不管不顾略过那个丫头也略过他,径自走到了才被松了捆绑绳索的原诸身后。
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松开,原诸只一愣便爬到了一旁去解焦氏老祖宗身上的绳索。
他们此时虽然身中血蛊,生命流逝的极快,可到底也是身怀内力的习武之人,若是来得及的话,制住原娇娇和那个老东西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原诸盘算的极好,也看到了这边三人的举动,他与老者以为的一样,以为原娇娇举起匕首是为了控制乔苒让她放人,却不曾想原娇娇会径自越过众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第864章 会合
手起刀落的瞬间,血花四溅。
只是原本以为会就此倒地断绝生机的原诸却没有死,只是苦苦撑着躺在地上痛苦又恨恨的看着面前的原娇娇。
原娇娇一刀砍下,却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之处,又或者可说是故意没有伤及他的要害之处,女孩子站在原地,面色木然的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神情冷漠。
这于本就身中血蛊,被吞噬着大量生机的原诸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原娇娇举着手里的匕首,低头俯视他。
“痛么?”原娇娇开口问他。
这不是废话么?不过到底是原家的老祖宗,不会如原二爷那般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的放狠话,面前的局面,原诸已然看不到任何生机了。
“我现在当真是后悔,”原诸咬着牙,如金纸般惨白的面上满是恨意,“我早知你性格偏执狠毒,在当日原二等人出事之后便该趁机杀了你,而不是留你到现在。”
“不,你错了,就算你不留我,陛下也会留我。”女孩子神情木然而平静,看着临死挣扎的原诸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她淡淡的说道,“因为我有用!”
她的血便是她的护身符,只要有她这一身血在,当日便不会死。
原诸眼里满是恨色。
即便是作为棋子,他原诸却也不是一般的棋子,除却阴阳术之外,他还是个会内家工夫的高手。这也是他自视甚高的理由。
可是……此时的他除了恨,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人摆布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原娇娇踢了他一脚,鞋底擦过他的脸面,看着老者脸上的鞋痕,冷笑。
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伤人,不如说是侮辱人更贴切。
而原娇娇所要做的也确实是折辱原诸。
“你恨我,”看着原诸眼里的恨色,原娇娇开口道,“若不是你,我如今也应当如普通人一般别无二致,而不是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素问经》上记载放血救人的神医放去的不仅是血,还有身上的生机。她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
想到年少不知事时一碗血一碗血的放,原娇娇木然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浓重的恨意。
没有人告诉她救人是以伤己为代价的,若是适可而止还好,可偏偏日积月累之下,她还不到及笄之龄便已油尽灯枯。
所以徐十小姐的话本子中,那个美丽的俏厨娘从一开始便已经死了。而原娇娇的脸色,确实不似一个正常人。
来之前,乔苒已向太医询问过:原娇娇身体大亏,一个不到及笄之龄的女孩子同一个耄耋老者的身体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知晓内情之后,她对胡作非为,拿自己身体开玩笑逼她放血救他的大殿下那般恨。
尽管大殿下不知情,可他的不知情确确实实用尽了她身体几乎最后的生机。
“你们都该死!”原娇娇手起刀落,匕首插入原诸的颈间,颈间的热血涌了她一身。
“焦、原两族的人都该死!”杀了原诸之后,原娇娇再次扬起手里的匕首对准那个焦氏老祖宗,只是扬刀的瞬间却听有人道了一声“等等”。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而这里的女孩子除了原娇娇之外便只有一个了。
在她方才动手杀原诸时,乔苒并未出手。一则不想,二则她此时手里执着枪对准了如今阙楼上最危险的那个人,自然腾不开手来阻止。
只是此时见原娇娇扬刀的举动,女孩子却开口道了一句“等等”。
眼见原诸死在自己面前,只剩自己最后一个的焦氏老祖宗已然闭上了眼睛,此时骤然听她出声喝止,也不由有些意外。
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柄已然落到他颈间的匕首,不过那匕首落到颈间却停了下来。
手执匕首杀人又或者说是为自己报仇的原娇娇脸上的错愕之色不比他少上几分。
“为什么?”原娇娇看向乔苒,眼中露出些许不解之色。
“我有一事想问,”乔苒开口说道,“问完你再杀他也不迟。”
原来不是救他。也是,他与那个姓乔的丫头又没有什么交集,而作为当年做出这一切,推出这两个丫头的焦、原两族中人,自这两个丫头活下来的那一刻便与她们两个有着血海深仇。
只是一开始他们以为能掌控这两个丫头,倒最后却发现这两个丫头不管哪一个他们都掌控不了。
不但掌控不了,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那个行将朽木的老头追求所谓的长生大道。
大抵人临到死前便越发的清醒,将所有事情理了一遍之后,焦氏老祖宗突然觉得有些无比费解。他们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是当年不贪慕虚名,他们焦、原两族还是那等隐居于世外的阴阳世族,不缺钱财,也无需为权势争斗担忧。
便是贪慕了虚名来了长安,他们此时在天师道也仍有一席之地,做个清贵之族。
这两种结果不管哪一样都比如今焦、原两族断了血脉传承要好得多吧!
临到了了,葬送了两族族人,结果换来了什么?
“乔书的母亲是你们安排的吗?”乔苒开口问道。
乔书的母亲至此也不过才死了一年多而已,可大抵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女孩子突然开口问来,焦氏老祖宗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这恍如隔世之感也不过一瞬而已。
很快,他便点了点头,道:“是,她是焦氏族人旁支的外室女,主动找上的我们。”
“主动找上的你们。”着重在“主动”二字上顿了片刻之后,乔苒笑了,“我知道了。”
女孩子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开口再问,原娇娇手里的匕首却已经袭了过来。
手起刀落,焦氏老祖宗不等开口便已经死了。
被溅了一身血的原娇娇拿袖子木然的擦了擦脸,转头看向执枪的乔苒和那个老者。
“我的仇已经报了,”原娇娇动了动唇,神情平静的看向他们两个,开口说道,“现在,我想活着。”
老者闻言,立时冷笑了一声,似是丝毫不介意自己此时还在被用枪口抵着额头,他对原娇娇道:“她就是你的药,用这姓乔的丫头的血来救你!”
“然后再让她用自己的血来成全你长生不老的美梦?”乔苒冷笑着接话道,而后瞥向原娇娇,开口道,“你看到了,我不是什么不伤之体。”
“我看到了。”原娇娇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放下手里的匕首,只是继续看向他二人,道,“我想活着。”
老者听的蹙眉:“我不是说了么?用这丫头的不伤之体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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