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自称“贫道”了,乔苒会意,道了一声“多谢观主”便转身向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见到几个道童冲了进来。
“观主!”
“观主!”
……
小道童们七嘴八舌的喊着:“玄香喝的符水,我也要!”
“我也要!”
观主眉心跳了跳:“怎么回事?”
拿袖子捂着脸躲在小道童们身后的玄香悄悄抬起头来。
这一下,倒是让已经踏出殿门的乔苒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阳光下,玄香的小脸蛋仿佛剥了皮的鸡蛋一般:白白嫩嫩的,纵使五官不够出彩,却也看起来分外可人。
素日里的玄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成日在外跑的欢的玄香晒得有些黑,又因贪嘴,偶尔脸上还会冒出一两个疙瘩,这一下倒是让所有人都惊讶到了。
观主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仿佛并不意外,随手抓了几张符给那些小道童,口中却道:“皮相乃身外之物,莫要执着!”
虽口中严厉,但行事起来却温和的很,乔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道应是个外冷内热的主了。
得了符的小道童们高高兴兴的跑开了,经过她身边时还会依样画葫芦的作揖喊一声“乔施主安好”。
到底还是孩子,哪能如大人这般真的做个世外之人?乔苒摇了摇头,正要走,却再一次被观主喊住了。
“乔小姐,”观主向她看了过来,眼神微妙,“符是我亲手画的,有多少用处我最清楚,玄香喝的那碗符水到底怎么回事?”
乔苒怔了怔,昨日发生的事情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她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缓缓回过头去:“我不知道。”
观主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半晌之后笑了:“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乔小姐,我不知道那碗符水怎么了,但一定与你有关。”
“何以见得?”乔苒神色不变。
这副神情落在观主眼中,她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小姐身上有秘密。”不过不等她说话,观主又道:“能让黎老太爷不顾克亲的名头也不惜让最疼爱的孙子的亲事来求娶,这个秘密还是藏起来的好。乔小姐自己明白这个道理那是最好的。”
“我还以为黎老太爷与黎氏那些小辈不一样,”话已至此,乔苒也懒得再掩饰了,只是有些唏嘘,“原来并非如此。”
“人之常情罢了。”观主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用钱财来解决?黎家又不是缺钱。我了解方大夫人,她如此护住你一定有她的原因。五年前那一次,黎老太爷给的东西也足够有诚意,这才打动了方大夫人。”
只是没想到黎氏后辈反对,老太爷一急之下中了风,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如此说来的话,我还要多谢他们?”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观主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只切记把秘密藏好了。”
乔苒点头,目光落到她身边那些翻烂的医典上,顿了顿道:“我还以为观主会让我帮忙。”
“董大老爷那种人还用不着你的秘密,”观主说道,“我已经有办法了。”
乔苒这才施礼告辞,这一次倒再没有被叫住,她顺着来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许是解决了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一连几日,乔苒都睡得很踏实,见此红豆才熄了去找观主理论的念头,准备趁着这时候,多为她做几件衣裙,好让大家看看自家小姐可比那什么黎大小姐好看多了。
这想法乔苒只觉得好笑:红豆从某些方面来说与自己仿佛全然两个极端,这种她以往觉得无聊至极的想法在红豆看来却仿佛天大的事一般。
观中日子平淡安逸,暂且不说。
山下的金陵城却已悄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又见一群贵女自府中走了出来,才从外头回来的黎辰上前施了一礼,口中叫了几声“姐姐”,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朝她们望去。
若是不知道这个人秉性的,光看这人畜无害的外表,不知有多少人要被他骗了。
那几位贵女矜持的朝他笑了笑,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这态度可与对黎大小姐与黎三公子的态度完全不同。也是,就算黎辰相貌生的不错,可这样一个整日里美人长美人短的纨绔子弟,就是他姓黎,也最好离得远些,免得出了什么事说不清楚。
贵女们的态度,黎辰不是不知道,却并不在意。
他大步走入府内,问了一声“大姐呢”,当即便有人指了黎大小姐的位置。
黎大小姐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内挑衣裳,见黎辰也不敲门,也不着人通禀就这么走了进来,不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来做什么?”
同样是亲弟弟:三弟是人中龙凤的话,六弟就是条虫,也不知怎的差距这么大的。黎大小姐对自家这个六弟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
“大姐,”黎辰唤了一声黎大小姐,讨好的为她倒了被茶水递过去,“您喝茶。”
黎大小姐并未接过他这碗茶水,只冷笑了一声,抬眼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乔家那个呆傻的老大上门找了你好几回了。怎么,看上那个扫把星了?”
黎辰“嘿嘿”笑了两声,道:“还是大姐懂我……”
“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想叮谁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黎大小姐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她让我觉得恶心。”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你懂什么?”黎大小姐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压抑的怒火,“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我黎家的人和那个女人有半点交集!”
黎辰知晓说不动她了,顿时沉下脸来扔了茶杯,转头走了。
“小姐。”一旁的侍婢忙上前将茶杯拾了起来。
“扔了!”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侍婢一跳,实在没有想到一向说话轻声细语的自家小姐也会发出如此刺耳的声音。
黎大小姐并没有在意侍婢的反应,只是拿帕子缓慢又用力的擦拭起了自己的手,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翳。
“真恶心。”黎大小姐忽地缓缓开口说了三个字,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阴影处。
阴影处仿佛站了一个女孩子:她花容月貌,眼神不屑而倨傲的望过来。
“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得了风声装装样子的?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欺世盗名之辈!”那女孩子笑声愉悦而得意,“黎大小姐说我胡乱猜测,我的猜测有理有据,可不胡乱……还有,黎家当年到处宣扬我姨母骗婚,亲口提及此事的可是黎老太爷,你们所言所行与黎老太爷背道而驰,处处矛盾,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真是好一个‘至孝的金陵典范’!”
“哗啦——”一阵声响,桌上的青瓷茶盏砸到了墙面上,黎大小姐忽然冷笑了起来,指着墙角怒骂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老六再怎么混账也不是你这滩烂泥能染指的!”
“不要脸的贱人!”
……
屋内侍婢跪了一地,瑟缩着不敢说话。
待骂够了,黎大小姐这才坐了下来,向一众侍婢们望去。
“起来吧!”她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温和,言笑晏晏间清丽而出尘“让人看了以为我苛待你们呢!”
“奴婢不敢。”侍婢们垂头的应声道。
黎大小姐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声音中动了几分欢喜与期盼:“今儿初几了?算算日子三弟快回来了吧!”
代天巡视巡按苏城不久即将抵达江南府了,官员队伍中有不少年轻官员,黎兆也在随行之列。
第11章 一见
“苏巡按不日将抵达江南府,姨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未从大理寺卸任,应当知晓一些内情。”乔墨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又道,“城里实在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似是被人刻意压下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方家……”
“方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出声道,“方家门第早已破落,我看方秀婷连黎大小姐那个圈子都挤不进去。”
这话倒让乔墨忍不住点头,道:“是啊,这方家自诩清贵,当年听闻家里的嫡小姐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赴宴,结果还被取笑了呢!后来也是娶了姨母才好一些的。”
都是经年旧事,也不便多提及了。方家有名无财,乔家有财无名,各取所需罢了,这一桩姻缘也不止是方大老爷与方大夫人一见钟情,没有受到阻挠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这件事情定然不简单。”乔墨说着,似乎有些心有余悸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表妹……这件事怕是麻烦得很。”他嘴唇颤了颤,想劝她不要插手,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出事的可是姨母啊!
虽然爹不许他与姨母来往,可他还记得没翻脸时姨母为他同爹据理力争的样子,“一碗水要端平,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这话说不出口啊!
“我知道。”乔苒看了他一眼,笑了,“表哥比我以为的要聪明一些。”
“还……还好。”乔墨说着挠了挠后脑勺,神情落寞了下来,“有件事要同表妹说。”
他说着扬声道:“同方”。
在院外等候的小厮才在红豆的盯梢下走入院内。
“我这些时日可能无法来看表妹了,”乔墨说道,“这是同方,人挺机灵的,在城东的海利号里头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
那名唤“同方”的小厮当即就行礼喊了一声“表小姐”。
“表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乔苒朝同方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乔墨,开口直言。
她眼神明亮清澈,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的眼,让乔墨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垂头迟疑了片刻,才道:“爹要我过些时日跟船出海,最近在学着识别那些海上货物……”
能位至金陵首富,乔家的生意显然不可能局限于区区一座金陵城,海外生意正是如今商户们最抢手的生意,利最丰厚,但是也危险,一个不小心遇到大风大浪天,血本无归还是小事,送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种危险利多的生意当家的除了最初拓航线与销路会亲自出海之外,后来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多是交给出海经验老道的手下去做,乔家的海上生意显然已经有了稳定的航线与销路,按理说不需要再让自己的长子冒这样的险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乔墨居然被乔大老爷打发着跟船出海了。
见乔苒沉默了下来,乔墨只干干的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爹也是为我好,省得我往后在弟弟手下过活。”
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万贯家业,一个却要拿性命去博前程,这位乔大老爷岂止是一点点偏心。
乔苒叹了口气,只能略略说上几句安抚话便让玄香送他走了。
待乔墨离开之后,她便直去找了观主。
“我只是客气一下,”观主正在殿里煎药,显然是为了那个什么董大老爷的病,她一边熬药,一边道,“你真来了啊!”
“因为有事啊!”女孩子笑了笑在药炉旁的蒲团边坐了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观主将手里的蒲扇塞到她手里,“什么事?”
乔苒一边扇着药炉,一边道:“城里的消息似乎被人压下来了。”
观主看了她一眼,手里陆续往药炉里添着药,没有说话。
乔苒又道:“听说代天巡视的巡按苏城过几日就要到江南府了……”
观主添药的动作顿了顿。
乔苒说道:“姨母一家的事发生时这个苏巡按还在大理寺,显然会知道一些事情。且以他的身份,也应当不会受制于这些金陵豪族,所以我想见一见这位苏巡按!”
“你想的倒挺美!”观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代天巡视的苏巡按你想见就见?”
“我又不是傻子。”乔苒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道,“所以我来与观主商量了,您若配合的话,我或许有办法见到那个苏巡按。”
观主轻笑一声,一边添药一边看她:“哦?什么办法?”
女孩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放到她面前。
《阴阳十三科总纲》。
“用我那个秘密,”女孩子笑容淡淡,平静的说道,“有观主帮忙,足有见苏巡按的资本了。”
“我记得才同你说过秘密要藏好!”观主敛了脸上的笑容,沉下脸来看着她,“那日看你也不像糊涂的。你是跟你那个脑子不好使的丫头呆久了,自己也脑子不好使了不成?”
“我知道秘密要藏好。”女孩子对她的发怒显然早在预料之中,闻言也不恼,只笑了笑道,“这件事我认真想过了,秘密藏着我当然不会有事。可躲是不能躲一辈子的,我在这里固然能躲一辈子,却连姨母他们的安危都不知晓……不孝啊!”
观主抬头向她望去。
“当秘密永远成了秘密,就是一件死物了,拿捏着也就没有必要了。”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安静,声音轻柔。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那双眼中的眼神却是罕见的坚定。观主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孩子,越接触越发觉的这个孩子同方大夫人口中需要托付她照顾的截然不同。是以往有姨母庇护不愿多想还是受了刺激这才性情大变?她不知道,不过现下这等情况,她能如此显然是件好事。人总要学着长大,庇护也不可能庇护一辈子,否则,当有朝一日大厦将倾,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阴阳司曾有一位姓孙的天师,人称药王。符医一术出神入化,技近于道,这个人掉脑袋的事没少做过吧!”乔苒笑了笑,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就连玄香她们都听说过这位人称一声‘孙公’的人的事情,可不管他怎么折腾,脑袋还是在脖子上好好呆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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