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楚,男子女子相差并不算大,但有些时候,男子与女子还是有区别的,譬如子嗣,”他道,“子嗣一事上,受苦多的还是女子,不是男子,这种事放到寻常人家里就时常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放到陛下身上,麻烦更大。”
“陛下新立,朝政不稳,为稳朝政,陛下废寝忘食,日夜为国事烦忧,这一稳,就稳了近五年。等到朝政初稳,陛下已年二十。”
乔苒恍然:二十岁这个年纪在现代社会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可在大楚这个时代,已经很晚了,尤其女帝身上肩负着国家的重任,子嗣一事事关重要,不容有缺。
“宫中入了一批皇夫,”张解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咳了两声,“陛下有所考量,所以这些皇夫没有一个是出自真正的权贵之族的,皆是些寻常家族中的男子。”
“很快,陛下便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大殿下。”张解叹了口气,道,“陛下生大殿下时可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生了下来。”
“虽然太医对此并未说什么,但有些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譬如陛下日后子嗣艰难,如无意外,大殿下或许会是她唯一的子嗣;又譬如大殿下身子自出生起便不大好,”张解说着看向乔苒,“出生时是太医署和阴阳司拼劲全力才保住的性命,只是这性命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大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好。”
乔苒已经明白了:“所以,我可以救大殿下?”
张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药人的血能为大殿下续命,只是……这一续,怕是停不下来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药人将一直为大殿下而活,这也是他先前一直犹豫没有传书长安的缘故。若是一早传书长安,她早就被陛下派的人来接往长安了。
因为年幼时颠沛流离的一些经历,以至于他对性命十分看重,皇族的性命是命,难道寻常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可这些话不能说,就连对上谢承泽和徐和修二人,这些话都不能说。
“陛下只可能有一子,而这一子很可能活不下去。这个位子总有交出来的时候,若是大殿下有个什么意外,陛下的位子迟早是要交给宗室的。”
“宗室中人自然不希望大殿下活着,而且让大殿下活不下去的法子委实太过简单了。”张解说着看向乔苒,不无意外的见女孩子挑了挑眉,显然她已经听明白了。
“什么都不做,大殿下就活不下去。”乔苒道,“如果这时候冒出一个药人来让大殿下活着,显然打破了不少人的黄粱美梦,所以比对大殿下动手,引来陛下的震怒,以至于丢掉未来可能的夺储机会,不如直接对这个药人动手来的好。”
毕竟宗室中人不在少数,若是直接动了手,惹怒了陛下,只会白白便宜了旁人罢了。
“我查到你是药人的消息是几天前出现的,”张解看着她,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才被宗室请来了塞北飞鹰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来买你的命。”
乔苒闭了闭眼,心里亮如明镜:“借刀杀人。”
一个消息,就足以引来诸多人前来取走她的性命。
“所以,”张解看向她,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发出了这个消息?”
第144章 悬赏
“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不敢乱说。”乔苒缓缓开口道,“可除了你们之外,我这里连红豆都不知道这件事。”
张解听的不由皱了皱眉。
乔苒沉默了片刻,又道:“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原先便知道这件事的人做的。”
她身上的秘密,自己也才知道不久,可这不代表旁人不知道。譬如她远在长安的姨母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只是姨母一家如今身陷囹圄,自然不可能跑过来做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要说多半早说了,我想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乔苒说道。
张解抬头向她看来:“所以,乔小姐,你最近在做什么?”
是做了什么引的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时候将消息抖落了出来,以至于为她招至杀身之祸。
最近吗?
乔苒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的,我前不久才在荷点节上被人绑了。”
“那件事连同这件事一样,我没有证据。”乔苒道,“不敢乱说。”
张解看着她道:“没有证据也可以说,我自会选择听与不听。”
“好。”乔苒点头道,“我怀疑……是那个方家的老夫人。”
“方家老夫人?”张解挑眉,显然对这位方老夫人并不熟悉。
不熟悉才是对的,要是真熟悉,那可不得了了!乔苒失笑。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想麻烦你。”乔苒想了想,道,“事关私事……”
“这件私事影响到了你的安危,我自然要管。”他说着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看向外头:“有人来了。”
……
来的是老熟人了,又是那一日来万宁观找她的那两个官差,来这里只为通知一件事。
剩余的四个那四个凶犯,找到了。
有人带着那四个凶犯出现在了县衙门口的空地上。
那四个凶犯如同糖葫芦一般被串在一根铁棒之上,被人放在板车上推到了这里。
原本路过的行人,闻讯赶来的百姓从四百八方而来将县衙前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将板车放好,手里拿了几张才张贴出去的悬赏单子,坐在板车边上吃糖橘子。
闻讯赶来的官差见到眼前的一幕着实吓了一跳,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了,才道:“这是……”
“我来领赏。”女孩子扬了扬手里撕下来的悬赏单子,“剩下的四个在这里,一人五百两,总计两千两,一两都不能少!”
昨晚确定了那突然出现在余杭的几个凶犯正是犯下诸多人命案的重犯,江湖上有个诨号叫“塞北飞鹰”的。据说这几个人以往是在北边活动的,这几日突然出现在了江南,寻常百姓、官府认不得也不足为奇。
官府对这些凶犯叫什么诨号不感兴趣,管他是飞鹰还是飞燕的,只知道这些朝廷重金悬赏的凶犯都是武功高强的恶徒,寻常官差过去多半是要白白丢了性命的。
是以,昨晚,整个江南道各州府就收到了消息,重金悬赏江湖侠客来缉拿要犯。
江湖事,江湖了,有行凶作恶的江湖中人,自然也有以捉拿这些恶人为生的江湖侠客。通常情况下,十天半个月便会有消息了。
这一次那么快,贴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这还当真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官差看的愣愣的:“你……你干的?”
女孩子点了点头,早有准备一般走到县衙门前其中一座石狮子面前,甩了甩胳膊,而后蹲了下来。
这座石狮子论形倒也不算太大,可到底是石头打的,份量少说也有几百斤。
围观的百姓随即发出了一阵惊呼声,而后便是掌声雷动。
几个官差看的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愈发微妙了。
那女孩子将石狮子扛起来转了一圈,围观百姓看的喝彩连连。
好好的县衙悬赏缉拿凶犯,跟江湖卖艺似的。
“好了好了。”官差忍不住出声喝止了她,“知道是你做的了,进来说话吧!”
还好这女孩子不久前才来过县衙一回,是在荣福斋吃了顿霸王餐被人扭送到了这里,他们知道这是谁的妹子。
乔苒被人领到县衙时,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数银票的裴卿卿,这情形委实太过古怪了,好在裴卿卿干的古怪事也不止这一桩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适才走近,裴卿卿就开口了:“乔小姐,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说着抬起头,小脸之上满是严肃:“快派人去找阿生吧!”
提到阿生,乔苒也顾不得其他,忙问她:“你将这四个人带回来了,没看到阿生?”
裴卿卿摇头:“我追过去根本没有见到他们的人,一直寻到快天亮时才看到这四个人从城外回来准备进城,继续追杀你。”
她道:“我想了想,找不到阿生,杀了这四个人,阿生便能安全些。”
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找不到要找的人,那就将可能要害他的人解决了,要找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说到这里,裴卿卿顿了顿,道:“我想逼问他们阿生的下落来着,谁知道他们嘴硬的很,问不出来,想将人活着带回来,他们又不肯,我没办法便只能杀了他们。”
只能……杀了他们。
已经听过一回经过的官差也不由的沉默了下来,他们着实是很难将眼前这个歪着脑袋打量他们的女孩子同那个“只能……杀了他们”,一下子杀了四个重金悬赏的凶犯的人联系起来。
“不能以貌取人”,圣人诚不欺我也。
官差感慨了一番,便见那位乔小姐听完便变了脸色,转身离去。
“乔小姐……”官差忍不住喊了一声,他找乔小姐来是想请她将自家妹子领走的,熟料乔小姐听完就转身不说一声便走了。
那这孩子怎么办?
“不要叫她了,她去寻人找阿生去了。”坐在椅子上晃着腿的女孩子满脸严肃道,“阿生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若是好着,绝不会让这四个人回来找乔小姐的。”
“你们也帮个忙吧,好歹也是帮忙阻挡了这什么飞鹰的人,”女孩子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我回来可不仅是为了赏钱,也为了找人去寻阿生。”
多些人寻找,总比她一个人找来得强。
第145章 城中
多的不仅是他们几个,还有闻讯自发而来帮忙的百姓。
“我们也来帮忙找一找吧!”乔苒认出为首的是昨日见到的陈老爷的两个儿子,他们此时一身素服,显然是放下了陈老爷的身后事匆匆带着人过来的。
“爹是救不回来了,可那护卫未必就救不回来了。”陈老爷的两个儿子赤红着眼,道,“碰上这等凶徒,总是没有办法的事。”
都是好端端的招惹上凶徒的可怜人,眼前这位姓乔的小姐听说才从金陵来这里没几日,好端端的出门喝个茶就遇上了这样的人。
许是因为爹的事,让他们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还有一些是那日在茶楼中受惊的茶客,也有听说了那日那一桩惨事赶来帮忙的百姓。
他们怀善意而来,出手不求回报。
乔苒听的一怔,她此生做事从来都是分分明明,接一物,予一物,得之予之,可这样没来由的纯粹的善意,她还是第一次撞见。
百姓只当她担忧护卫的安全,见她神情怔怔的,便四散开寻找起阿生来。
那个女孩子是在这附近遇上的那四个恶徒,那么那个护卫多半就在这恶徒身后的山石丛林之中了。
“谢谢……”乔苒动了动唇,喃喃。
不远处抱着双臂的云千秋吐掉了嘴里嚼的青草,转头看向一旁的张解:“如此大张旗鼓的找一个护卫,我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听闻。”
“阿生跟随我多年,当然是要找的。”张解带着人走了过去。
百姓自发帮忙寻人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带人过来也是为了寻回阿生。
云千秋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我还当你这样的人是少见的傻子,没想到这样的傻子原来世间一抓一大把!”
张解脚下顿了一顿:“有情有义总好过无情无义。”
云千秋“呸”了一声,跟了上去。
……
……
余杭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南道。
继塞北飞鹰这种恶徒青天白日的杀人之后,又有百姓自发上山寻人的事情传开。
当然比起前者来,后者根本不值一提。
得月楼中宾客满座,掌柜的看了眼二楼那里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得意的瞟向身边的伙计。
“看吧,我便说大家喜欢听乔小姐的事。”掌柜说道,“原本还准备说上半个月再换一换的,结果这乔小姐的动作比说书先生的稿子来的都快,我听了都觉得热血沸腾。”
一样事有百样说法。
得月楼便主说的是乔小姐如何逃过一劫,反而机智的摘下其中一个塞北飞鹰的首级的。
说书先生一敲醒木,喝道:“正所谓一根铁丝反转乾坤,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得月楼里的食客听的呼声连连。这种仅靠着一人,以两方实力差距悬殊的势态扭转结局的故事委实惊险刺激,听的人热血沸腾。
得月楼的掌柜也听的连连叫好,忍不住偏头对身边的伙计道:“其实我也爱听这个的……”
以往他说罢一句便会应和一声的伙计破天荒的没有回应,等了半日,没有应和的掌柜有些不习惯的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伙计不懂得接话的,熟料对上的不是伙计,是一个板着脸,一脸孤傲的丫头。
“结账。”丫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桌,将银子扔给了他,“不用找了。”
说罢一主一仆便穿过层层人群出了得月楼。
那么好听的故事也不爱听?掌柜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反正他爱听的。
一主一仆已经出了得月楼。
“这金陵果真穷乡僻壤的,连这种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说个不停。”水行和女孩子站在得月楼外,看像接二连三走入得月楼的食客,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其实还真不错,毕竟生死一瞬嘛!”比起水行的不屑,女孩子却笑了笑,语气温和中带着几丝怜悯:“她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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