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以为,舅舅和他也是亲人,虽然那么多年一直不算太亲近,但至少都流着相似的血液。
但就在那天傍晚。
在他以为,他犯下的错误已经过去,在他因外公外婆的包容试图走出来的一两年后,那个本该是亲人的人,在电话里,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回了旧日的深渊。
“你妈妈会死,都是你的错,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全是因为你!在你质问我之前,先想想你配吗,江现?”
那一通对话结束,他在房间里待了好久。
血液像是倒流冲上来,久违的刺痛感由里到外,让他久久无法动作。
半天才怔然回过神。
下了楼,遇见江盈在拐角打电话,她跟朋友们聊天,说起唐沅要出国的事。
还没走远的他僵硬着停住。
一直到江盈打完转过身来,他盯着她问:“唐沅要出国了?”
江盈被问得一愣,点了点头。
没有和他说太多,唐沅已经放话不喜欢他,她便很知道避嫌,自觉地不向他过多倾吐自己朋友的事情,随后就走开。
他不记得自己待了多久,去餐厅倒水,差点弄湿衣袖。再回到房里,在桌前坐下待着,一待天就慢慢黑了。
窗外彻底暗下来,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光取代了本该照明的灯,漆黑中散发着幽微、刺眼的光。
——舅舅发来短信。
确凿地最后知会他,房子会卖掉,让他不要再过问。
从天黑一直坐到月光高悬,地上的一切都被照得银白。
那一天入睡前,那个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拓麻歌子,连同亲手写下的卡片,被他放进了纸箱。和其它文具杂物堆叠,静静地,在墙角掩埋。
……
江现全部都告诉了她。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空气里漫开一股沉默。
唐沅喉咙哽了哽,眉头微微蹙起,又在形容不出的怅然情绪中自己展平。
“我不想出国。”她说,“是我妈,她听说了丁巧的那件事,觉得我在学校里胡作非为,给她丢人了,非要我出国读书。还把我小舅也骂了一顿。”
“我想过要和我妈说的。”
不是没有想过解释,她为了保护丁巧在所有人面前守口如瓶,但她有过那么瞬间,想跟她妈说清楚。
她唯一试图开口的一次,她妈却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当时就觉得心凉。
甚至后来,连她认真考出了好成绩,依然不管用。
她妈拿定主意,还是坚持要她出国去。
“那次月考后合照我也没有赶上,到了楼梯口,楼上早就拍完了。”唐沅说,“就好像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不想再挣扎,既然她妈非要她出去,那就去。
她同意了。
最后的那段时间,课上得七七八八,去半天不去半天,什么都不再想,就只是和朋友们疯玩。
于是在别人问起江现的时候,干脆自暴自弃地说,已经不喜欢了。
反正没有结果。
江现也不知道这些。
她和他的声音都很轻,慢悠悠地,他们第一次这样彻底开诚布公。
彼此又沉默下来。
面对面躺着,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有那么一会的寂静。
江现抬起手,抚了抚她背后的头发,再度开口。
“你因为丁巧的事被人骂,那段时间,我还没从外公去世的情绪里走出来。你去找发帖骂你的人对峙那次,我本来想安慰你。短信写了几遍还没发出去,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又出去玩了。”他顿了一下,“觉得你,好像根本不在乎。最后一条也没发。”
“你没赶上拍照那天,我也去找过你,想问你怎么了。”
没能找到,她和其他人早早就离开。
有错过,有误会,也有他的怯懦和不够主动。
好多好多事情。
唐沅听他一桩桩地说,脸色低暗着。
他逐渐停下的话音中,她在他胸膛前,微垂下眼:“我们……错过的次数,真的好多。”
谁说不是呢。
不够勇敢,不够坦率。江现想起她先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无从抵赖,更没有办法否认他曾经不作为的胆怯。
沉默地收拢怀抱,他抿着唇,将她往身前搂了搂。
唐沅情绪缓和了一点,过会,低声道:“你买的那一款拓麻歌子,我刚好没有。”
他垂眸:“是吗?”
那一个放了太久,大概不能用了。
“再给你买一个?”
“不要了。”她拒绝,长睫微颤着,“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也没时间玩。”
手指揪着他胸前的衣襟,随意把玩。
“拓麻歌子不是完全单机,可以联机的。”唐沅一边说,手没歇,剥开他衬衫一颗扣,又往回系上,“我本来想送你一个。宠物可以结婚,两只宠物会跑到一台游戏机上举行仪式,结完婚还会生蛋。生出来的蛋一人一个,而且还是不一样的。”
江现带点顺从意味,温声问:“这么好玩?”
“是啊。”她瘪了瘪嘴,抬眸瞥他一眼,“可惜吧。超有意思的,你都错过了……”
嘀咕的语气像是抱怨。
江现并不觉得不喜,这是和以往相似的,他熟悉的样子。
抱着她的动作更加温柔。
他低头亲她的发顶,嗯了声:“……很可惜。”
天色快亮了。
唐沅手里的他的扣子,被解开又系上,来来回回好几遍,话题在低低的絮语中告一段落。
她察觉光线,朝后看了眼:“我们等下去吃早饭?”
江现说好:“不着急。你还困不困,再睡一会。”
唐沅说不上有多困,但还没完全睡醒,思忖几秒:“那,再睡一会吧。”
他坐飞机赶过来,应该也没怎么休息。
江现伸手将灯关掉,外头的光线尚且还不刺眼。他犹豫着想去把窗帘拉紧,看了看怀里的她,不想抽回手,暂且按捺下想法。
唐沅往他身前蹭了蹭,时间嘀嗒,十分钟不到,慢慢睡着。
江现进入睡眠比她晚,听见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睁开眼,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
在她眼皮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随即,重新闭上眼。
房间里静下来,他的呼吸心跳和她逐渐同频,他也一点一点进入梦中。
窗外,海浪拍岸,靛蓝色天际线下,晓光呼之欲出。
江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看不见尽头的路上,他一个人不停地走。
一开始周围没有人,后来人越来越多,寂静地蜂拥,来去。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他丝毫不理,只是往前,没有目的地,只知道一个方向。
他走得好累。
直到,行人涌动的街头。
他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呼唤。
一遍又一遍。
四周快节奏的一切,突然就这样慢下来,像一部老电影,无声,影影绰绰,浮光掠影般闪过。
无数人擦肩,无人停留。
他确切地听见了唯一的那一道声音。
在身后喊着他——
江现。
江现。
……
锲而不舍。
坚定破开所有。
漫无目的的脚步停下。
熙攘拥挤的人潮中,他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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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So late [VIP]
一觉安眠。
天亮后, 唐沅和江现洗漱起床,去楼下的餐厅吃早餐。
可以叫客房服务送到房里,但唐沅想活动活动, 睡久骨头懒,江现便陪她出来。
她换上长裙,和他在玻璃窗边的位置坐下。
其它人陆续下来,都是昨天退场早的,玩到天快亮那几个还在补觉。一见江现, 不由都吓了一跳。
江盈倒是放心不少, 趁江现起身走开一会的空档,悄悄摸摸凑到唐沅身边问:“你们没事了?”
唐沅看她一眼:“本来也没事。”
她既这么说那就是吧, 江盈懒得掰扯,拍拍她的肩膀不再过问, 回到自己的座位。
江现这一趟来得突然。
他不请自到,以唐沅家属的身份混迹, 为表礼貌, 中午订下附近最好的餐厅, 直接包了一层请大家吃饭,给足了排场和面子。
金金生日, 至少要过完这天才会回去。
下午江现和他们一块玩,都是唐沅的朋友, 他不太熟,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他们的“疯”。
一群人到游艇上,玩嗨了,挨个把人往海里扔, 要么就自己空中翻腾往下跳。甲板上开起震天响的音乐, 海面都跟着晃。
唐沅怕江现不习惯, 问他:“会不会觉得吵?”
他说没事:“热闹一点挺好。”
主要是喜欢她和她朋友待在一起时的状态。
唐沅的情绪比前一天好多了,已然恢复正常,跟上大部队的节奏玩得全情投入。
海风吹拂而来,他们在栏杆边说了会话,一群人要进行海上摩托比赛,问唐沅:“来不来,比不比?!”
唐沅一听就来了兴趣,扭头问江现:“去吗?”
他想也没想:“好。”
套上救生衣,江现和她骑一辆摩托艇。唐沅很熟练,完全是高手架势,根本不需要教练保护,带着江现丝毫没有影响。
其他人有自己骑的,也有两人一块,金金和江盈就坐一辆。
蓄势待发间,江盈冲她比手势:“看谁第一啊?”
唐沅当即爽快接招。
做裁判的人一声令下。
开始后,浪花激溅。摩托艇在海上划出一条条白线。他们远远绕一大圈,又转弯开回来。
身上几乎湿了大半,唐沅的长发束起在脑后,江现的手搂在她腰间,水花溅开,有一些被风吹进眼里,身后响起其他人的尖叫笑闹声。
唐沅也在笑,她掌控着这辆摩托艇,在湛蓝海面上,艳阳之下,笑得明朗,肆无忌惮。
这是江现第一次,单独和她,和她的朋友一起玩。
以前读书时,他们这群人就常常在校外“疯”,一直和不学无术、胡作非为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尖子生和后进生之间仿佛隔着鸿沟。
那时候,他,还有身边其他的人,向来总对他们的各种行径冷眼批判。
可是今天,他参与到这其中。
看着她被阳光照得澄白清透、沾染着水花的笑脸,突然也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
摩托艇飞驰,破浪前行。
湿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江现紧紧搂住唐沅的腰,俯首朝她脖颈碰了碰,在她迎风的笑声中,也跟着无声笑开。
烈日,水花,刺眼的光和大片湛蓝色融化在一起,这湿润灼热的一切,畅响着夏日最烈的尾音。
……
白天玩闹过后,一群人身上基本都湿得彻底。
回到房间休整出来,生日晚餐是最后的重头戏。唐沅怕被催,拉着江现匆匆下楼,一边在手机上和江盈聊着给金金的生日礼物。
江现在她身后被她拉着,落开距离,两个人牵着手,胳膊微微地晃。
快到大厅,江现忽然道:“今年我给你庆祝生日吧。”
唐沅不及防听见这一句,脚步停下,回头看他。
从前她不爱过生日,是因为初中后,她妈就没空陪她过。她慢慢地,不愿意想起自己被“遗忘”的这件事。
江现认真看着她:“我不会忘的,每年都会记得。”
几秒沉默,唐沅给出答案:“那我也给你庆祝生日。”
他眸光微柔:“好。”
拉着的手没有放,江现走到她身边,这次是两个人并肩。
“许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往前走了几步,他低低地说。
唐沅看向他。
他和她一道,步伐悠悠地朝更热闹的地方走。
很轻,但字句清晰地又加上一句。
“……不止是生日愿望。”
他已经知道该往哪走了。
要和她把生日愿望,许到这辈子的最后一个。
要一年比一年,更热烈地爱她。
……
金金生日结束的第二天,唐沅和江现就回了浒城。
其他人有的继续留在那儿玩,有的搭另外的航班回去,没有人和他们同乘。
江现似乎打定主意休息,抵达后,丝毫不着急往公司赶。
径直和她回了家。
他在书房打电话,唐沅隐约听见江天德的名字,等他出来不免问了句。
江现答得坦率:“他年纪大了,是时候该休息,我让他早点退休享享清净。”
唐沅一愣,当然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忍他够久,他不愿意安生,偏偏要来招惹你。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江现淡淡说着,面不改色,走近揽上她,语气微转,“别多想,我会安排好,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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