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在凉州根基颇深,沈云亭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将汪仁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得益于第一世他曾前往西北调查程景玄失踪一事。
前世嘉禾死后不久,他亲手为程景玄手刃了汪仁这个败类。
故而他对汪仁在凉州的势力分布和犯罪证据了如指掌。
至于骆远他们,不过是一群小贼罢了,汪仁刻意散步谣言,将骆远夸大成无恶不作的悍匪,目的便是为了将自己所犯的大事都推给“悍匪”,以掩盖自己的罪行。
骆远虽罪不至死,但依照大邺律,需处割手之刑。一切刑罚皆等回京之后由延庆帝定夺。
回京路途遥远,行至半路,一行人到驿站休息。深夜嘉禾正躺在驿站客房的木床上休息。
正闭着眼,屋里一片安静,窗边忽传来一阵轻轻的扣打之声,嘉禾朝窗边望去,若有似无地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警惕地起身,赤着脚轻声走到窗前,默了片刻“嘎吱”推开纸窗。
她探头朝窗外望了望,没瞧见人影,低下头却见窗槛与墙的缝隙处插着个小糖人。
小糖人晶莹剔透散着甜香,嘉禾垂眸盯着看了会儿,“啪”地一声关上了窗。
她心里清楚,阿兄伤未痊愈,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会给她送小糖人?
可惜她不再是那个会从他手中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接过糖人的大傻子。
嘉禾无视了窗前的小糖人,径自回了木床继续闭眼休息。
无视已经是她对这一世的沈云亭最大的尊重。
躲在门外拐角处的沈云亭,看着嘉禾关上窗,沉默地走上前,拿起小糖人。他不知道怎么讨嘉禾喜欢,记得嘉禾喜欢糖人,就连夜赶去隔壁镇上买了小糖人给她。
可她再也不要他送的糖人了。
沈云亭从前不懂为什么嘉禾喜欢吃糖人,他试着尝了尝手中的糖人,明明他的舌头尝不出任何味道,却觉得糖人异常苦涩。可回想起从前嘉禾吃糖人吃得满嘴糖糊的样子,又觉得这苦里还带着甜。
连着赶了几日路,终于回了京。嘉禾不在京城的日子,京城也发生了不少事。
延庆帝生了场风寒,痊愈后身体大不如前,如今由太子监国当权。还有太子选妃一事迟迟没有着落。
这些都是玉筝提着千年人参来探望受伤的阿兄时同她说的。顺道提了过些日子花朝节,约她一同去赶花会拜花神的事。
玉筝同阿兄还是一见面就吵。阿兄一见玉筝就一直板着张脸。就为了唐律前几日为玉筝庆生,送给玉筝一副题了小诗的字画被玉筝当宝挂在公主府前厅这事。
玉筝忧心忡忡地来,气鼓鼓地离开。嘉禾撇了眼躺在榻上养伤的阿兄,瘪了瘪嘴:“平日五大三粗直来直去的,怎么喜欢人家还要装样子?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像你。”
“谁喜欢她了?”程景玄红着脸看了眼藏在枕边的小香包,瞒不过去只好承认,“是喜欢,可是……”
“就是因为喜欢,我觉着我得再挣些好前程才配得上她。”
嘉禾懂阿兄的心情。就像从前她也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想努力做到最好,让沈云亭喜欢一样。
“阿兄你很好,不要看不见自己的好。你若是不告诉玉筝,她便永远不知道你心悦她,不要等错过了才后悔。”
“可若是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她还是不愿意接受你,那便不要痴缠了。不愿意看见你好的人,对一辈子都看不见你的好的。”
程景玄怔愣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嘉禾,总觉得这段日子自家阿妹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往日挺活泼的一个人,现下看着倒是沉稳了不少。
其实他觉着不止自家阿妹变了,连那清高自负到让人讨厌的沈二也变了。前几日回京的路上,沈二竟然开始对他嘘寒问暖,他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对了阿妹。”程景玄唤了声嘉禾。
嘉禾看他:“怎么?”
“这回西北之行多亏沈二救了我。怎么也该带上谢礼亲自登门朝他道个谢。”程景玄看向嘉禾,“我正养伤行动不便,此事便劳烦你了。”
嘉禾过了好半天才应道:“好。”
汪仁在刺阿兄的那把匕首上抹了毒,幸得沈云亭赶来得及时,否则再晚一步,阿兄怕是难救了。
一码归一码,沈云亭救了阿兄,该谢的她会谢的。
嘉禾从永宁侯府府库里寻了几幅名家字画和文房四宝装进礼盒,前往沈府。
到了沈府却被门房崔叔告知:“二公子他不在府里,二公子高中榜首,圣上刚赐了一座新府邸给他,他搬出去了。”
嘉禾向崔叔确认道:“他搬去了东街二巷第四间?”这是前世沈云亭府邸的位置。
崔叔拍拍脑袋,想了片刻道:“不对,他搬去了东街六巷第二间府邸。”
嘉禾皱了皱眉,东街六巷第二间府邸……
那不就是她家隔壁吗?
可她家对面原本住的是太子少傅张先生。总不会是哪弄错了吧?
嘉禾又问了一遍崔叔确定吗?崔叔说确定。
沈云亭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搬到她家隔壁。
嘉禾气笑了。她坐着马车来到自家府邸隔壁,敲了敲沈云亭府邸的大门把手。
大门立刻被打开,门后之人似乎料定了她会来,早早在此等候。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眉眼立刻笑了开来,似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一般,喜道:“你来了。”
嘉禾不多话,直接将准备好的谢礼递给他:“多谢你救了我阿兄,这些是谢礼,还望大人笑纳。”
沈云亭忙捧过嘉禾给的谢礼:“应该的,不必谢。”
嘉禾:“既如此,你把谢礼还我。”
沈云亭紧拽着她给的东西闷声不吭一动不动。
送完谢礼,嘉禾不欲多待,正要走却被沈云亭叫住:“等等。”
嘉禾脚步顿了顿,但未回头。
沈云亭清润低沉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会搬来这里吗?”
“大人的事与我无关。”嘉禾道。
沈云亭心一抽。
她说与她无关,可他想与她有关。
原太子少傅张超致仕,他继任了太子少傅一职,设法夺了这座府邸。
只是想离她近一些,每日都能见到她。
“程姑娘。”沈云亭笑了声,“日后比邻而居,时常相见,请多指教。”
嘉禾沉下脸,心想大门口是时候该养两条会咬人的看门狼狗了。
第37章 修罗场
嘉禾送完谢礼回了府, 程景玄已从榻上直起身,见嘉禾进来忙对她道:“阿妹,我觉着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我想清楚了, 无论如何我得把我的心意告诉玉筝。过几些日子花朝节, 她正好要出来, 我打算那个时候跟她讲明白。”
“我仔细想过了,不能让唐律那个臭小人拱了好白菜。”程景玄义愤填膺道。
“阿兄说得是。”看着程景玄斗志昂扬誓要夺爱的样子,嘉禾由衷地笑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这辈子她定会过得很好。
*
程景玄的伤势虽无大碍,却比想象中好得慢。
过了几日东宫来召,说是程景玄剿匪有功, 按律要进宫领赏。
只不过现下程景玄行动不便, 只好由嘉禾代替兄长前去。
嘉禾递了牌子进了宫, 替程景玄领了赏。领完赏嘉禾本要出宫,宫中主事的宦官将她叫住。
“程姑娘留步,太子有请。”
于是嘉禾由小黄门领着去了东宫。
东宫的金瓦琉璃在嘉禾眼前发闪, 嘉禾望着那闪光的金瓦琉璃总能想起前世毁于大火之中的东宫,想起尸山火海和血水废墟。
太子正坐在东宫正殿品茶,指尖轻扣茶碗似在思索着什么。
嘉禾由小黄门领着到了太子跟前, 朝太子行了一礼:“臣女见过殿下。”
太子放下茶盏, 抬头朝嘉禾望去,温和道:“快请起。”
嘉禾依言起身,站在离太子三尺远处, 恭声问:“不知殿下寻我何事?”
李询看着她笑了声:“哦,是这样的。我寻你来是想问你,你要什么赏赐?”
“给我赏赐?”嘉禾一愣,不明所以。
李询笑道:“此次西北之行, 除了思谦与你阿兄,你亦辛苦。他二人皆已有封赏,只你没有,那可不行。”
“你想要什么,告诉孤,若是孤能替你做主的,你大可提出来,不必客气。”
其实这次西北之行,功劳全在沈云亭,只不过太子钦佩阿兄迎难而上的胆识,又觉此行阿兄有苦劳又受了伤,这才赐下赏赐以作慰问。
至于她实在算不得有何功劳。但太子既说了要赏,她若装模作样拒绝了赏赐,反而驳了太子的面,显得小家子气,不如大大方方接了。
只是嘉禾一时也想不到要些什么,这一世她万事圆满,爹爹没有娶继母进门,阿兄也还活着,家中也不缺金银,她实在想不到其他所求。
仔细思忖过后,嘉禾想起了骆远那双浓眉下真诚的大眼,便对太子道:“臣女想替人求个情。”
“谁?”李询望向她问。
嘉禾回道:“骆远。”
“哦?”李询略一挑眉,“你为何要替骆远求情?”
嘉禾直言道:“此人虽为贼匪,但他从未害人性命,所劫之财多为不义之财,本意只是为百姓讨回公道。骆远为人尚算憨厚,做派野蛮未受教化,但悍匪之名乃是汪仁所构陷。有罪当罚天经地义,但他罪不至死。斩手之刑对练武之人而言如同死刑。还望殿下对其酌情量刑。”
李询听完嘉禾说的话后,顿了片刻温声回道:“你且放心,骆远没事。”
“他原本是良将之后,武艺高超实乃良将之才,如今军中正是缺人之际,孤以下令将骆远及其麾下诏安于军中,为国效力将功补过。”
骆远受他先祖骆勇之连累,本应永世不为朝廷所用,然太子不拘泥于旧规,破格提用人才之举实乃真贤明。
嘉禾发自内心地道:“殿下英明。”
李询谦逊道:“倒不是我英明,此计乃是太子少傅向孤提议的。”
太子少傅?
“你还不知道吧,思谦他成了孤的少傅。诏安骆远便是他的主意。”
嘉禾:“……”
沈云亭倒是举贤不避仇。从西北回京途中,他看骆远的眼神明明恨不得要亲手掐死,回京之后还能沉下性子将骆远收归朝廷所用。
沈云亭的确是个好官,但这与她毫无关系。
李询接着对嘉禾道:“既然骆远无事,你也不必浪费了这个赏赐。这样吧,这个赏赐孤先欠着你,待你想到了再告诉孤便可。”
嘉禾微微抬眼看向太子,他眉目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见嘉禾久久不答,李询问:“怎么?这样不好吗?”
嘉禾摇了摇头:“没有不好。”是太好了,自古没有那个人能让天家欠下赏赐的。
“那便这么定了。”李询道,“孤等你来求赏赐。”
嘉禾沉着眼眸:“谢殿下。”
谢过太子之后,嘉禾不欲多在东宫逗留,便道:“若殿下没有其他事吩咐,臣女便先行告辞了。”
“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李询盯着嘉禾平静的脸看了会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路上小心。”
嘉禾临出东宫前,李询忽叫住了嘉禾。嘉禾回过头看他,他朝嘉禾笑了笑:“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记得同玉筝玩得开心。”
“好。”嘉禾应了声,未做停留转身离开了东宫。
东宫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嘉禾回头望了眼被四方红墙围着的东宫,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太子在成为太子的那一刻,注定要成为江山之主,也注定要在这四方城筑成的金丝笼里终老。
*
出了东宫,嘉禾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了趟东街的布庄。嘉禾为自己挑了几方鲜艳的锦缎做新衣。
她喜欢鲜艳的颜色,只因为有次她穿着鲜艳颜色的新衣,兴冲冲地跑去问沈云亭好不好看,沈云亭对她说了个“俗”字,她便很少再穿鲜艳的衣服。
去布庄挑完锦缎,又顺道去了胭脂铺挑了几盒时兴的花露胭脂。这种胭脂轻薄且带着山花的甜香,嘉禾很喜欢,只不过前世沈云亭嫌吻她的时候胭脂会沾到自己身上,不喜她总涂脂抹粉,她便很少用。
如今谁还在意他喜不喜欢,自然是自己喜欢最重要,想要怎样便怎样。要对自己好一些。
买完胭脂,嘉禾才坐上马车回了府。到了永宁侯府门口,刚下马车,忽见一男子站在侯府门前。
那人高头大马的,穿着一身干净的赤黄圆领袍,踏着六合靴,打扮得干净整齐,精气神十足,倒是位眉目俊朗的郎君。
嘉禾觉得眼前这人看着有些许眼熟,走上前细瞧,见那男子正挠头对她笑得灿烂。
这个挠头的动作她好像在哪见过。
那男子见嘉禾朝他走来,嘿嘿一笑,红着脸唤了声:“小禾苗。”
嘉禾微愣:“骆远?”
“诶,在。”骆远应道。
嘉禾打量着眼前人,张了张嘴不敢相信这个干净整齐的少年是那个又脏又乱的悍匪头子骆远。
自那夜喜宴上骆远被沈云亭压上囚车之后,她已有好一段日子未见他了。
他从前头上似野人般杂乱的毛全部梳了起来,用一根木笄簪着,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上那股子霉味不见了,衣服上透着淡淡的皂香。
“小禾苗,我现下在京城军营当值,和兄弟们有了正经活计。”骆远道。
他被抓回京城后才知道自己险些和永宁侯府的嫡姑娘成了亲,这亲虽没成上,但是姑娘他倒是惦记上了。
兄弟们说要配得上人家姑娘,怎么着也得把自己拾掇得干净些,再闯出一番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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