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询与李炽积怨已久,他恨透了李询,凉州战事频发,李炽只在肃州作壁上观,却不肯出手援一把凉州。
沈云亭深思后,决定:“我今晚赶去肃州一趟,或许还有转机。”
永宁侯道:“你要去肃州找李炽?”
沈云亭察觉永宁侯神色有异:“怎么?”
永宁侯为难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李炽前两年聘了位幕僚,如今在李炽跟前正当红,很受李炽信赖,如今李炽什么都听他的。”
“他那幕僚你也认识,姓沈名元衡。”
沈元衡……
沈云亭垂眼,算算日子,自沈元衡被驱逐出京前往肃州为怜娘守孝以来,已有三年多了。
想不到今日还能与他再见面。
沈云亭默了片刻,对永宁侯道:“我知晓了。”
*
沈云亭虽迎接的将士离开后,嘉禾由军中小兵引着去了骆远所在的伤兵营帐。
走到伤兵营前,小兵给了嘉禾一副面罩,道:“军医交代了,里头血气重,进去要带上面罩。”
嘉禾依言带上面罩,掀开营帐的帘子进去。此次大战伤亡惨重,重伤者就有几千人,分别安放在不同的伤兵营内。
一个伤兵营大概收治近百士兵。营内混合着血腥味和药草味,间或还有一丝腐肉的味道。
嘉禾由小兵引着走到营帐中间,营帐中间躺着个人,全身上下缠着白布,额头上的伤口溃烂渗着血,哪还认得出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悍匪头子。
小兵道:“骆将军为了掩护大队人马撤离,深陷敌阵,被救回来的时候头破血流,满身是伤,高烧不退。军医说他伤得很重,若是过两天烧还不肯退,那便不成了。”
小兵说完退出了营帐。
嘉禾走到骆远跟前,唤了他一声:“阿远。”
骆远虚弱地睁开眼,眼前朦胧一片,好久之后才看清眼前人是嘉禾,有气无力地笑了声:“我怎么又梦见小禾苗了?”
“不是梦。”嘉禾道,“是我。”
“你……怎么来了?”
“我总要来看看你。”
“沈大脸呢?”
“他也在……”
骆远望见嘉禾头上梳着妇人髻,挣扎着伸手扯住嘉禾的手腕,吃力地朝嘉禾道了句:“对不起,我没能赶回来。”
嘉禾道:“此事非你之过。”
骆远苍白着脸喘着粗气:“可若是我……”
嘉禾打断了骆远的话,只道:“别说了,说话废力气。现下你什么都不必管,只需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骆远盯着嘉禾,望了许久,许久之后忽拽着她的衣袖问她:“若我的伤恢复,还能活着。你愿不愿意同沈大脸和离,改嫁给我?”
骆远说这话时,沈云亭正好从永宁侯府营帐出来,到伤兵营找嘉禾。
正撩开帘子进入伤兵营,恰恰巧巧把这话听了个正着。他远远望向嘉禾,心里没了底。
第78章 不会改
骆远问嘉禾, 如果她伤好了还活着,她愿不愿意和沈云亭和离改嫁给他。这个问题在嘉禾心中有答案。
骆远问了,她便如实答。她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重伤在身的骆远。正要开口却发现方才还有力气说话的骆远, 因高烧昏了过去。
她一吓, 忙起身去找军医, 转身撞见了站在伤兵营门口的沈云亭。人命关天,顾不上同沈云亭说话,嘉禾跑出营帐去寻军医。
沈云亭望着她跑远的背影,轻叹了一声。对一个濒死之人什么样的答案最好,即使嘉禾不说,他心里也明白。
嘉禾由小兵引着去了军医营帐, 掀开帘子急道:“军医, 骆远高烧昏迷, 您快去看看。”
“知道了,这就去。”回话的军医抬起头,瞥见来人是嘉禾后惊叹了一声, “是你。”
嘉禾听见熟悉的声音,朝回话的军医望去,那军医穿着一身干净轻便的青色襦裙, 身前系着一条白色围裙, 面容清冷。
是岑雪卉。
自小村庄一别后已有三年未见,没想到会在边关遇见。
嘉禾:“怎么是你?”
岑雪卉:“说来话长,我正巧随叔父来军营行医……”
如今不是该叙旧的时候, 未等岑雪卉说完,嘉禾急忙拉着她去了伤兵营。
伤兵营内,沈云亭已经走了。嘉禾扯着岑雪卉到骆远跟前察看病情。一路跑着来回,嘉禾捂着胸口喘着气问:“他怎么样?”
岑雪卉仔细察看了骆远的伤势, 把了好几遍骆远的脉象,摇摇头道:“还是没有好转……”
岑雪卉欲言又止。
嘉禾心沉到了底,抿唇道:“军医有话不妨直说。他在这无亲无故,如若他撑不住了,请务必告诉我。我好替他提前准备棺椁。”
岑雪卉摆了摆手道:“棺椁倒是还不用准备,只是我发觉他这伤有些不对劲。”
嘉禾问:“这如何说起?”
岑雪卉扯开盖在骆远身上的被子,指着骆远手臂上的伤道:“你也懂药理,你看他手臂上的伤,上了那么多天药,不但不见好反而愈发烂得厉害了。以往我收治过的类似伤患从未出现过像他这样的情况。”
“还有他高烧不退,咳嗽无痰,呼吸不畅,额间有红印,这些不是受刀伤的症状。”岑雪卉道,“其实不光是骆远一个人,这几日伤兵营内有好些士兵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人数还不少。”
嘉禾拧眉:“你的意思是?”
岑雪卉道:“我怀疑这些人都生了同一种病,可能是会传染的病,故而我让人进来之时都戴上面罩。”
嘉禾仔细思索着岑雪卉所说的症状,道:“你说的这些症状倒是很像先前在黄河水患后发生的时疫。”
岑雪卉道:“可黄河离西北那么远,再者先前沈相下令从黄河那头过来的人,若有身体不适者不得入西北境,这的人从哪染上的时疫?”
嘉禾道:“时疫凶险,一旦染上只有五成几率能救回来。当务之急是先确定有哪些人有这些症状,他们在这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
岑雪卉道:“此事紧急且有风险,这有空闲又懂药理的人只有你,我需要你的帮忙。伤兵众多,你负责左边五个营,剩下的我去。”
嘉禾应了声“好”,两人分头行动起来。
*
沈云亭自伤兵营出去后,骑着马赶去了肃州见李炽。自凉州骑马到肃州时,已日近黄昏。他来到肃王府求见李炽,门房倒是客客气气地迎他进了府。
肃王李炽骄奢淫逸,府内雕砌金瓦玉阶,铺面而来的女子香风和脂粉味令人不适。
管事引着沈云亭来到王府前厅,恭敬道:“王爷正忙着,请相爷先在此等候。”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沈云亭一人在前厅静坐。
沈云亭自然明白这一等,没等到半夜是见不到人的。他倒也沉得住气,举着茶盏慢悠悠饮着茶,品了品肃王府的茶点。
约过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人来了前厅。
不是肃王李炽,而是他身边正受宠信的幕僚沈元衡。
沈元衡通身气派的打扮,碧玉冠、墨绿镶金丝长袍、黑金靴,腰间还挂着一枚通透莹润的古玉,这身装扮无一不彰显着此时此刻他的地位非凡。
兄弟俩三年未见,沈元衡瞥向沈云亭的第一句话便是:“没想到吧,当初你使计将我打入泥潭,想让我永世不得翻身,我却照样能从泥潭里爬起来,坐到肃王府第一幕僚的位置。”
沈云亭闭了闭眼,气定神闲地抿了抿杯中茶水,平淡道:“你确实有这个能耐,我不意外。”
沈元衡憎恶沈云亭,从最开始以为他是外室之子时便讨厌极了他。讨厌他明明是外室生的却处处都比自己强。
后来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外室的亲生子时,他更憎恶沈云亭,他承认他是个自私的人,沈云亭的到来不仅夺走了原本他所拥有的一切,还毁了他的前程。
尽管那一切原本就不属于他,他依然无法从失去一切的恨意中平复过来。从云端跌落泥潭,不如一开始就呆在泥潭中,至少不会因为曾经拥有而躁郁烦扰。
沈云亭是无辜的,难道他就不无辜?
他也想恨那个罪魁祸首怜娘恨沈翱风流。可怜娘为他而死,沈翱从小待他如珠如宝,要他怎么恨?
沈云亭害得他从繁华京城到了肃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他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他总有一日还会回到京城去。
在肃州他遇到了肃王李炽,一个同样被亲手足贬到肃州之人。他们一拍即合成了同盟。如今他是李炽身边最信任之人。
沈云亭瞥了眼目露狰狞的沈元衡,冷声道:“我今日过来不是为了和你扯皮的。”
沈元衡坐到了沈云亭对面的位置上,他盯着沈云亭嗤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来肃王府所谓何事。想不到沈云亭你也会有来求我的一天。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怎么求,肃王都不会借兵给你。”
沈云亭无谓说多余没用的话,直切要点:“唇亡齿寒,如若凉州不保,国门一破,肃州必破。”
沈元衡大笑了起来:“沈思谦你是聪明人,心思缜密神机妙算,可你不懂,不懂疯子的执念,早在离开京城那一刻起,我同李炽便什么都没了。你以为我和李炽会在乎这些东西?看着你束手无策求而不能的样子,我通体舒泰,解气啊!”
沈云亭闭上眼,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三下,而后起身离去。
“既然不论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无法改变肃王与沈幕僚的主意,那我便就此告辞。”
沈元衡得逞一笑:“慢走不送。”
沈云亭抬步跨出门槛,忽一顿,回头望向沈元衡:“哦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长公主甚是想念你。”他道,话毕不再久留。
“呵。”沈元衡望着沈云亭离去的背影自嘲一笑,沈云亭他总是懂什么最攻人心。
他自以为能赢沈云亭,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
凉州军营中,嘉禾与岑雪卉从晌午忙到深夜,总算将伤兵营里,所有有时疫症状的人都找了出来,记在纸上。
受伤将士一共两千六百八十九人,其中有三百六十三人都有时疫的症状。
嘉禾同岑雪卉一起将这三百六十三人与其余没有症状之人隔开,单独收治在两个大营帐之内。
岑雪卉和嘉禾分头行动,尽量询问这三百六十三人这些天去过哪些地方,又吃过什么,做过什么。
对比了三百多人的行迹后发现,这三百多人半个月里都去过一个地方。
白城。
白城位于凉州北面的谷底,是前往边境的必经之路,这三百多人在半月前曾为与突厥作战而埋伏在白城附近。
也就是说疫病的来源很可能在白城附近。
岑雪卉皱眉道:“白城是否有问题要去探一探,若是真的有问题,得及时处理。否则等到疫病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嘉禾点头应了声“是”。这不是小事,她得同沈云亭说。想到这嘉禾也是一愣,似乎只要遇到难以办妥的事,她总会第一个想到沈云亭。
似乎只要沈云亭在,就一定会有办法。
深夜伤兵营,骆远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哑着嗓子唤嘉禾:“小禾苗。”
嘉禾闻声走到骆远身旁:“我在。”
骆远虚弱地抬起指尖扯上嘉禾的袖子,问她:“小禾苗,你还没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如若我恢复了,还能好好活着,你会不会同沈大脸和离,改嫁给我?”
嘉禾低下头垂眸,回道:“我不会。”
“对不起,我不想欺瞒于你。”嘉禾道。
骆远眼里流露出哀伤之色,劝慰道:“其实沈大脸也还不错。不过他抢了我的未婚妻,如果将来不补给我一个,我跟他没完。”
“嗯。”嘉禾道,“你可要好好养病,坚持下去。”
骆远抿唇苦笑了声:“那是自然,我死了这世上就得多几个为我伤心之人,我可得好好撑下去。”
他高烧微退,醒了一会儿又立刻昏睡了过去。嘉禾替他拧了冰帕子盖在发烫的额头上,而后起身离开伤兵营,摘下面罩和围裙,洗净了手,去沈云亭营帐找沈云亭。
这一整日她都在忙,来到营帐门口,才发觉营帐里未点灯,沈云亭不在营帐内。
正欲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沈云亭骑着马回来了。他身上的衣服皱着,连日未合眼休息,眼底有一丝青灰。
见到嘉禾,立刻从马上跃下来,走了上前轻轻地唤了声:“夫人。”
沈云亭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嘉禾:“这是你喜欢黄金酥,边关没这东西,不过方才我恰好去了趟肃王府,那里有。”
方才在肃王酥等人的两个时辰,用的茶点便是黄金酥,他想到嘉禾喜欢,耍了点小计策,让那的厨子多做了一份给他带走。
嘉禾接下喷香油润的黄金酥,低头抿抿唇弯了弯嘴角。可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嘉禾忙道:“大人我有事想同你细说。”
沈云亭很少见嘉禾那么着急。
“你说,我听着。”他道。
嘉禾将这一日认真记录在册的东西交给沈云亭看,道:“我方才同岑军医发现,军营里似乎开始蔓延起了时疫,这时疫的源头可能在北边白城附近。”
沈云亭立刻翻看了嘉禾递给他的册子,上头仔仔细细记录了这些染了时疫的将士们十五日之内的行动和吃食。
他越看眸色越深沉。事情恐怕不妙,如若时疫真的在军营蔓延开来,又在此刻遇上突厥入侵大邺,后果不堪设想。
沈云亭将小册子合拢,沉声道:“此事不小,耽误不得。为今之计,我需立刻前往白城一趟一探究竟。”
刚从肃州回来,未有一刻停留又需赶赴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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