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被人抱着讲故事,也想被人亲切地呼喊着承平这个名字,不是人见承平,仅仅是承平,是他自己。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对沉睡中的夫人做出那些事情,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在懵懂的年纪也读出了几分异样,他感到不安,想要逃跑但又生生止住在那里了。
如果夫人需要自己的帮助的话,那他应该站在这里的,即使被父亲发现,也不过是一顿责骂而已,只不过人见承平也没想到人见伊春会对他说出这么重的话,简直将他贬的一文不值,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美知在人见伊春转过的脸上停留了半秒,忽略地撇过,随后转移视线落在了委屈又难过的人见承平身上。
他想要摆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但泛红的眼圈和颤抖的下唇完全将他的真实情绪暴露了出来,美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在这样一个小孩子都恐惧的黑夜里,实在不该让他再站在走廊上吹风了。
她咦了一声,注意到人见承平怀里的小枕头,黄棕色的软枕被少年紧紧勒住,美知都替枕头担忧会不会喘不过气去。她没有再顾忌人见伊春低沉的气压,纤细柔嫩的手朝着人见承平招了招,嗓音温软:“承平,进来。”
小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往美知的方向看过去,意识到她是真的在招自己过去,忐忑地又看了人见伊春一眼,揣度着他的脸色,小小地朝着美知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人见伊春黑沉沉的视线丢了过来,人见承平又把脚缩回去了。
“过来呀,”美知跨了一大步走出去,屋外的风吹得脸都发凉,她没看人见伊春的脸色,干脆走过去拉住了人见承平的胳膊,“外面好冷哦,再不进来就要感冒啦。”
男人挪动脚步侧身看过去,美知已经拉着人见承平走进去了,迎接他的是一扇被关紧的门,人见伊春不气反笑,一脚将角落里的灯踢灭了。
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乎乎一片,美知停下脚步回头看,好在今天的月光还有些作用,她适应了被月光照拂的一点光芒的房间,又担心地上有什么,轻柔拉住承平的双臂将他往榻上的方向走,不太熟练地安抚他的情绪:“不要怕,跟着我走。”
半晌身后才嗯了一声,他性格就是这样冷淡的,但脸已经微红了,美知也不放在心上,给他摆好了枕头,两个人都睡了进去。
承平还有点不太习惯和其他人睡一张床,况且这张床并不大,两个人盖同一床被子就无法避免手臂相碰,她浑身都是软乎乎的,承平很喜欢这样的夫人,他无声地侧过身望着她,美知发觉到视线后眨着眼回看了过去,“承平等了我很久吗?”
少年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父亲刚刚对夫人做的事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两秒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回话很不符合礼仪,他担心美知会因此而生气或对他有不好的印象,有些局促地又透着冷淡地开口:“没有……没有等很久。”
美知却握住了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想着就应该等了挺长时间了。
她也不拆穿,弯着眉眼温声回他:“下次直接进来就好,不用这么拘谨。”美知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快睡吧。”
她半天没等到回话以为他已经睡着,刚动了一下,怀里就多了一个小东西,人见承平抱住了她,什么也没说。
第10章
如此半个月,美知迟迟没有得到鬼蜘蛛的半点消息,在这属于人见伊春的城里,没听到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但美知年纪并不算大,在死前她还是被牢牢保护着的一位富家女儿,天真懵懂这些词一直跟随着她,即使在着战国时代她经历了不少事情,天性如此,以至于她在春日花簇旁托腮叹息了起来。
她不清楚鬼蜘蛛是如何逃离的,但是对于一身软肉的美知而言,她出去是不可能的,美知很确信这一点,毕竟如果她出去容易的话,鬼蜘蛛或许在那天用剪刀剪断绳索的时候……
可能会拉着她一起出去也不一定。
她自己对于这个猜想都持有小部分的怀疑,按道理,她和鬼蜘蛛认识的时间仅仅几个月而已。
就算鬼蜘蛛不来救她的话,也情有可原的,美知想。
毕竟之前已经跑到城主府来救过她一次不是吗,只不过没成功还差点丧命。
她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片蓝色的绣球花花瓣,赶紧的指尖稍稍用力就染上了一点颜色,她的注意力又被花瓣吸引过去了,神游太空的眨了眨眼,她扯下一片花瓣贴在自己的指甲上,透着健康粉色的指甲有着完美的形状,用里沙的话说:夫人是她见过最完美的女人,秀丽长发、卷翘的睫毛恰到好处的浓密,鼻尖并不算很挺,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就完美地无懈可击。
她显然很无聊,平日里只有里沙和人见承平会和她讲讲话,人见伊春下令不准任何男人接近这里,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人见承平,要来找美知也不是那么轻松了。
今天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偷偷背着里沙躲在花丛里看走廊上的仆从行色匆匆,她穿了一身花团锦簇的衣裙踏入人见伊春精心饲养的花丛里,那一大簇一大簇的绣球花完全遮住了她的身形,地上长满了嫩草,美知脱了鞋袜光着脚钻了进去,百无聊赖地抱腿坐在里头,努力让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子变得不一样些。
里沙神色慌张地从花丛旁小跑过去,眼睛一直往四周张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但由于美知失踪地太过突然,以至于里沙粗心大意地完全没注意到花丛一角正垂落着一小缕黑发,路边遇到几位武士,她低头避让开,碍于会被城主责罚,她不敢向武士们询问是否看到美知的踪迹,只盼着赶紧找到一向乖巧柔顺的夫人,以免她被冲撞上。
要知道,在这城里每日也有其他勋贵会来拜访,夫人生得如此模样,若是被撞上对方起了心思,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里沙并不是没有看到过其他城主将自己的小妾赠与其他男人的事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她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情,再者美知算是一个很好伺候的夫人,里沙觉得现在就挺好。
里沙找了好一会,美知已经把十个指甲都染上颜色,虽然颜色并不均匀,但她手指好看,那点瑕疵也就不再是瑕疵,反倒像是故意为之才形成的美丽。
人见承平好不容易完成父亲这段时间加重的业课,他兴冲冲地跑出来找美知,在半路碰上里沙,见她神色匆匆人见承平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喊住了她:“夫人呢?”
里沙一下子怔在原地,人见承平不过七岁,他的身高不需要像人见伊春那样仰视,他能一下子从那双透着慌张的眼睛里看出不对劲,里沙在那神似城主的视线下差点软脚跪下,这顿责罚是少不了的了,她干脆低声承认,在此之前她谨慎地巡视四周确定没人,这才颤着声音回他的话:“夫人,夫人不见了!”
人见承平恢复平日里冷淡肃然的神色,尽管他才七岁,但是谁也不敢因为他年纪小轻视他,那可是城主的血脉,动作眼神,几乎是城主幼年版。
他站在那指挥里沙:“你去那找,她喜欢去的那个亭子里。”
里沙将人见承平当主心骨,她反倒因此松了口气,应下去了人见承平手指指向的地方。
人走后,少年才为美知失踪而烦躁地加重了呼吸,眉头蹙起,踱着步子往左边方向走,那里是美知时不时跑过去喂鱼食的地方,但他刚刚挪动两步又停在了原地。
步伐一转,人见承平转了方向改往花丛那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从何而来,但他望向那花丛一角时,心底的悸动更为明显。
而人见承平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比里沙更为镇定和细心,只是绕着花丛走了一圈蹲下身就察觉到里面有人——美知似乎是累了,干脆趴在花丛中央,从容地正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小憩。她头顶上方是缠绕在纤细枝条的绚丽花朵,有的甚至好似闻到了美知身上的香气,垂落下来,正好落在她雪白腮边,那是世界上最适合她的装饰品,宛若花丛里沉睡着的精怪。
那副美人图比人见承平见过的所有名画都要震撼人心,她的美丽不是端庄坐在木椅上的乖顺贵女,也不是小溪边撸起袖子生机勃勃的村子少女,人见承平站在那半天没有动静,半晌,他不顾仪表脱下鞋,无声地靠近过去,怕打扰到她睡觉似的蹲下身看她染上的指甲。
美知没有睡熟,她察觉到头顶的日光不再,身上也有些冰凉了,睁开朦胧双眼,她眨着眼睛将眼前模糊的人影看清,而等到她清醒过来后,少年被抓包时的忐忑和羞恼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是承平啊,”她支吾了一声依旧没有起来的打算,这段时日已经让美知锻炼了足够的胆子,知道在这城里如何践踏在人见伊春的底线上活得更随意,在草地上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洁净的衣袖已经染上嫩草的翠绿汁液,但好像那点绿色在艳丽衣裙上成了点睛之笔,美知不太在意地在日光下打量着干掉的指甲,满意地动了动十指,随后又想起承平还在这里,将手递给他看,似乎想得到夸奖,声音软绵绵的拉成着语调,“好看吗?”
少年挪了挪身体,替她挡住身后投射在她眼睛上的、逐渐变热的日光,他咳了一声,盯了手看了好一会,又怕她举着手会泛酸,简单快速地回答:“好看,很漂亮……”
美知却误会了他一直盯着指甲的意思,她兴趣盎然地从草丛里撑起手臂,交领处隐约能看到一点白皙春光,人见承平下意识低下了头不去看。
美知察觉到承平的沉默,低头打量了自己,顾及了一点礼仪,于是将衣裙简单整理了一番,这才伸手拉着他走进美知开拓的新大陆。
两个人身形都不大,在这花丛里算是勉强能够坐下,等到承平望向美知询问她拉着自己进来的意思,美知已经从周围的花朵里挑选了好几种颜色的柔嫩花瓣了。
人见承平从来不知道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当他沉默着代表默许地接受美知分享的好意后,一双手被染得……多彩缤纷。
美知给他染完指甲后没有等到回应,而她看后也承认自己给承平染的过于绚丽了,他虽然才七岁,但也是这座城的少城主,而这样的指甲有损他身为少城主的仪态和威严。
美知忐忑地用指腹轻柔地替他擦拭着指甲上还未干透的汁液,猜测着承平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说:“可以擦掉的哦,承平不要担心。”
承平却止住了美知的动作,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生气的倾向,将自己涂了汁液的手抽了回去,在日光下他认真欣赏了一番,语气真诚:“夫人染得很好,承平很喜欢。”
他第一次不再别扭地否定自己的真实想法,承平难得地露了一个清澈的笑,美知望着他的脸,想着人见伊春是永远不会拥有这样的笑容的,因为他是个坏蛋。
俗话说越不想见谁,那个人就会来,美知想要开口说话时头顶的阳光再次被挡住了,她仰头望过去,只瞧见男人深色的衣袖垂落在一大朵紫色的绣球花旁,指骨纤长,透着苍白。
人见承平脸色一白,动作迅速地将手收了回来,发颤地藏在背后。
美知和人见伊春中间还夹着一个盘腿坐下的人见承平,男人还没说什么,少年动作迅速地从花丛里站起来,他很想努力藏住自己没有穿鞋的脚,但这一切都是徒然。
美知望着那脚转了个方向对着刚爬出去的承平,即使她看不见男人的脸,也清晰地明白对于承平来说,那即将是一场惨无人道地怒斥。
人见伊春总是对自己的儿子过于苛刻,完美地将父亲二字从承平的心里清除出去,只剩下严厉。
涂着花汁的柔夷轻轻揪住了人见伊春的衣袖,男人顺着那力道看过去,少女一手撑地,半跪在草地上拽住了他的衣服,眼神澄澈明亮,远比头顶的日光更为温暖。
“我饿了,回去好不好?”
如出一辙的冷淡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一会,人见伊春没有回答,他朝着美知踏出一步,弯腰将手臂绕过她的腰,看似没用什么力气,美知眼前一花突然掉了个头,再入眼贴近她的是男人坚实的胸膛,隔着她无意贴上的手掌,隔着衣物感受他皮骨之下跳动的心脏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今晚城里有活动,”人见伊春背着光有些看不清神色,他轻笑着,“想出去吗?”
第11章
说是活动,其实也不过是一场一群勋贵坐在牛车里在城里像展示自身财富一般转悠一圈,当然也有身姿挺拔的男人骑着马走在前头,在血红的月光下展现自己俊隽的容貌和华服下的英勇身姿。
人见伊春也是其中一员,不过他显然是作为城主来巡视领地的,他骑着马像领队的将军走在最前方,目光大致扫略着周围站在一旁的村民,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的,美知掀开帘子掠过一眼,她只能看见他的傲然的背影,感知到他故意显得放松实际上绷紧全身的假象。
这是美知花费了半个月才了解到的人见伊春,而得到这样的情报全靠这些日子这个男人养成抱着她睡觉的习惯,美知刚开始还紧张地不敢入睡,生怕他再次说出让自己给他生孩子的话来,在几天的熬夜折磨下,人见伊春并没有多做什么之后,美知也就任由他抱着自己一起睡觉了。
人见伊春是非常自律的人,天还未亮他雷打不动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而在此之前,被他抱在怀里的美知因为睡姿的缘故,有时候她会习惯性地以为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巨型的发热娃娃而将人见伊春抱住,手也贴在了他的背脊上。
而这时,人见伊春便会感知到危险般背部绷紧着,随后毫不留情地将美知也弄醒。
次数越多,她也清楚这个睡在身侧的男人根本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即使是手无寸铁的自己,人见伊春依旧保持着警醒的态度,只要她有什么动作,他的下意识反应也会随之而来。
今天人见伊春的行为举止和平常不一样,美知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将帘子放下,美知心有不安地低垂不语,人见承平将她爱吃的零食递过去,说是零食,实际上也不过是对比于现代制作简单的糖渍果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战国时代,这点零食已经算得上是精贵了。
美知没有心情品尝,她有些敷衍地笑了笑,把果脯推了回去:“暂时不太想吃,承平你吃吧。”
她全然忘记了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七岁少年心智不同于那些同龄孩子,他有自己的判断,从美知细微动作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是很明显,她不想让自己发现。
是假装不知道还是主动问出,人见承平犯了难。
不管是哪种,他都是奔着不想让夫人伤心的后果去的,但是他认真思考一番后,却发现两种都会让美知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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