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鸽观察着他的表情。
“……不过很快就意识到,好像不是。也许有些小男孩也喜欢画一颗爱心什么的,但是这里面还有两条手链,虽然款式算中性,男女都可以,可是以你的手腕的尺寸,绝对戴不上。这又是今年的新款,不是旧东西。
“直到刚才看到你坐到这个位置上,我终于明白这些东西是谁的了。”
宁鸽转头看看办公桌。
老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了一眼。
办公桌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小相框,上面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照片里的男人明显是老左,只是那时候的老左还很年轻,腰没有变粗,头发也全都在,女人容貌很秀美,和他的年纪相当,小女孩大概才七八岁的样子,挎着彩虹色的救生圈,小辫子翘着,刘海湿漉漉的。
背景是蓝天大海和沙滩,三个人的脑袋紧紧地凑在一起,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
照片旧了,蓝天泛着点黄。那时候父母未老,女儿已经懂事,正是一个家庭的黄金年代。
宁鸽凝视着老左,问:“那些东西,都是你女儿的吧?”
老左望着宁鸽,说不出话来。
既然他不出声,宁鸽就继续直率地说:“我一度以为你的女儿出了什么事,你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纪念她——你别生气,我知道她没有,她好好的。”
宁鸽说:“因为这个猜测并不合理。
“如果这些东西都是珍贵的纪念品,怎么会舍得放进真人秀的盒子里?万一弄坏了呢?要是不小心丢掉了怎么办?比如我们一个失手,把盒子掉进鳄鱼池里,画了画的小石头可就彻底完蛋了。”
宁鸽望着他,“所以你会冒着丢掉珍贵纪念品的风险,冒着被扣奖金,被上司骂,甚至被公司辞退的风险,也还是一定要这么做,并不是无缘无故,是有目的的。”
宁鸽顿了顿。
“这是一个特别火爆的真人秀,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找到线索这件事,更是人人都会关注,你把那些东西放在盒子里,是为了通过直播给一个人看。”
宁鸽看进他的眼睛,“是个你没办法通过正常渠道联系到的人,只能通过真人秀,让她看见这些东西——所以你和你的女儿怎么了?”
宁鸽一句又一句的话,抽丝剥茧,老左坐在那里,脸上开始时的讶异消失了,皱纹显得更深了。
他像是呼吸不畅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两只手,按在脸颊上用力搓了搓,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
裴寒他们也已经过来了。
裴寒站在宁鸽身后,默默地摘下背包,把包里的几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放在老左的桌面上。
那两条今年新款的银手链,和其他不起眼的小东西不一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宁鸽把盒子们往前推了推,“这些东西还给你。”
她继续说:“我过来问你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很好奇,我们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鸽看一眼手链,“这是今年的新款手链,是你最近新买的吧?你特地给她看两条手链,一定有特殊的含义,这是两个人的?所以你女儿的名字里,是有个M,还是有个X?”
这么久,老左终于说话了。
他低声说:“是X,我女儿叫小希。”
欧文很讶异,“小希?是希格玛之星的希?”
老左露出一点苦笑,“对。是希格玛之星的希。”
他用手指摸了摸那条刻着X的银手链,对着这几个看穿他心中秘密的陌生人,好像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们不知道,当初设计节目的时候,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写了多少页报告,才说服他们把那颗星星命名成希格玛之星。
“公司高层想取个有逼格的名字,他们很有野心,让我们给节目的故事背景搭个纵贯古今、融汇中西的大框架,必须要耀眼,要吸睛,要能吓唬住人,要大红大紫,可是又没耐心,急着上线赚钱,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希格玛之星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努力说服他们,把它叫做希格玛之星,”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心中最明亮的星星。”
欧文忍不住问他:“那你女儿现在在哪?”
老左的喉结动了一下,望着桌上小盒子里的钥匙。
“她已经快三年没回过家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她和我们大吵了一架,把家里的钥匙扔给我,就走了,再也没联系过我们。现在应该是和她的爱人在一起。”
宁鸽看一眼盒子里另一条银手链,“她的爱人也是个女孩?”
老左平静地回答:“是。叫小蔓。”
小蔓和小希。
一个M,一个X。
老左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宁鸽,看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小希那时候和我们吵得很凶,我们完全不能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一直都乖乖的很听话的女儿,怎么突然就要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呢?”
他停顿了一会儿,“我现在想清楚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希望她幸福。”
所以他把女儿小时候那些捏出来的小泥人、形状别致的小贝壳、画了画的小石头放进盒子里,希望它们的主人能一眼认出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他也放了她当初离开家时扔下的钥匙,希望她能回来。
他还买了一对价格不菲的手链,在上面刻了女儿和她的爱人的名字,希望他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儿能看到,能明白他想告诉她的话。
只要她幸福。
老左拿起桌上盒子里的小石头,凝视着它,“这是她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画好了送给我的,她在上面画了一颗心,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颜料都快掉光了。”
宁鸽轻声说:“我们上午找到两条手链的全过程都在直播,她应该已经看到了。”
一阵震动,不是手环,是老左的手机。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未知号码”,迟疑了一瞬,又赶紧去点接听。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
“……是……对……我就在公司直播现场这边……”
“……你已经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地有点抖。
“……这里有门禁……没错锁着呢进不来……你在停车场?我马上出去接你……你等着我……”
他挂掉电话,猛地站了起来,膝盖咚地一声撞到了桌子的挡板,他却好像完全没觉得,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已经彻底忘了宁鸽他们几个。
宁鸽他们赶紧跟上他,穿过走廊。
他来到一扇门前,用门卡刷开,急匆匆地冲出去。
宁鸽他们跟着他来到外面,外面是一片停车场,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辆车。
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正站在一辆车前,车里的驾驶座上还坐着另一个女孩子,两个人一样的秀美可人。
老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快走到女孩面前时,却停下来了。
女孩向前迎了几步,来到他跟前,叫了声,“爸爸。”
老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地揽住女孩的背,哽咽得出不了声。
那是他的星星,他心中真正的希格玛之星。
欧文看着他们,吁了口气,帮夏湛用手环找好角度,对准那边,点了扫描。
夏湛不见了。
副本的锚点找到了。
欧文低头翻自己的手环,一边嘀咕:“我这次从副本出去,要回家一趟,我妈都好久没看见我了,估计得骂我一通……”
他说到一半,忽然转头看看宁鸽,把后半截咽了下去。
他想了想,问宁鸽:“裴寒说你好像不能离开系统?那你要我出去带什么话给你爸爸妈妈吗?还有你哥哥。”
宁鸽眼前冒出上次她随口编出来的胖胖的会做饭的爸爸,还有多愁善感的妈妈,又想起了陆镌。
“不用。”她摇摇头。
欧文看向她的目光中全是同情。
宁鸽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点手环,语气轻松地说:“什么爸爸妈妈哥哥的,谁现在给我一杯冰可乐,谁就是我最亲的亲人。”
渴了一天,水还没喝够。
宁鸽对好焦,点了扫描。
中转站熟悉的白亮灯光出现在眼前,又回来了。
裴寒他们也紧跟在她身后。
温屿急着要出去,欧文露出单身狗的微笑,“忙着出去见女朋友啊?”
温屿没有否认,跟宁鸽他们匆匆告别。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牵挂,像一根根无形的线一样,丝丝缕缕地牵扯着。
夏湛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懵懵懂懂地找不着北,温屿带着他一起下楼出门去了。
宁鸽和每一次出副本一样,照例要先回休息舱睡觉。
刚换好睡衣躺下,没几分钟,外面就有人敲舱门。
宁鸽打开门。是裴寒,他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杯壁上挂着无数小泡泡,是一杯可乐。
他微笑了一下,“冰镇的,又额外加了冰块,”他动动手腕,轻轻晃了晃杯子,“像你说的,冰块还会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宁鸽笑出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冰可乐入喉,一路下肚,爽得让人飞起来。
裴寒靠在舱门上,看着她喝可乐,问:“所以我是你最亲的亲人么?”
宁鸽又喝了一口,咽下去,不动声色地说:“你就是个弟弟。”
裴寒:“……”
裴寒眯了眯眼睛,弯下腰,进到舱房里。
宁鸽:?
宁鸽端正地坐着,捧着那杯可乐,又喝了一大口,问:“为了一杯冰可乐,我就这么引狼入室了吗?”
狼回身把舱门关上了。
他伸手钳住宁鸽的下颌,“谁是弟弟?”
宁鸽两只手把可乐捧在胸前,郑重提醒:“你小心一点,我手里端着杯子。”
裴寒无动于衷,“那你得端稳了。”
他探过身,越过杯子,吻住宁鸽,在她的唇舌间勾挑,流连了一圈,低声总结:“可乐味的。”
第111章 珍馐01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新口味, 按住她的后脑,继续深入探索。
“……我……没办法……喝可乐了……”宁鸽说。
裴寒又眷恋地温存了一会儿,才放过她。
他坐近一点。
“宁鸽, 我想留下。”
宁鸽含着一口冰可乐, 看着他。
心想,留下是什么意思?
上次她提议两个人“试一试”的时候, 他不是声称自己不是给她做实验用的小白鼠,坚决不肯,还生了半天闷气吗?
裴寒看看她的表情,有点无语, 好像知道她想歪了。
“不是那个意思,”裴寒低声解释, “我只不过是想看看, 你每次下副本后睡的这一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宁鸽,你不觉得你每次都睡十四个小时整,有点奇怪么?”
宁鸽默不作声地抿一口可乐。
裴寒继续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 我们两个也不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我就坐在这里, 绝对不会骚扰你,如果没有什么异常, 我一会儿就自己上楼, 会帮你把舱门关好,怎么样?”
如果他不是裴寒,换个男人说出这种话, 千方百计想留在女孩子的房间, 还保证什么都不做, 不用多想,百分之一万是个骗子。
可是他是裴寒。
宁鸽垂眸看看可乐里沉浮的剔透冰块,又抬起头,痛快答应:“好。”
裴寒点头,“不用管我,你睡吧。”
他点了点墙上的屏幕,让小门传过来两本推理小说,然后靠着舱门坐好,把两条长腿蜷着,尽量给宁鸽留出空间。
说到做到,真的连宁鸽的边都不沾。
宁鸽把可乐一饮而尽,又用清水漱过口,拉过被子躺下,闭上眼睛。
五分钟后。
宁鸽睁开眼睛,“我睡不着。”
裴寒弯弯嘴角,挪近一点,伸手把灯光调暗了,腾出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宁鸽,好像在哄小孩。
“睡吧。”他说。
宁鸽看了看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找到他的手,握住他的拇指,重新闭上眼睛。
同意留下裴寒,是因为连她自己都有点好奇,每次睡这个长觉的时候,到底是会发生什么。
一会儿就开始迷糊了。
这次和每次都不太一样,不知是因为他在旁边的关系,还是因为那杯可乐在闹腾,宁鸽睡得有点浅。
时不时地,她就醒过来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看见裴寒还就着那盏小灯,坐在原位看书。
他一只手握着宁鸽的手,每隔一会儿,就用另一只手翻一下书页,抬头看她一眼,再低下头,真的丝毫没有过来干扰她睡觉的意思。
宁鸽有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
好像两个人一起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早就不是第一次。
像是梦中有很多回,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她躺在那里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这样安静地待在她旁边。
宁鸽很清楚,他肯定有很多秘密没有对她说,宁鸽自己也完全没有向他坦白一切的想法。
可是对他却有一种直觉的信任。
不止是出于男女之间吸引的信任,更是两个旗鼓相当心照不宣的合作者之间的信任。
那是一种说不清原因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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