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心中一紧。
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梳妆台上的水镜。
里面,映出了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
“姝儿,你……”
“进来吧。”
不等他说完,裴姝便下床披上了外衣,想了想,又拿出梳妆台上的口脂在唇上微微抹了抹。
下一刻,门被推开。
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闻人靖。
此刻的他,没了之前为了齐月打伤她时的疾言厉色,英俊的面容称得上温和,眉目间也柔和了许多。
是她曾经熟悉的模样。
算起来,这还是自她醒来之后,第三次看见闻人靖。
第一次是,她从沉睡中醒来。当时,闻人靖就守在一边,她一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他。
那时,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第二次,便是白天,不提也罢。
而现在,是第三次。
修真之人,时间的流逝对于他们来说意义其实并不太大,即便两人是未婚夫妻,但也不会成天腻在一起。
对于他们修真者来说,修炼也至关重要。
裴姝从前并不会计较这些事,毕竟有时她若是修炼有所得,也会十天半月的不出门,专心在静室闭关;有时外出历练,便是几月,甚至一年。
她是如此,闻人靖亦是。
可不知怎的,这一刻,她却莫名地开始在意——
半月的时间,为什么闻人靖不来看她?他不是一直期盼着她醒来,甚至为了她苏醒,不惜跋山涉水的去寻药,甚至违背自己的原则却为难一个无辜弱女子,为何,她醒来后,他却不来见她了?
是在忙,在修炼,还是……有其他的因由?
可最终,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不知道,是因为这些话太弱势,不符合她的性格,还是因为,害怕。
可他们明明是令无数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白天的事,”闻人靖的目光落在了裴姝的脸上,缓缓开口,“抱歉,是我当时太着急了,伤着你了吗?”
当时他因为太过急切,没多想,便用上了至少五成的功力。
曾经,两人修为相当,别说五成,便是他使劲全力,裴姝亦不会落入下风。两人切磋时,胜负从来都是五五开的。
可现在,他已经于一年前突破元婴期,而裴姝沉睡三年,修为还停滞在金丹期。
甚至因为受伤,修为还有倒退,如今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
是以,闻人靖才有此一问。
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他才会半夜来万灵峰。
裴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齐月受伤,你很着急?”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问,闻人靖先是愣了片刻,须臾,才反应过来,眉头微皱道:“她再怎么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曾经我……确实也有愧于她,她身体又太过脆弱,她受了伤,我怎能不着急?”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带着些不满,看着裴姝的眼神也有不赞同,“姝儿,我知道你恨齐仙儿害死了你的母亲,但是这事儿与齐月无关,那时她毕竟还尚未出生。而且这么多年,她流落凡间,也受过很多苦了,你实在不应把这份仇恨强加在她的身上。”
“她对你没有威胁的。”
停顿片刻,他又如此补充道。
“呵——”裴姝忍不住笑了笑,笑声微微有些嘶哑,“所以,你还是认为是我伤了齐月对吗?”
当时在场的只有裴姝和齐月。
齐月忽然吐血,如果不是裴姝,又还有谁能做到?
难道是齐月自己打伤自己的吗?
这根本不可能!
闻人靖与齐月认识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他认清一个人。许是因为生长环境的问题,齐月胆小怯弱,柔弱单纯,还尤其怕疼,平日里被虫子咬了一下也会流泪,如何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更别说,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的身体连多跑一会儿都不行,哪里来的力气?
而且……她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因为,她如今已经算是他们所有人的恩人,也是他们的债主。
闻人靖眉头皱得更紧:“姝儿,齐月她根本伤害不到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姝儿,你要记得,是齐月救了你,你欠她,我们都欠她!”
“这就是你半夜来寻我的原因吗?”裴姝定定地看着他,“若是如此,那你便走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姝儿……”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裴姝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闻人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这话,我也只说一次。齐月的救命之恩,我记得。我裴姝的救命恩人,我自会把这恩情还了。你如今既然已经认定了是我害了齐月,多说无益,好好守在她的身边吧。”
听着这不客气的话,闻人靖脸色变了变,到底没再说什么。
“……好,那你早点休息。”
须臾,他终是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姝儿,我重视齐月,也是因为你,我们都欠她。”
“——我知。”
裴姝笑了笑。
闻人靖,你记得齐月的恩,你说是因为我。
那你呢?
可曾还记得,我们曾生死相依,我也曾救过你的命!
可这后半截的话,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往事已矣,有些事,又何必再提。
只有一事。
“闻人靖,你真的爱我吗?”
两人认识二十多年,尚在母胎中时,便指腹为婚,后十八岁,又正式定亲。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之中。
可这么多年,裴姝却从未问过这句话,两人也从未言爱。
她曾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如今。
梦里的他们,现实的他们,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这一问,或许实在是过于突兀。
闻人靖猛然怔住,沉默了许久,才沉声回道:“你突然问这做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知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那个坚强独立、一剑动九霄的万灵仙子,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正等着意中人的回应。
闻人靖顿了顿,避开了裴姝的目光,道:“行了,你又在逗我吧。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不等裴姝再说,他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
话音未落,便转身大步离去。
裴姝望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唇角的笑缓缓散了。
“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可闻人靖,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曾经,对于此,裴姝从不会犹豫。
可现在,她却看不明白了。
“咳咳咳——”
胸口滞闷得厉害,裴姝没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喉间一口腥甜涌了出来,喷在了床榻之上。
若是真的爱。
为什么连她的伤势加重了,也看不出呢?
五成的灵力。
足以将此时的她重伤了。
**
齐月这一晕,便是足足五天。
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便是用那些灵丹妙药、奇珍灵草吊着,也改变不了本质。想要彻底改变她的体质,唯有两个法子。
第一种法子,便是找到万年灵髓,为她重塑仙根灵骨。但万年灵髓深藏在南极深海之下,那里灵压太重,便是大乘期修士,也是十有九死。唯有百年南海秘境现世时,灵压才会消失,那时危险性才会降低。
然而,如今,距离南海秘境开启,还需等足足三年。
可齐月的身体,照这种情况下去,怕是难以撑过这三年。
天啸门乃是修真界第一大派,不仅拥有强大的武力值,在医术上也是一绝。天啸门的医修,便是在修真界也能排在前三。
可即便是医峰的大长老,也对齐月的情况无能为力。
“她的根基已毁,没了本命灵骨的支撑,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兆。不说三年,便是一年也难以支撑。即便用最好的灵药吊着,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医峰大长老叹了口气,“尊上,她的身子已经成了这般,根本不能修炼,您真的要收她为徒吗?”
收这样一个注定早死的弟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修真之人,有三重。
一为灵根,代表着这人是否有仙缘;
二为本命灵骨,有了仙缘并不代表就适合修真,只有激活了本命灵骨才能修仙。毕竟□□凡胎,如何能支撑灵气灌体?
三为心头血,这乃是修真者最重要的精血,维持身体的运转,每一滴都至关重要。
而如今,齐月灵根虽在,却细弱驳杂,本命灵骨被取走,心头血也只剩一滴苦苦维持。
总而言之,便已经是废人之身了。
姬不夜眉峰紧皱,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有什么法子能延长她的寿命?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医峰大长老还想再劝,但见姬不夜面色僵冷,神色固执,便知自己多说无益了,闻言,思索了片刻,才道:“她的身体太糟糕,若只靠她自己,怕是……难以醒来。”
意思便是,可能会一睡不醒。
听此,姬不夜脸色瞬间就变了。
“可有解救之法?”
“倒是有一个法子,”医峰大长老顿了顿,才回道,“凤凰之血可起死回生,如今凤凰早已灭绝,可觉醒凤凰血脉的人的血也能用。不过——”
“不过什么?”
“血脉淡薄,总是比不上凤凰的。要用,也只能用心头血!”
而如今,谁人不知,世上觉醒凤凰血脉的人,唯有……万灵仙子。
第6章
人这一身有三滴至关重要的心头血,流失一滴都会严重损害身体。若是修为高深,影响虽然严重,但只要勤加修炼,且辅以灵草仙药,也是能重新修回心头血的。
但若是凡人,那心头血失了,便是不可再生的。
裴姝如今修为乃是金丹初期,放在天啸门不算太厉害,但是在外面也是能开山立派的修为。且她天赋卓绝,凭她的资质,二十年便能再修出一滴心头血。
齐月的情况却等不及。
她如今无法修炼,体内生机即将断绝,着实无法再耽搁下去了。
姬不夜只犹豫了一夜,便下了决定,翌日一早径直朝万灵峰而去。
他到时,裴姝刚做了早课。
闭关调养了几日,她总算是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伤势,但她根基有损,想要彻底治好自己的伤,到底是非一日之功。
这几日,裴姝也有关注齐月的消息。
只是齐月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如今谁不知,问月剑尊是把这个小弟子放在心坎上疼的,各种灵药仙草不要钱似的往徒弟的屋里送。
因此,即便是好奇,大家也不敢过多打听齐月的事情。
修真者大多苦修。
裴姝身边平日里也只有一个青岩跟着。
青岩只是外门弟子,自是没有资格进入问月峰的,因此,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知齐月如今依旧昏睡不醒。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也是不清楚的。
这几日,因为要养伤,裴姝也实在是精力不济,严重时,甚至连床也下不来,是以,便没有去探望齐月。
无论别人怎么想,裴姝虽深恨齐仙儿,也不愿认齐月这个异母妹妹,但救命之恩,她也不会忘。
恩怨二字,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私心里,裴姝自也是希望齐月身体能好转的。
所以,虽然没有亲自去探望,但是万灵峰送往问月峰的灵草灵药却是从未断过的。
况且,如今,她若真去看望齐月,怕是……没人会放心吧。
思及此,裴姝唇边苦涩却又讽刺的勾了勾。
因为齐月的事情,这些日子,万灵峰倒是清静得很。自她苏醒后,除了最初几日,后来,甚少有人再踏足万灵峰。
姬不夜来得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算起来,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姬不夜第二次来万灵峰。
“弟子拜见师尊。”裴姝恭敬地行礼,“不知师尊造访,有何事?”
她如此规矩,对他尊敬异常,姬不夜却觉得甚是刺眼,唇角不由自主的往下拉,面色看上去更加冰冷了。
“怎么,你这是不欢迎本尊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躬身行礼的裴姝,语气淡淡。
裴姝越发恭敬道:“师尊多心了,弟子从未有此意。”
话虽如此,但看着她这幅轻淡的模样,姬不夜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是最亲密的师徒。那时,她最爱的便是围着他欢快的叫着师尊,笑声能传遍整个问月峰。
姬不夜垂首,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仿佛在寻找着多年前那个灵动鲜活、惹人喜爱的少女。
从何时起,他们变成了这般冷淡疏离的模样?
“你这幅样子,难道是在与本尊置气不成?”姬不夜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有些坏了,“本尊还未计较你大不敬之罪,你这幅样子是要给谁看?”
裴姝一怔。
随即,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是弟子冒犯了师尊,请师尊责罚。”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结成冰。
裴姝只觉背脊生寒,身子冰凉,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只是她依旧没有动,而是维持着单膝跪地请罪的姿势。
师徒有别。
师尊为尊长,身为弟子,确实不应该质疑师尊的威严。
即便是她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
但甲之蜜糖乙之□□,谁又能知,她不看好的,或许正是对方想要的呢?她不过是徒弟,哪里有资格却管师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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