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院下学期,有几个出国学习的名额。”
张学书说,“你们也可以选择先去国外学习先进的技术,攻读更高的学位,取得更好的成绩。”
“我不会替你们做决定,”
他说,“你们要自己做决定。”
公规院来借人,张学书自然先问的是他最看好的三个学生。
谢雁是第一个回答的。
“茅以升曾经说过:人生一征途耳,其长百年,我已走过十之七八。回首前尘,历历在目,崎岖多于平坦,忽深谷,忽洪涛,幸赖桥梁以渡。桥何名欤?”
她一笑,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
三人一同回答,“曰,奋斗。”
这句名言,就贴在桥梁工程系的办公室外面走廊上。
“您说的对,我从决定学桥梁工程专业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深谷、断崖、江海——必然是崎岖多于平坦的。”
“平坦舒适的地方,不需要我们。”谢雁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祖国需要我们的地方,需要我们去修桥的地方,必然崎岖难行。”
她说,“我愿意去。”
苏擎笑,“小孩都敢去,我还能怕环境不好?”
方斯闻扶了扶眼镜框,“我不跟着去,没人给他们做饭。”
张学书其实问之前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能听见这段话,依然激动的盈了泪光。
他是故意拿出国的名额来激他们,然而他们的选择,没有一点犹豫。
“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学习桥梁技术,在大学的这几年,我们接触了太多的理论和论文资料。”
谢雁说,“但最好的桥梁老师,还是在工程队!”
张学书点头,笑道,“好,你们可要早点完成任务回来,我还等着你们的彩虹桥方案出现在浦江上!到时候,彩虹桥的设计队里要没有你们,那可就是你们的遗憾了!”
苏擎站定,“保证顺利回来,”
他回头看了眼身侧同样年轻的两张脸庞,“带着我的两个组员,全整地回来!”
少年班破格收入同舟大学的三个小孩,都不负众望,三年的时间完成了本科学业,参与多个项目和实验,并且在国际上发表了数篇论文,尤其是谢郁,在力学专业简直一枝独秀。
因为太强了,导致第二名都黯然失色。
宋修竹特意找了谢雁,问她毕业后的打算,得知她要跟着工程队走,并不打算换别的学校或者出国读研,且短期内不会回到沪城。
他沉默了许久,在谢雁走之前,还是拉住她,“我回国后会来找你。”
宋修竹要出国,去国外最好的建筑学院,继续读研读博。
她笑,问他,“找我做什么?”
他看着她那双漂亮而明亮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喜欢她吗?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种对一个人的态度与别人不一样,对她的笑容和眼神不排斥,甚至常常想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喜欢。
谢雁说,“我倒是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能拿出点成绩来。”
不是学历上的成绩,也不是天才的名号。
而是真正的,为这个国家,或者为这个世界做出的成绩。
这样,才能对得起天之骄子这个称号。
苏擎靠在远处的墙边等她。
宋修竹看了他一眼。
对方也看过来,眼神仿佛要将他切成两半。
宋修竹收回目光,看向谢雁,“我会的。”
常奉献去世后,两姐弟就再也没有回过谢家,她已经满十八岁了,谢郁也快成年。
谢雁问过谢郁的打算,她如果离开沪城,以后就不能一直陪在谢郁身边。
“姐,我已经长大了,
”
以前躲在她背后哭的小孩,现在已经有一米八五的个子,因为受谢雁的影响,他经常保持锻炼,和那些经常抱着书啃的学生不一样,力气大,一身的肌肉匀称而流畅。
偏偏他的骨架好,穿上衣服,看着还有点瘦。
他和谢雁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放心去,到时候平安回来,赵叔说他家的钥匙,永远给我们多配了一把。”
谢唯意的文化课成绩惨不忍睹,就连艺考生都没戏,常晓菱干脆拿出家里的大半积蓄,要让她出国读书。
“要我说,小意在国内读个普通的学校就行了。”
谢江飞皱眉,“她成绩又不好,出国花那么多钱合适吗?小郁的成绩更好,我觉得——”
“你什么意思?”
常晓菱忍受不了每天都和他吵架的日子,临近毕业,谢郁和谢雁毫无悬念可以继续读硕士,区别只是在哪里读。
但谢唯意却难说了。
而谢江飞的态度,这个日渐秃顶发福的男人对他们的态度,让常晓菱的心情越来越烦躁。
“你是要用我挣的钱,供你的儿子读书,然后让我自己的女儿连大学都没得上,是吧?”
去国外某些学校镀金,不需要太好的成绩,只需要钱。
“谢江飞,原来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你的儿子,我和女儿和谢雁他妈妈一样,必要时都可以牺牲,对吧?”
“你说什么呢!”
谢雁的母亲一直让谢江飞心里有根刺,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杯子一摔,“一个死了的人,你老是提,有意思吗?”
“有没有意思你自己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忘不了她,要我帮她养儿子,那我们这日子也就别过了!”
常晓菱和谢江飞离了婚,带着女儿和大部分的积蓄去了国外。
沪城的两套房子,一套卖了,另一套算“租借给”谢江飞住。
谢江飞冷静下来的时候,房子没了,妻子也没了,孩子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因为状态不好,工作出错,他又被设计院扣了一个月工资。
心烦意燥的时候,谢江飞想到了谢雁。
她现在是天才学生,林铸江的干孙女,马上就可以毕业工作了,总不会不管他这个父亲?
他去找谢雁,得知她已经不在学校里了。
“去了哪?”
“不知道,应该是跟着工程队走了,不知道哪年能回来。”
老师看了他几眼,“你是谢雁的父亲是吧?”
“对!她有留下联系方式吗?”
“有一封信。”
老师去办公室拿了过来。
谢江飞迫不及待地打开,“我已成年,户口迁出来了,今后我,小郁,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这辈子欠的债永远也还不完,但我们不欠你的,所以你也别指望我们。在谢家这几年,是外公在照顾我们,学费也是外公交的。
最后,祝你和你的妻子、唯一的女儿幸福快乐。”
落款,谢雁。
最后那几个字,把谢江飞的心都扎透了。
他去找谢郁,也没找到人。
两姐弟居然一起消失!
以谢郁的成绩,保送本校,或者华国任何一所学校——他都能随便选。
但他没有读研,也没有出国的记录。
第63章 此去通途29
多年后,谢雁再回到沪城时,同舟大学的工程力学已经成为了国家的重点学科,并且在吸收其他学校之后,在此基础上,成立了航空航天与力学学院。
谢郁在同舟参与的项目,除了工程力学的基本理论研究以外,还有飞行器相关项目。
不出意料,他会继续读书,或许会进国家重点实验室,或许会在重点单位进行飞行器研究。
但谢郁想要参军。
七年前,华国空军开始自主招飞,招收身体健康,政治觉悟良好,爱国爱党的年轻人才成为飞行学员,这项政策,为国家输送了大量优秀的飞行人才。
招飞的第一条要求,即是“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人民军队”。
四个热爱,足以让一个正当年少的青年,就此决定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
但谢郁的情况也比较特殊。
年龄上,招飞要求十七周岁到二十周岁,他虽然符合十七周岁,但已经达到本科学历。
其实,少年班这个政策,对国家来说原本就是特殊的。
本科毕业生要求是军队院校毕业的,二十四周岁以下,获得理工科学士学位。
谢郁是理工科,但同舟大学并不是军队院校。
鉴于他在航空上的特殊天赋,优秀的身体素质,以及优异的成绩——最终,谢郁通过了初选、复选和定选,以特殊录取的方式进入空军航空大学进行培养,拥有“双学籍”。
在十几年后,地方高校和空军航空大学联合培养人才的“双学籍”方法,成了空军招飞的培养模式之一。
谢郁的入选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将会消失在亲人和朋友的生活里。
但对他来说,一段新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此刻的谢雁,也和前往祖国各地的工程队一起上路了。
从参与设计,到负责小型桥梁的设计,三人组走遍了华国的大江南北。握着笔的手,生出了茧,鞋子常常要更换,摔了,受伤,更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住在山里搭帐篷,有时候过江做测量,顶着江面的风,他们晒过骄阳,穿过大雨,听过寒风的呼啸。
也见过无数各异的风景。
有一次,方斯闻做测绘时掉进了河里,没等岸边的人反应过来,谢雁和苏擎就同时跳下去,把人给捞了起来。
方斯闻:“……”
他看这浑身湿透的两个同伴。
为什么三个人里好像就他体力和生存能力最弱?
难道是自己把他们两喂的太好了?
一座座公路桥,行人桥,经过他们的双手,出现在华国的各个角落。
这些桥梁,联通南北东西,打开交流沟通,将发展的种子洒向每个角落。
修桥的时候,还曾遇到过送货的赵图强,大黑熊依然喜欢深色的大厚外套,压着方向盘,和排队等通行的旁边的司机得意地炫耀,“厉害吧!这桥要是修好了,我们到下个县城,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你闺女?”
“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闺女还能有差不多的?”
“我见过这个工程队,去年隔壁县的四座桥,都是他们修的,现在那地方都有货运中心了,以前就是个堆沙场!”
“你闺女真厉害!”
谢雁给他送吃的,“尝尝,我同事用这里的特产做的红薯干。”
“味道不错,一会给我后面几个司机兄弟也尝尝。”
赵图强揣进兜里,“喂,什么时候回去?”
“再有一个月,这座桥就可以竣工验收了,”
谢雁看了眼远处朝着自己大幅挥手的苏擎,他带着工程帽,晒得比以前黑多了,眼睛却一样的明亮。
她也朝他挥挥手。
“这条路还要往南边修,就是竣工了,也回不去啊。”
谢雁回头应答,给赵图强送完东西,往后让开路。
同行的司机,也忍不住朝着这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女孩投去了敬佩的眼光。
这样的小姑娘,难得有愿意来工程队吃苦的,她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的时候,却把自己最美好的岁月,投入到了钢筋、水泥和沙土中。
“走了!”
“辛苦了啊!”
“早点休息!辛苦!”
“还没吃饭啊?休息一下吧,不着急!”
路过的司机,朝着工程队和路边的修桥人员喊着。
每一趟车走过路边的桥,司机都会落下车窗,朝着他们喊上一句。
后面的车听见了,也自觉这样做。
常走这条路的人知道,没有这写修路架桥的工程队,他们的车途会走的更难,更耽误时间,更危险。
还有的车起步之前,落下车窗,一个稚嫩的脸露出来,朝着谢雁和苏擎笑,“爸爸让我和你们说一声,哥哥姐姐辛苦啦!”
他挥舞着又短又胖的小手,指着远处的桥,“下次来,我们可以不用绕远路,直接走这里吗?”
谢雁笑着答,“当然可以。”
苏擎自信,“不能走,你来找我!”
“好!”
“哥哥姐姐再见!”
“叔叔们再见!”
赵图强走的时候,从后视镜看见站在路边的谢雁渐渐变小。
当年那个瘦得和柴一样,又矮又机灵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大了。
她的身形苗条,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剪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如果穿着裙子,肯定会很好看。
但她没有穿漂亮的衣服,她身上穿着的,是沾满灰尘和污渍的工作服,腰间别着一个手电筒,挥着手里的安全帽,向他告别。
天快黑了,他要赶往下个县城,而她则要赶往下个需要他们的地方。
他们都是一样的奔波不息,永远在路上,永远有下一个目的地,送完这趟货,会有下一趟,修完这座桥,还有下一座。
不同的是,她在华国大地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留下了一座座改变这个世界的桥梁,一座座——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人们生活越来越便利的幸福之桥。
后视镜看不见人了,天也暗了,风从车窗吹进来,副驾驶上没有两个挤在一起,每天都在讨论“数学”“计算”的孩子。
但赵图强脚下的路,却比以前更加平坦,更加稳固。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他却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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