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手中端着的茶碗猝不及防碎了一地,秀琦想,她恐怕根本不会忘记那日娘娘眸中的凉意。
她记得那日娘娘说:“既然她不想让旁人知晓,那本妃就顺了她的意。”
再之后,许良娣就知晓了她腹中的胎儿岌岌可危,根本保不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身为后院的女主人,娘娘想要在后院做一件事,即使困难,也总做得到的。
王妃透过铜镜觑了秀琦一眼,漠声道:
“这世上嘴巴最严的只有死人,李侧妃既然再查这件事,就让她多查到些东西罢。”
秀琦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呼吸稍一滞,骇得垂下头:
“奴婢知晓了。”
第14章
前院后的梅花几欲快谢了去,门口的脚步声响了又消。
姜韵和铃铛站在长廊里,眼见着女子背影消失,铃铛小声嘀咕:“姐姐,这是苏良娣第几次过来了?”
姜韵听言,只摇了摇头,没接话,但从小厨房拎着茶壶走过来的雅络恰好听见了这话,顿时拧眉斥了句:
“我瞧你是这些日子过得舒坦了,主子的是非你也敢议论!”
铃铛吓得脸色惨白,忙服身:“雅络姐姐消气,奴婢知错了。”
雅络眉眼依旧拧着,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姜韵。
姜韵心中无奈,但却不得不站起来,轻蹙眉,温柔对着雅络道:“铃铛一时失言,雅络姐姐谅她一次。”
其实铃铛平日里性子也算得上谨慎,只是方才没有旁人,才和她嘀咕了几句。
若非如此,姜韵也懒得替铃铛说话。
管不住嘴的人,在这后院中,不知何时就会得罪了人。
谨言慎行,这四字真言,素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雅络稍顿,脸色终是缓了些,对姜韵轻声抱怨:“我倒不是想管教她,只她是前院的人,这祸从口出,若叫旁人知晓了,该是说我们前院没规矩了。”
“雅络姐姐说的是。”
姜韵温和地附和着,没有为铃铛辩解,也不与她争论。
雅络似一拳头打进棉花中,对姜韵的温和笑脸甚是无力,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这姜韵进了前院后,素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即使在殿下那里有些不同,但从来不摆架子,对前院的奴才皆是好声好气的模样,不知收买了多少人心。
雅络倒不是厌她,只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得劲。
她和雅鹊当时好不容易才被张盛公公看在眼底,提拔成了大丫鬟,谨言慎行地伺候殿下,在前院待了近三年的时间,才渐渐在这前院站稳了脚跟。
而姜韵呢?
仿佛对于姜韵来说,她们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见此,雅络难免会有些失了平常心。
她眸色复杂地看了眼姜韵,最终还是拎着茶壶进了书房。
雅鹊走后,铃铛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歉意地看向姜韵:“都怪奴婢,才让姐姐挨了训。”
铃铛在王府也待了许久时间,自然看得明白,方才雅络姐姐看似是斥她,实则主要还是想要下姜韵姐姐的脸面。
姐姐没让雅络抓住把柄,反倒是她,连累了姐姐。
她被拨给姐姐后,就和姐姐一体,她若犯了错,姐姐自然不会面上好看。
姜韵摇头:“我倒没什么,她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但雅络说得也没错,你方才的话若被旁人听了去,一个不敬主子的罪名是逃不过的,日后说话切要记得三思。”
姜韵说话甚是轻柔,叫铃铛心中越发愧疚,她羞愧得连连点头:“奴婢记住了!”
见此,姜韵眸色稍闪。
她想要的是一个助力,而不是一个处处给她添麻烦的人。
铃铛若是能改这毛病尚好,若是不能,她少不得要放弃铃铛。
不过,姜韵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轻蹙眉心。
近日雅络对她似乎越发有些不满,姜韵心中清楚这是为甚。
付煜不喜女子伺候,所以,前院只有两个大丫鬟的名额,她和雅络各占一半。
她是贵妃亲赐下来的,和付煜关系不明朗,身份隐隐和旁的婢女有些不同。
单是张盛公公将铃铛拨给她伺候,就可看出这一点。
这前院上下,包括张盛公公,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种情况下,和她身份相同的雅络心中自然会生了疙瘩,领头羊素来都只有一个。
本来,这前院雅络只需要听殿下和张盛公公的,如今她一个新来的却隐隐居雅络之上,她心中有所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姜韵心里稍稍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对雅络相让,姜韵眸底深处似有抹暗色一闪而过,将视线从书房处收了回来。
书房中。
付煜伏案处理政务,雅络轻手轻脚地端着杯盏走进来,将案桌上那杯凉透的茶换下。
动静细微,可却依然打断了付煜。
雅络见状,忙恭敬道:“殿下,喝口热茶吧。”
听见声音,付煜动作稍顿,掀起眼皮子扫过雅络,平静地问:“张盛呢?”
边说着,他端起了杯盏抿了口茶水。
“张公公去正院送东西了。”
付煜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王妃有孕后,口味变得刁钻不少,府中的御厨总不得她心意,少不得大江南北寻些特色吃食。
给正院的赏赐让旁人送去,有些不恭敬,只得张盛亲自跑这一趟。
想至此,付煜撂了笔,靠在椅背上,有些疲乏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王妃近日身子可好?”
快至年关,宫中要准备年宴,这本是后宫主子和礼部的事情,可少不得要户部拨款。
付煜掌户部,越近年关,就越忙得不可开交。
算起来,他也有近三日没去正院看望王妃了。
雅络身为前院的大丫鬟,对府中的情况还有了解的,当下回答:“这两日未曾听说正院有请过太医。”
言下之意,王妃并无大碍,否则太医那边必然会有动静。
付煜稍颔首。
房间内点着熏香,翡翠香炉冒着袅袅白烟,书房的窗户是半开半阖的,付煜微微偏过头,就能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站在走廊上的人。
女子和身旁人不知说了什么,忽地掩唇一笑,姣好的柳月眉弯弯,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好看温韵。
付煜轻挑眉梢,手指敲点着案桌,忽然道:
“叫姜韵进来。”
雅络正给空了的杯盏添水,闻言,差些手抖了下,她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雅络闷了一腔情绪走到姜韵身边,道:
“殿下叫你进去。”
姜韵正和铃铛说着话,忽地被打断,一愣,刚想问问雅络,殿下找她何事,雅络已经转身离开了。
铃铛推了推姜韵的手臂:“姐姐快些去吧。”
她觑了眼雅络的背影,心中轻撇嘴。
她和姜韵姐姐不同,她在前院待了段时间,自然知晓雅络和之前的雅鹊对殿下其实有那么些许隐晦的心思。
只不过,殿下对身边的婢女素来冷淡,才叫她们二人断了心思。
而如今,殿下待姜韵姐姐的态度,明显有那么些不同。
许是雅络等人也觉得有了机会,所以才会心生了不平。
可她们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姜韵姐姐被贵妃赐进府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当婢女的?
铃铛忽地想起,张盛公公将她拨给姜韵姐姐时,话中隐晦透露出来的意思。
她心中摇了摇头。
她们和姜韵姐姐在殿下心中的身份不同,有何好争的?
姜韵快步进了书房,服身行礼后,一脸不解地:“殿下寻奴婢有何吩咐?”
付煜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抿着,听言,险些气笑了。
她不知进来伺候,和别人倒聊得开心,如今让她进来,她还反问一句?
付煜掀起眼皮子,瞥她:
“本王记得你在母妃宫中时,甚是勤快。”
怎到王府,就变懒惰了?
端茶倒水的活都不愿干了。
姜韵听出他话中的不满,轻眨了眨眸子,有些无奈。
雅络本就有些情绪,她再把近身伺候殿下的活计皆抢占了,那岂不是想叫雅络从心底恨上她?
底下的奴才的确想偷懒,可这种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活,谁想偷懒?
只不过,这些话姜韵没和付煜说,只柔柔地苦笑着请罪:
“是奴婢的错,还请殿下消消气。”
付煜稍顿,有些不自在。
她这模样,就好似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付煜终究是在宫中长大的,略加思索,就知晓了姜韵为何要躲懒。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
他想着她没有名分就足够委屈,就想让她在前院待得舒适些。
倒是忘记了,她初来乍到,身份升得太快,旁人会如何看待她。
付煜从不会小看任何人的恶意。
稍顿,付煜却眯起眸子,觑了姜韵一眼:“你倒是什么都不说。”
姜韵一怔,遂猜到付煜为何这般说。
男人就是这样,你事事依靠他时,他会觉得你烦。
但若你什么事都不和他说,他又觉得你待他不够亲近。
她轻咬了下粉嫩的唇瓣,轻手轻脚地朝付煜走近了些,若有似无地拉了拉付煜的衣袖,轻声细语道:
“奴婢只是怕殿下烦心罢了。”
她不说怕麻烦他那些疏离的话,只说不愿他烦心。
体贴又透着些依赖。
付煜眉梢微动。
这妮子在宫中待久了,有些手段,叫人防不胜防。
明知她是故意叫你心软,轻描淡写的语调说不出是不是撒娇,可偏生你拿她这副模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韵今日穿了身浅紫色的袄子,衣襟上的狸绒将她脸蛋拢住,越发衬得她脸蛋粉嫩小巧。
付煜不想承认这一点,刚想转开话题,忽地意识到什么:
“你喜紫色?”
他忽然问起这话,是因他记得姜韵在宫中时,不管春夏秋冬穿的总是粉色和绿色,少有旁的颜色。
而进府后,她身上几乎不离紫色。
姜韵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一点,愣了下,才轻轻点头:“宫女的服饰都是统一的。”
所以,在宫中时,她别无选择。
第15章
越近年关,付煜越忙。
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闲,刚回府,想起许多日未曾去看望王妃了,付煜脚步一顿,转身朝正院走去。
正院中,王妃刚用了安胎药,一张脸色近乎都在泛着苦味。
她无力地瘫在软榻上,眉尖稍蹙,没了往日的凌厉,多了些许柔弱不堪娇态。
王妃这胎儿怀得艰难,先是孕吐不断,后来和贵妃赌气,她心中又怒又怕,情绪总动荡不堪,又动了几次胎气后,就是几乎日日安胎药不断。
踏过二重提花珠帘,入目即是这副场景。
饶是付煜,也不由得拧起眉心。
委实是王妃的状态太差,她半阖着眸眼,手轻抚在小腹上,腹部稍稍隆起,越这样,越显得她身子消瘦薄弱,似乎孕育这个孩子,费尽了她全身精力。
王妃听见了动静,只当是秀琦进来了,就没睁开眼睛,反而催了句:
“蜜饯可拿来了?”
她口中苦涩得不行,隐隐有些想要作呕。
忽地额头覆上微凉的掌心,王妃一惊,意识到来者是谁,她倏地睁开眼眸,脱口:“殿下?”
她坐起来太突然,险些蜷到肚子,付煜手疾眼快地按住她肩膀,先是斥了句:
“别乱动。”
王妃眉梢泛起喜色,听话得不再动弹,像方才一般重新躺了回去。
只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付煜不放。
付煜不着痕迹地稍顿,掀开衣摆,坐在了软榻旁,沉眸透着些许关切:
“哪里不舒服?可有用了药?”
王妃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喝了药。”
但她依旧觉得身子不舒服。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抿唇勉强地看向付煜,单是惨白的脸色,就可以让付煜看出她身子不适。
付煜眉心拧得紧了些。
他瞥了眼王妃的腹部,不免有些心惊胆颤。
他有长子,也经历过李侧妃有孕时的模样,可那时的李侧妃有孕,也似王妃这般艰难吗?
大约是没有的吧。
付煜记不清了。
他默了片刻,沉声说:“明日本王进宫,请林太医进府替你看看。”
林太医是太医院副院判,往日后宫有子的宠妃皆由他照看。
原本付煜是没打算这般折腾,可眼看王妃的情况越来越差,还是请林太医进府看过,他才可放心。
王妃有惊有喜,她抚了抚小腹,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可想起这段被折磨的时间,她脸色白了白,终是点头应了,稍带苦涩:
“是妾身不争气,叫殿下烦心了。”
付煜握住她的手,不虞:“说得何话?你我夫妻一体,这是应该的。”
他陪着王妃说了话,亲眼见她含着蜜饯,脸色似好看了些,可没过多会儿,她就突兀坐起身,连连作呕,吐得天昏地暗,整个人身子都无力瘫软了下来。
逼得她眼泪直掉。
付煜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怒声:“叫太医!”
忽地,他的手臂被王妃抓住,付煜拧眉垂眸,就见王妃对他摇了摇头:
“太医说过,这是正常的孕期反应,只是相较旁的女子,妾身反应大了些,不碍事的。”
她说不碍事的时候,明显心有余悸地顿了顿。
付煜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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