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付煜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可付煜眉眼情绪不变,冷漠寡淡,不论如何,杜炳寒的的确确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杜炳寒今日所为,动的岂止是姜韵,更是触犯他的威严,不亚于背叛了他!
今日他敢动后宫主子娘娘,那日后,他还想做什么?
杜含霜说得口干舌燥,半晌,杜炳寒也只是哑声:“微臣罪该万死,只求皇上不要迁怒杜府。”
不迁怒?
姜韵嗤呵一声:“本宫怎么知晓,此事杜府毫不知情,若无杜府支持,你怎敢如此放肆?!”
既然死也要护住那人,那就拖着整个杜府一起死吧!
姜韵撑着身子下塌,付煜眸色稍暗,要去扶她,却被姜韵拦住,她白着脸跪了下来,稍仰起头,不小心扯到脖颈间的伤口,纱布渐渐浸红,付煜终于看不下去:
“你做什么?”
姜韵摇头,打断付煜:“皇上,自臣妾进宫以来,先是大皇子丧命,后是宫外流言,和今日杜大人欲借温泉毒蛇毁臣妾清白,种种件件,无一不想逼臣妾去死!”
她咬唇,忍着眼泪,字字句句皆透哽咽:
“臣妾无意伤害任何人,可他们逼人太甚!”
“臣妾不敢想,若今日之事,也轻拿轻放,那日后臣妾是不是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求皇上为臣妾做主!严惩此事!否则臣妾难以心安啊!”
第159章
女子泪如雨下, 一字一句似泣着血,灼得人生疼。
她说,这满后宫都容不下她, 让他护着她。
付煜弯下腰, 用了些力道, 强硬地将女子扶起来。
她年少入宫后,就满心满眼皆是他。
若非他, 她会是贵妃身边的亲信,会是太后娘娘的贴心人, 为了他,她抛了宫中多年的根基, 孤身一人进了王府。
因为答应过他,不会将心机手段用在他后院中,哪怕怀着身孕被人算计,也一心一意相信着他。
为了他,女子已经受了很多苦。
他凭什么不护着她?
付煜寻不出理由。
不说付煜本就没有放过杜炳寒的想法,即使有, 在姜韵的一番话下, 这个念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而复得,他怎么可能再让她孑然一身地面对后宫众人?
付煜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姜韵说得没错, 是他之前的轻拿轻放,助长了这些人的火焰,让她们胆大包天,竟皆敢将手伸到她身上!
付煜全然忘了。
余贵嫔是活生生地被烧死在冷宫中。
也忘了, 因姜韵病倒在床, 他直接闯入坤宁宫, 撂下一句“皇子丧母即可改玉蝶”。
他如今只记得女子所受的委屈。
杜晗霜觑见付煜眸中的冷色,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脸色惨白惨白,跪着上前,拽着付煜的衣摆,头磕在地上,额头铁青溢血:
“皇上!哥哥敬重您多年,您是知道哥哥,哥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啊!”
付煜扯出衣摆,对于杜晗霜的哭啼,徒生厌恶。
他从不是个见女子落泪就心软的人。
他所有的心软,皆用在了一人身上。
“不论有何苦衷,他擅闯温月宫,欲污晗妃清白,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杜炳寒脸色顿变,显然,他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他可以为了她去死。
可他难道要为了一个人,拖着全族去死吗?
杜炳寒哑声,一股自我厌弃涌上来——他做不到。
姜韵被刘福扶到床榻上坐着,她抹着眼泪之余,不着痕迹地看了洛瑜一眼。
洛瑜稍有惊讶。
其实洛瑜有时也好奇,姜韵为什么会觉得她肯定会帮她?
洛瑜心中嘀咕,可面上却似看不下去般,上前一步:
“女子清白大过天,杜宝林这时求皇上和娘娘放过杜大人,在杜大人要害娘娘时,怎么不劝拦杜大人?”
“嫔妾适才看见有宫人拎着一袋子蛇出去,斗胆猜测,娘娘是在温月宫遇到了这些蛇,这些毒蛇是如何进得了温月宫的?”
“只凭杜大人?”
洛瑜呸了声:“嫔妾可不信杜大人有这本事,这后宫肯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否则,即使杜大人掌管禁军,也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将这么多毒蛇无声无息地送进温月宫!”
即使没有证据,可洛瑜说得理直气壮,稍抬起下颚,愣是让人寻不出话来反驳她。
哪怕洛瑜身份贵重,可杜晗霜素来没瞧得上过洛瑜。
如今洛瑜步步紧逼,杜晗霜心中恨得咬牙,她一字一句道:“嫔妾和洛嫔素来无冤无仇,洛嫔何故非要诬陷嫔妾?”
洛瑜扫了她一眼,撇了撇嘴:
“你急什么,给你兄长大开方便之门的,也未必是你。”
不是洛瑜给杜晗霜开脱,而是杜晗霜刚进宫才一个月余,哪来的本事插手进温月宫?
说句不好听的,她还不如她兄长呢!
她话音几乎露骨,杜晗霜脸色骤变,似想到什么,她倏然转头看向自家兄长。
只一顿,她就想回头,似想去看什么,就在这时,她生生顿住,恢复了理智,杜晗霜身子气得发抖,泪珠子不断地掉,可她只能生硬地转回头。
兄长已经犯了大错,不能再背上任何罪名了!
杜炳寒在杜晗霜回头的那一瞬间,心都提起来了,见她尚存理智,才松了口气。
杜晗霜心中觉得可笑,不由得对杜炳寒生出一股深深的失望。
这时候,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居然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姜韵一直盯着杜炳寒兄妹二人,将杜晗霜的动作尽收眼底,她朝杜晗霜适才想看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面无表情的皇后娘娘。
她没成想,洛瑜只是两句话,竟真的诈出真相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皇后扯入这件事中,但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告诉姜韵,这件事和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杜炳寒以权谋私,以下犯上,去禁军统领一职,将杜氏满门压入大理寺待审!”
既然不知杜氏是否无辜,就压入大理寺查判吧。
姜韵眯了眯眸,对这个结果,并无异议。
因为,大理寺近乎可以说是卫椋的地盘。
杜炳寒进了大理寺,别说活着出来,恐怕连求死都难!
第160章
付煜话落, 杜含霜就受不了打击地晕了过去。
又或许是她不愿接受事实。
但现在没人管她,杜炳寒没想到付煜这么绝,直接变了脸色:“皇上!”
一直不说话的皇后在这时也拧起眉, 冷淡地摇头道:“杜氏三代忠臣, 皇上罚得有些过了。”
说完, 皇后就耷拉下眉眼,似乎付煜爱听不听, 和她无关的模样。
姜韵扯唇呵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讽刺, 她抬起头看向皇后:
“娘娘宅心仁厚,爱民如子, 真不愧是当今国母,可皇后娘娘怎么不怜惜一下臣妾,臣妾刚死里逃生,娘娘不心疼臣妾,反而要替害了臣妾的凶手求情,当真是好没有道理, 好歹臣妾也唤娘娘一声姐姐, 不是?”
一番话明嘲暗讽,尤其是最后一声姐姐, 让皇后心中直接作呕,她这辈子也不想听姜韵喊她姐姐,平白作贱了她!
恶心!
洛瑜小声嘀咕:“晗妃娘娘说得有理,娘娘忧心杜氏三代忠臣的确没错, 可若朝堂中人人仗着往日功劳, 倚老卖老, 不敬上位, 不敬皇室,那岂不是乱了套?”
“娘娘身为皇后,最该公正才是。”
付煜淡淡睨了皇后一眼:
“皇后的好心,还是放在该放的地方吧。”
皇后眉眼情绪稍寡淡,竟是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杜炳寒将殿内情景看在眼底,他攥紧了刀柄,尤其是女子沉默寡言,似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模样,让他心中生疼。
国公府嫡小姐,身份高贵,她及笄时,哪怕皇室子弟也对她追捧有加,她是长安城贵女的典范。
杜炳寒还记得,初见她时,是一群长安城世家子弟在长街纵马,她一身红衣,年少肆意,那日的风都是烈热的,她骑马经过他时,看都未看他一眼,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吓得路人忙忙退让。
那日情景,杜炳寒记到了现在。
按理说,她张扬无比,不将旁人看在眼里,甚至那日,她眼中都未看见过他,他杜氏清苦,该是厌恶这般人才对。
可那瞬间,杜炳寒只觉得,有些人生来就该是骄傲放纵的,那样的女子合该穿一身红衣,张扬傲然。
可如今站在那里的皇后,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让杜炳寒觉得些许陌生。
他看着那女子,脱口而出:
“皇上,皇后是您的结发妻子,明媒正娶,是日后和您并肩的人,您不该为了旁人这么对她。”
谁也没想到,杜炳寒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替他和杜氏求饶,而是为了皇后抱不平。
姜韵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她觑了眼皇后,皇后并无感动,而是拧眉,显然是觉得杜炳寒不该这时候提起她。
姜韵似意外,她看了看杜炳寒,又看了眼皇后,拧起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堪堪咬住唇瓣。
付煜眯了眯眸子,垂眸看向杜炳寒,似觉得好笑,他扯了扯唇讽笑出声。
姜韵拉住付煜的衣袖,轻轻摇头:
“杜大人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倒是对皇上的家事很感兴趣,可笑。”
话音莫名的讽刺,付煜看了皇后一眼。
这一眼,让皇后呼吸稍顿。
杜炳寒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一脸懊恼,刚想再说什么,付煜却直接颔首:
“拖出去。”
他的耐心是给禁军统领的,而不是给杜炳寒的,杜炳寒是他心腹时,众人追捧,夸他年少有为,可杜炳寒失去了他的信任,就什么都不是!
皇权如此。
付煜眸子甚冷,他看向殿外,一片暗色,似吞没一切的黑暗。
姜韵午时来的温月宫,回到承禧宫时,天色皆暗,月色爬上树梢,近乎奄奄一息,刘福得小心提着灯笼,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姜韵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情,素安替她更换药布时,又心疼又恼自己无用:“娘娘对自己真狠得下手!”
细腻的脖颈上直接横着一条伤疤,血结了痂,暗红地干涸在肌肤上,说不出的刺眼难看。
素安低头,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了药。
纱布缠上后,难免有些不适,姜韵轻轻抿唇,她说:“本宫想沐浴。”
滑腻的触感似乎还黏在身上,姜韵心中难受得紧,只想沐浴洗干净。
素安瞪圆了眼:“娘娘不要任性,太医说了,娘娘的伤口不可碰水。”
脖颈不停传来刺疼,都在提醒姜韵,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眸色微凉,忽然道:“本宫许久未和贤妃娘娘说过话来,明日去请贤妃娘娘来承禧宫一聚。”
她受了伤,明日必是不去请安,想见贤妃,必然是要派人去请的。
姜韵安排好一切,才察觉些许不对领,他转头,朝刘福看去,不着痕迹地轻拧细眉,搁往日,刘福早就上来伺候着了,见她伤口也肯定喋喋不休地念叨。
今日倒是安静地有些奇怪。
“你在想什么?”
刘福自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话,才回神,他砰得跪了下来,悔恨:“都怪奴才无能!”
明明他就守在殿外,居然让杜炳寒闯了进去,若非娘娘以死相逼,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福每每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才让娘娘受了伤,他就懊悔不已。
姜韵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不去害了本宫的人,反而在这里艾艾自责,真是好没道理,他带着那么多禁军,岂是你能拦得住的?”
姜韵心知肚明,那时候刘福恐怕心中也在天人交战,一边是她的安危,一边是她的命令,不管怎么做,刘福心中都是煎熬的。
第161章
禁军统领被贬, 并不是一件小事,翌日朝堂为此事多起争议,即使姜韵深处后宫养伤, 也略有所耳闻。
杜氏一府皆被压入大理寺, 但杜晗霜已经入宫, 这件事倒和她没牵扯上什么关系,翌日, 杜晗霜从昏迷中醒来时,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流珠哭着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她, 杜晗霜跌坐在床上,咬牙切齿:
“他是生怕不会牵连到杜府吗?”
疯了!
都疯了不成!
她哥哥是这样, 皇上也是这样,为了一个女子,似被冲昏了头脑一样!
杜晗霜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不稳地朝侧殿走去:
“备笔墨!”
流珠跟上她,抹着眼泪不解:“主子要做什么?”
“我要写信,往日和祖父相交好友不少, 我一个个地写信去求, 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杜氏自皇上还是岐王时, 就一直辅佐他,皇上不会这么狠心的!”
杜晗霜摇头,与其说是相信付煜不会这么狠心,不如说是她不愿接受这种结果。
她刚进宫, 欲为自己和家族谋一个荣华富贵, 怎还未开始, 就似前路到了悬崖尽头!
人走茶凉, 杜府富贵时,追捧的人众多,却不代表,杜府如今也有人出手相助。
自古皆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
大公子这禁军统领一卸任,就要有人填上来,谁会放过这个肥差?
恐怕所有世家都盯着呢。
流珠看向听不进劝的主子,忽然心生一股悲凉,她对着主子跪了下来,哭道:
“主子!您冷静些!”
殿内倏然一静,杜晗霜僵在原处,半晌,她低头看向流珠,咬声道:“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吗!”
流珠哭着摇头,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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