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翌日, 坤宁宫请安。
姜韵来得格外晚了些,昨日夜间小雨,吵得她有些不安生, 辗转半晌才睡了过去。
她带着一脸倦色进殿时, 殿内笑声稍顿, 遂后,有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堪堪似迟疑担忧道:
“晗妃娘娘脸色瞧着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昨日皇上传了旁人侍寝, 问话的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 姜韵轻轻抬眸,瞥了她一眼,被刘福扶道位置上坐好,似根本没有听见问话般。
似察觉到旁人若有似无地扫过来耻笑的视线,邱嫔脸色顿时有些讪讪,她稍垂下头。
贤妃推了推杯盏:
“解解乏, 你这副模样落入洛嫔眼中, 指不定让人乱想。”
贤妃不是在说洛瑜的不是,也不是在挑拨离间, 而是这人心,的确难以捉摸。
姜韵心下了然。
可她想起洛瑜这个人,不禁有些失笑摇头。
指望洛瑜多想,恐不大可能。
虽这般想着, 但姜韵还是接受了贤妃的好意, 她抿了口茶水, 细声地问:
“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姜韵还记得她进小佛堂前, 贤妃一脸病色轻咳的模样,即使过了那么久,现在看起来也稍显虚弱。
姜韵心中有些好奇。
贤妃稍顿,是若无其事地温和:
“药膳清苦,我用不习惯。”
若要姜韵来说,这满后宫,明面上最讲规矩的,就是贤妃了。
明明对她态度从未变化,可她升为妃位后,贤妃就不动声色地改了自称,这些细枝末节,旁人很少在意,可贤妃却是面面俱到,规矩上从不落一丝错处。
姜韵没有劝她以身子为重。
贤妃只会比她清醒,她在做什么,她恐怕最清楚。
说话间,就有宫人通传,洛嫔到了。
经过人事的女子总不一样的,少妇余媚挂在脸上,洛瑜一走进来,殿内有些人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下去了。
虽然身子有些不适,但洛瑜没有故作扭捏,她自然大方地行了礼,就如常坐到姜韵下首,在看见姜韵脸上的倦色时,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梢。
邱嫔觑了两人眼,忽然捧笑道:
“洛嫔自进宫就和晗妃娘娘交好,如今洛嫔初侍寝,想必晗妃娘娘也是为洛嫔高兴的吧?”
姜韵顿时扫了眼邱嫔,眯了眯眸子。
她这些日子脾气甚好了些?
忽视了邱嫔一次,她竟还敢凑上来?
姜韵掀了掀眼皮子,不紧不慢地看向邱嫔:
“本宫自然替洛嫔高兴,也盼着能有替邱嫔高兴的那一日。”
洛瑜没忍住,掩唇笑出了声。
邱嫔脸上顿时如染色盘打翻一般,煞是精彩。
明嘲暗讽,谁都会。
仗着旧邸伺候的情分,才得了个和洛瑜堪堪相当的嫔位,往日连皇上的面都很少见到,也敢三番四次地挑衅她。
脸都伸过来了,姜韵自没有不打的道理。
邱嫔臊得难堪,之后请安的时间一直不出声。
皇后说了七巧节的安排,就散了请安,姜韵离开坤宁宫时,转身看了眼,见到有些妃嫔端坐着未动,她眸色不着痕迹地微闪。
坤宁宫安静下来后,皇后觑了眼适才臊得慌的邱嫔:
“你无事,和她较什么劲?”
邱嫔有些委屈:“嫔妾只想着洛嫔侍寝,晗妃心中定然不舒服,才会刺上一句,谁知她竟、竟那般目中无人!”
人皆有劣根性,若无关的侍寝,许是只念叨上两句就罢了,可若是身边亲近的人侍寝,不仅不会为其欢喜,反而越发容易犯了酸。
“有皇上撑腰,她将何人放在眼中过?”
容宝林说这话,语调似黄鹂般清清脆脆的,甚是好听,她只是说实话,劝解邱嫔,却没有意识到她话落时,皇后几不可察地朝她看了一眼。
说罢,容宝林的脸颊有些红,她朝皇后看去,小声地说:
“娘娘让嫔妾练的戏曲,嫔妾都练得差不多了。”
皇后淡淡道:“那便候着,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容宝林有些失望,却还是强颜欢笑着。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秀琦替皇后捏着额头,轻拧眉心,低叹了声:
“容宝林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当真能成事吗?”
“成与不成,有何干系?”
皇后平静反问。
成了,恶心到姜韵。
不成,毁的不过是容宝林罢了。
总归她已经如此了,还能落得更坏的处境吗?
另一侧,姜韵被洛瑜拦住了去路,洛瑜近乎趴在她脸上,细细打量了番后,笑得前仰后翻:“娘娘昨日当真酸了?”
姜韵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她。
似笑够了,洛瑜托腮,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这辈子,娘娘都不用酸嫔妾。”
第168章
那日, 洛瑜说完那句话后,姜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把洛瑜看得浑身不自在, 才收回视线。
洛瑜没有解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韵也没有去问, 心照不宣地放过此事。后宫所想的两人之间会因洛瑜侍寝而生了隔阂,两人倒是根本没有在意。
七巧节这日, 皇后将宴会设在了御花园,不知是何人提议的, 竟真的有放风筝这一节目,姜韵视线越过去, 放在了温宝林身上,果然见温宝林脸上似透着光,跃跃欲试的模样。
“娘娘在看谁?”洛瑜凑近,好奇地问。
她顺着姜韵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一堆女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没有让她眼熟的人, 进宫后,姜韵只会比她更窝在宫殿中, 何时认识了这些人?
姜韵抬手掩唇,将那日在御书房后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洛瑜听得直扬眉。
想念家人,一直以来都是后宫邀宠的得力手段。
不过, 洛瑜还是朝温宝林看了眼, 似个伶俐乖巧的世家贵女, 长得也清秀可人, 但在这美人云集的后宫,根本算不得突出。
洛瑜没将她放在心上。
皇后姗姗来迟:“前朝有事,皇上许是要耽误些时间,我们先开始吧,这次七巧节让各宫姐妹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热闹热闹,你们不必太过拘束。”
从皇后的角度看去,就是一群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地蹲下身子,应道:
“是。”
宫人挑了风筝递给姜韵,姜韵直摆手:“不必了。”
她身子虚弱,一半是装,另一半则是真,她也当真碰不得这些。
洛瑜刚挑了个自己喜欢的图案,听见这话,不由得回头,挑眉嘀咕道:
“你提议的七巧节,却根本不参与,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而且,你这身子骨,再不动动,也不怕散架。”
话不中听,可却在理。
刘福也不由得迟疑地看向姜韵,姜韵微微哑声,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眼神有些飘忽,能走能动的,说是碰不得这些,大半原因不过是懒的。
洛瑜当下就要过来拉她,付煜到的时候,就见她们在一起拉拉扯扯的,女子身子朝后缩,脸色难为情地百般推脱着什么。
付煜一来,就立刻有人发现了他,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听见动静,洛瑜松开手回头,姜韵躲过一劫,稍稍松了口气。
付煜眉梢不动声色地微挑,他走过去,扶起女子:“她们都在挑风筝,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动?”
姜韵扯出一抹笑,还未来得及说出推脱之辞,就被洛瑜打断,洛瑜眸子亮亮地看了眼付煜,抬头说:
“皇上是不是也觉得,娘娘不该坐着不动?嫔妾刚还在说,娘娘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洛瑜脸上笑容大气得体,挽着姜韵的手臂,似乎大有今日必须拖着姜韵一起行动的打算。
付煜眯了眯眸子,不知想起什么,无视了姜韵求助的视线,偏过头,若无其事道:
“洛嫔说得没错,你的确需要活动一下,不至于早早就没了力气。”
姜韵似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顿时脸色爆红,面红耳赤地嗔瞪向付煜,恼怒道:“皇上!”
洛瑜掩唇偷笑不已,拉着姜韵:
“皇上都这么说了,娘娘可快和嫔妾走吧!”
姜韵无法,刚站起来,还未走到摆放风筝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动静,阵仗不小,让姜韵堪堪回眸。
淑妃从仪仗上下来,发髻上金钗琳琅,放在旁人身上,许是会被这么多珠宝压得黯然失色,可淑妃却是相得映彰,越显艳丽华贵。
她仪态万千地走近付煜:“臣妾来晚了,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淑妃会来,毕竟她闭门许久,近三个月未曾见过她了,淑妃容貌十分艳丽,迎风而来,带给众人的冲击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付煜也顿了下,才开口:
“起来吧,你身子可好些了?”
淑妃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为去世的大皇子吃斋念佛,想到这里,付煜眸色缓了几分,弯腰亲自扶起她。
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但她对付铭的一片慈母心肠,是不容置疑的。
淑妃抬眸一笑:“让皇上惦记了,臣妾已经大好了,听闻皇后娘娘举办七巧节,便想来看看热闹。”
付煜拧眉,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淑妃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淑妃那句“让皇上惦记了”格外有些讽刺,他的确宠爱过淑妃一段时间,但那都是曾经的事,这淑妃的位份也是因为付铭才给她的,付铭一去,他想起凝华宫就会记起付铭,所以,他越发不爱想起凝华宫和淑妃了。
淑妃说完话,忽然朝姜韵看了眼,姜韵脸色如常,平静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淑妃弯眸,冲姜韵笑得张扬。
洛瑜摇头朝淑妃的方向努了怒嘴,示意姜韵看过去,压低声道:“嫔妾说得不错吧?瞧淑妃这幅模样,怕是心中恨死你了。”
姜韵眯了眯眸子,忽然,她似无奈开口:“皇上,臣妾要挑花了眼,还是您替臣妾挑一个吧。”
洛瑜惊讶地挑了挑眉梢。姜韵似乎没看见一样,轻蹙着细眉,一脸苦恼地看向付煜。
恨便恨罢。
这满后宫恨她的人太多,数都数不过来,多淑妃一人,也不多。
既然两人之间早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姜韵也不怕得罪到底。
付煜回神,脸上情绪淡了不少,不咸不淡道:“是该出来走走。”
说罢,他移开视线,转身走到姜韵身边,扫了眼满地的风筝,低声问:
“没有喜欢的?”
淑妃站在原地,看着付煜和姜韵的背影,半晌,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她走到凉亭中,坐到了皇后的下首。
往日在王府视如死敌的二人,现在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看着男人对另一个女子嘘寒问暖,眼底没有一丝波动,淑妃忽然觉得好笑,她抬手掩了掩唇。
和皇后争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在争个什么劲,好处尽让旁人占了。她说:“若当年娘娘能像现在这么冷静,事态又怎会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
皇后讽刺地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厌恶姜韵,却不代表,她对淑妃就喜欢了,淑妃害她早产一事,她永远不可能忘记,若非她给了苏氏机会,她的皇儿又岂会腹死胎中?
她又何至于让姜韵这个贱人的孩子占了嫡子的位置?
“在本宫看来,你和她,没什么不同。”
第169章
付煜亲自替姜韵挑了个风筝, 相较于洛瑜手中那个庞大甚许的要显小巧玲珑得多。
刚挑好,付煜甚至来不及和姜韵多说一句话,姜韵就被洛瑜径直拉走了。
风筝被刘福拿在手中, 紧张地看着姜韵手中的线, 他离得远远地喊:
“娘娘, 您再往后退一点!”
姜韵盯着风筝,有些笨手笨脚地拉扯着线, 这些玩乐之物,离她太过遥远, 她只在庄子中看见过外面高高飞起的风筝。
姜韵稍蜷缩起手指,看着笨拙落地的风筝, 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
付煜刚坐下,就见女子朝他看来,远处风筝安静地躺在地上,牵线还握在女子手中,女子脸上明显带着无措,四周的人早早就放高了风筝, 只有她一人站在人群中, 显得格格不入。
付煜心中倏然生出一抹心疼。
在还未反应过来时,付煜就已经走到了女子身边, 手把手地低声教她:
“你拿着线,一点点地放,在看见风筝飞起来时,就不可一直地放线, 时不时收线, 才能让风筝飞得越高越远。”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 姜韵听进去了, 却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即使付煜手把手地教,她也足足半晌才将风筝彻底放起来。
几乎一个人就霸占了付煜。
邱嫔和容宝林并肩站着,轻呸了声:“惺惺作态!”
谁年幼时未放过风筝,做出一副什么都不会的模样,不过故意勾皇上注意罢了。
容宝林四处看了眼,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可小声点。”
邱嫔没好气地扯回衣袖,白了她一眼,拧眉嫌弃:“你胆小成这样,也不知娘娘如何想的。”
容宝林顿时噎住。
自己好心好意劝她,她不领情就算了,怎还道起她的不是来了?
容宝林也闹了些脾气,拿着风筝就转身离开,邱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手指发抖,和身边宫人咬声道:
“她是反了吗?竟敢给我甩脸色?”
不过她终究是记得场合,哪怕气得咬牙切齿,也压低了声音。
姜韵不知这处动静,她初次接触这玩意儿,一时之间,心思皆在半空的风筝上,她顺着风筝的力道,走走停停,不断收放着线,不知不觉中就离付煜好远。
付煜站在原地,见她将自己忘了,一个人玩得欢快,不由得扯了扯唇角,没好气地摇头。
见她难得如此情绪外放,付煜虽觉得些许憋闷,但终是放任她,转身回了凉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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