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鼻间蓦地有些发酸,只哽声反问道:“大人,你觉得我的年岁很大吗?”
陆之昀听罢,却是默了一瞬。
随即他嘲弄似的一笑,没再对沈沅步步紧逼,只淡声回道:“你年岁还不到双十,你年岁叫大?”
沈沅也会出了他这话蕴含的其他意味。
陆之昀今年三十三岁,是比她的年岁大了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之昀没有忘记,他想要问她的东西。
沈沅的眼眶却于这时,满蕴了水雾,一副在男人的逼问下,即要哭泣的模样。
陆之昀见此,眉间似有微微动容,他伸出了手,亦做出了想要靠近沈沅的举动。
沈沅却继续往后退着步子,咬唇回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她没去理会陆之昀说的那声“站住”,而是近乎小跑着,逃离了冠云台处。
此番再与陆之昀见面后,沈沅也通过他对她的态度,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男人。
她属实不该因为那个梦,就这么大胆地去靠近他。
支撑她做这些事的缘由,全是因为前世陆之昀对她的好,她也一直很感激,陆之昀在前世为她做的那些事。
但今世,毕竟不是前世。
可如果这一世的他,对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情意。
对她的态度,也总是试探和若即若离。
同她见面,也更像是在百忙之中,去寻个消遣来解闷。
那么她心中的安全感,是不足以再继续支撑她去靠近他的。
——
沈沅离席后不久,沈涵也离了席,她在桂园中随意地逛着,却一直在用眼去搜寻着陆之昀的身影。
沈渝还未失踪前,便比她先定下了婚事。
定下的这桩婚事,还是同陆家那郎采绝艳的康平伯的。
可得知了此事后,沈涵却没怎么嫉妒过沈渝。
因为她的心里,早就存了一个爱慕的男子。
这个男子便是权倾朝野的首辅陆之昀。
沈涵在桂园逛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却都没有寻到她想看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正此时,却见陆之昀的属下江氏兄弟从冠云峰处走了出来。
沈涵见状,立即便寻了处茂林避了起来。
却见江丰边同自己的兄长并肩行着,边感慨道:“到底还是沈姑娘有面子,竟是让公爷都来英亲王这处参宴了。”
听罢这话,沈涵的心跳却是蓦地一顿。
沈姑娘?
是在说她吗?
其实适才在女厅处,沈涵的心中便有了猜测,陆之昀看向的方位,明显是她在的地方。
沈涵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渐渐地兴奋起来。
原来陆大人真是在看她!
看来他也同她一样,对她也有了爱慕的心思。
而他来桂园参宴的缘由,便是如那江卓所说的,是想借此来多看她几眼的!
——
数日后。
沈沅近来,终于忖出了从继母手中夺回嫁妆的法子。
其实自她住进永安侯府后,便发现刘氏是个极其迷信的人,且她的手中经常带着一个佛串,遇到事情也总会念叨一句“阿弥陀佛”。
每月,也会从庵堂请些姑子入府,专门去她的院落,陪着她讲论佛法。
沈沅打探了数番,心中也有了主意后,便携着碧梧去了趟法华寺,准备同她的旧友念空方丈一起商量此事。
可到了佛寺处,沈沅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之昀今日穿了身圆领青衫,他竟是同念空并肩站在斑驳的古墙之旁,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男人的身量峻挺高大,沈沅难能见他穿这种淡色的衣物,成熟中,倒是陡增了几分不近人间烟火的清冷和疏离感,面庞依旧极其英俊。
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念空竟也是认识陆之昀的。
沈沅掩住了那些赧然的心思,待走到二人面前后,便依次同他们打了个照面。
念空瞧出了沈沅的局促,便温声对她道:“贫僧还有些话要单独同陆大人讲,沈姑娘不如先进寮房安坐片刻。”
见念空有事要与陆之昀相谈,沈沅自是不愿耽搁他,便神态温柔地颔了颔首,转身便携碧梧进了寮房处。
桂园宴后,她便下定了决心。
待她将手头的事都解决后,便再也不会去主动地去接近陆之昀了。
沈沅觉得,陆之昀无外乎便是图个新鲜。
京师中貌美的世家女也不少,她也没什么特殊的。
等到她将舅舅为她准备的嫁妆从刘氏的手里夺回来后,便寻个借口回她扬州老家去。
沈弘量不喜欢她这个长女,如今她既是已同陆谌退婚,那么他也便不再需要她去为沈家联姻。
待她回到扬州后,便拿着嫁妆,将袁鹜先生的梅花书院从那个胡姓盐商中赎回来。
她会替袁先生,重新将梅花书院振兴起来。
而回去后,她便再也不会回到京师这个令她不太喜欢的地方。
至于陆之昀。
沈沅觉得,他公务繁忙,等她去扬州后,他说不定没过多久就会忘记她这个人了。
反正就算她突然回了扬州,在陆之昀的眼前消失不见,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他总归也不能从京城跑到扬州去寻她。
而今日,兴许就是二人见的最后一面。
——
直到看着沈沅纤弱的身影进了寮房,念空和陆之昀才收回了视线。
念空这时持起了佛串,亦立掌置于身前,语气颇为郑重地对陆之昀道:“陆大人,沈沅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外表虽然看着柔弱了些,但是若是真的入了国公府,也定是个贤妻良母,她能将府务打理的很好。”
陆之昀凉薄的唇角微微地垂着,凤目威冷而深邃,单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念空复又语重心长地叮嘱:“这一次,你不要再错过她了……”
话音刚落,男人冷厉深沉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浅而淡的光晕。
陆之昀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须臾,终于回复了念空,低声道:“嗯,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些事后,镇国公府是该多位主持中馈的主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文中衣饰的描写,主要以明朝为主,但偶尔也会有宋朝的服饰,男主的官服和公服一般都是纯按考究的来,都是明朝的。
但女主的衣服有时会夹杂一些宋朝的,其实封面人设的衣发就是仿宋的,脸上还绘着珍珠妆。
参考资料——
(1)随园食单原文。
第16章 超级修罗场
永安侯府,玲珑轩。
这几日京师阴雨不绝,偌大的天难能见几分晴意。
刘氏的头疾犯得格外严重,她以手扶额,神情恹恹地倚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催促着近侍的李婆子道:“快去看看,前几日在清莲庵请的姑子入没入侯府。”
李婆子恭敬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帮主母瞧瞧。”
京师的许多内宅妇人在平素的生活中,难免会同所谓的“三姑六婆”时常接触。
尤其是这三姑中的尼姑、道姑和卦姑,更是时常出入于后院中,与这些深宅妇人交往频繁。
这些姑子通常都有着极为敏锐的洞悉力,最是了解这些妇人的心思,每每入后宅时,她们除了会为这些妇人诵经讲佛,还会以极高超的话术陪她们聊叙近来发生的烦心事。
故而这些姑子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却个个都不简单。
她们手里捏着不少世家的后宅秘闻,所以但凡是家风清正的勋贵世家,都会明令禁止女眷和市井中的这些姑子来往。
刘氏虽为正妻,却一直不受沈弘量的宠爱,在沈渝的母亲小唐氏未逝之前,沈弘量最是宠爱小唐氏,几乎是日日宿在她们母女的院中,好几个月才来刘氏的院里一次。
可等那小唐氏香消玉殒后,沈弘量又往侯府里纳了位年岁同沈沅年岁差不多大的商户女为妾,如今他也是最宠爱这位五姨娘。
而沈弘量对刘氏的态度便是,只要她能将侯府的内务打理好,不去陷害他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便是足矣。
沈弘量对刘氏总往府里请姑子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多询问。
偶尔只叮嘱几句,让刘氏不要同那些姑子胡言乱语,讲些不该讲的话。
刘氏的头疼得实在厉害,在等姑子来的过程中,还打翻了婢子呈上来的茶水。
玲珑轩的婢子自是被主母难能的怒态给骇到了,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
正此时,清莲庵的静尘师太终于同李婆子入了玲珑轩。
刘氏见静尘师太至此,也强撑着精神,从罗汉床处坐了起来。
她对这些佛寺庵堂的方丈和尼姑都存了些敬意,对待静尘师太的态度也很客气。
待刘氏与静尘师太寒暄了几句后,便语气虚弱地同静尘师太道出了她近来的苦楚:“也不知近日到底是怎的了,我这头疾犯得格外厉害,喝了医师开得药也丝毫无用,竟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唉,还得请静尘师太为我讲讲经书,也好为我消消业障。”
静尘师太的年岁瞧着刚过四旬,她眉眼温慈,待竖手问讯后,便问刘氏:“施主既是提到了业障,那你可清楚,自己近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才让自己多了这些业障。”
李婆子一听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
这静尘师太看上去挺慈悲温和的,说起话来却是一点都不客气,竟是上来就问侯府的主母造了什么孽,还真是不懂规矩。
故而李婆子便呛了静尘几句,道:“我说静尘师太,我们主母邀你过来,还花了那么多的香火钱,不是让你来侯府瞎打听的,你只管诵你的经文便好。”
静尘师太听罢,面色依旧从容淡定,并没有因为李婆子的出言不逊而显露任何的愠怒之态。
刘氏却睨了李婆子一眼,斥道:“不得对师太无礼!”
李婆子只得悻悻收声。
刘氏一向自诩,她虽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却也没做过什么犯了天道的恶事,于是便问静尘:“这…我还真的记不起来,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师太可否告知一二,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加深这身上的业障?”
静尘师太微微颔首后,便语气颇深地回道:“会使人业障增多的事有很多,譬如杀生、奸淫掳掠、盗取他人财物、贪昧不义之财…而一旦犯了上述的几条,必然会使身上的业障加重,也会疾病缠身,不见痊愈。”
刘氏听罢这话,脸虽变得更惨白了些,心中也渐渐有了数。
那扬州盐商唐文彬为沈沅准备的嫁妆颇为丰厚,沈沅一入京师,刘氏便觉得,她既是身为沈沅名义上的嫡母,就有权利帮着这个继女管着嫁妆。
而自沈沅被那康平伯陆谌退了婚后,这嫁妆便也留在了侯府里,她寻思着沈沅已经过了世家女成亲的岁数,且她既是被陆家的康平伯退了婚,那么京城中的这些世家也很难再会登府提亲,故而便动了克扣沈沅嫁妆的心思。
如今看来,沈沅的这些嫁妆,她可是一个子都不能留了!
思及此,刘氏面上显露了几分焦灼,立即便对李婆子命道:“快去把大姑娘叫过来,然后赶紧带着她去库房,让她自己去典典她唐家舅舅给她备的嫁妆。今夜之前就都给我收拾好,我的院子里不许再有她的任何东西,全都给我物归原主,搬回她的院子里去!”
李婆子面露迟疑,见刘氏态度坚决,还是应了声是。
而静尘师太微垂着眉眼,听罢这话,唇角却多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李婆子前脚刚要踏出玲珑轩,刘氏却又扬声唤住了她:“等等,再从库房拿……”
刘氏想着,自己得再消消业障,既然是克扣了沈沅的嫁妆,那么自己这番还回去,总得再给她添上些银两。
不如就拿个五百两?
此念头一出,刘氏很快便在心里打消。
五百两属实太多,虽然她给涵姐儿备的嫁妆超了这个数目好几十倍,可沈沅毕竟不是她亲生的。
五百两还是太多。
可若是五十两,那难免会显得她这个继母太过小气。
刘氏忖了片刻后,终于开口对李婆子又命:“再从库房给大姑娘拿个一百两银子,算是我这个嫡母给她添的一份嫁妆。”
——
细雨霏霏,却并没有驱散盛夏的闷热。
沈沅的神情虽看似从容沉静,持盏饮茶的右手却轻轻地颤着,其内清澈的茶水都险些洒了出来,碧梧见状便知,她这是又犯了心疾。
碧梧颇为心疼自家主子,便关切地劝慰道:“姑娘,今日既是下雨,那您不如就回床上躺一会儿,可不能总这么强撑着啊。”
沈沅摇了摇首,柔声回道:“不碍事的,挺一挺就好了。”
今日这雨并不算大,她的心口也只是有些悸颤而已,比之暴雨如注时的痛苦难忍,这些确实只能算是小疾。
刘氏将嫁妆尽数都还给了她,竟还破天荒的给她添了一百两银子,那静尘师太简单的几句话,还真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沈沅在静尘师太离府之前,还同她悄悄见了一面。
她本想将这一百两银子赠予静尘,可静尘却不欲收下,故而沈沅只得同静尘师太解释,说这些钱两可以重新将清莲庵好好地修缮一番,也可给庵堂里的姑子们制些新的袈裟,
静尘师太犹豫了一番,终是收下了沈沅的这一百两银子。
刘氏将沈沅的嫁妆还给她后,她便即刻将这些嫁妆全部兑成了银票,而今她的手头大抵能有个八千两纹银。
将扬州的那间梅花书院盘下来后,这些银两还能剩下一半。
而剩下的这四千两银子,沈沅还要另做别用。
她回扬州后,还要亲自跑一趟尽是风月露水情的小秦淮。
她要拿着这个银子,将一个人赎回来。
前世即使她嫁给了陆谌后,也一直存着要将那人赎回来的念头,只是一入了康平伯府,她便是分身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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