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点路,花了十来天的时间,已经进到陂州南部。
陂州境内山川河流众多,一路过河渡船大家也坐习惯了,沿着驿道到了江边,纪棠熟练翻身下马,正要牵着大枣的缰绳拉它上船,身边柴兴动作利索,也顺手帮她也把缰绳接了过来挽在掌心了。
另一边由于下马方向原因慢了半拍捞了个空的赵徵脸黑了一下,不高兴盯着柴兴的后脑勺。
柴兴征战沙场多年感官还是很敏锐的,不过明显他不明白他的靖王表弟盯他干啥,回头一看,还以为自己把道占全了,忙往一边让了让,还拉了他阿唐兄弟一把。
赵徵:“……”
他看见柴兴就烦,但柴兴挺想出门的,一得纪棠透露消息他立马说他也去,于是纪棠建议带他,而没有及时给柴兴安排上不能脱身任务的赵徵不好再三拒绝,只好捏着鼻子带上了。
赵徵把自己的缰绳也往柴兴手里一塞,喜欢牵就多牵点吧。
他拉着纪棠上跳上渡船了。
“前面就是西岭了吧?”
这种过江渡船都挺旧的,凳子没几张,纪棠也就不坐了,撑着船舷眺望对岸,目力所及的视野尽头,山岭线条模糊轮廓却苍浑。
平阴山支脉长台山进入陂州后,位于南部谷县一直至芦州的这一段,被称作西岭。
松鹤先生说的西岭,就是这里了,具体位置,他说是谷县往南的青鹫峰。
过了这条江,就是谷县地界,一行人下船上马,继续沿着驿道南下,沿途有打听青鹫峰,不过乡民表示没听说过。
可是不出名,于是他们就打算走到谷县南端再问。
现在他们已在擦着西岭北麓前行了,纪棠抬头举目四顾:“别说,这地方还真挺不错的。”
陂州水汽充沛,尤其南部,树木格外苍翠,山间云霞缭绕,隐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而这西岭虽山高巍峨,山势却并不险恶,很有一种云深不知处诗意,乡民也比较淳朴,问路回答大方热情,他们人在路上,可以听见樵夫高歌浑远若隐若现。
人杰地灵,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隐居之地了。
赵徵和纪棠对视一眼,两人心情就挺不错的。
纪棠甩了甩小鞭子,笑道:“我们快些吧!”
“好!”
赵徵也一笑,两人扬鞭,骏马撒开四蹄,轻快地跑了起来,身后柴兴陈达高淮等人紧随其后。
空气很清新,人的心情就格外好,一路擦过了谷县,又往南跑了数十里,西岭已经比较近了,目测可能就二三十里的样子。
但此时已申末,夕阳西下,于是赵徵决定,先在前面投宿一宿。
这是个小地方,驿道旁的客店并不多,且大多破破烂烂又窄小的,难得前面那店旧虽旧了点,但还算大,看着也干净整洁,虽天色略早,但赵徵还是决定投宿。
但显然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很多,一行人翻身下马,还未进店,便见客店前的大院子已停满了车骡马,人很多很热闹了,伙计迎上前来,柴兴抛了锭银子过去:“伙计,一人一个房,要好的!”
伙计也很犯愁,而眼前一行人虽衣着简洁但器宇轩昂,骑的都是好马,他不想得罪,但没办法生意实在太好了。
“贵客们,没那么多房间了……”
伙计赶紧叫了掌柜来,客房已经没了,但好在为防突发情况,店里一般都会预留几个好房间备用了。
“贵客,后院还有三间上房,两人一间,再在底下腾一个大通铺房出来,你们看行不行?”
掌柜点头哈腰,又苦着脸:“客人太多,真没法子了,请贵客见谅。”
身后骡马车声,又有有人来了,柴兴立即道:“行,去安排吧!”
有房有通铺,他们自己安排就行。
伙计忙领着众人绕出院子,往后面去了,身后抱怨和掌柜解释的声音,实在没房了,于是这些人决定睡厅。
大家挺高兴的:“幸好咱们来得早。”
“就是!”
跟着伙计到最后面的一个小楼,一楼是掌柜和伙计住的地方,二楼是预留的三间上房。伙计大约也很熟练了,利索打包把东西搬进掌柜屋里,把伙计们睡的通铺腾出来。
纪棠看了一下,难怪掌柜建议两人一间,然后其他人睡通铺。实在房间有点小了,通铺最多睡十一二个人,而上面的房间一间两人,不能更多了。
伙计殷勤接过行李,帮着提进房里,站在最前面是赵徵和纪棠,他俩像主子,伙计问:“两位?”
他指了指最中间的房间,示意他提进去了?
“放进去吧。”
纪棠看了看,这房最大,床也最大,她总不好和其他人挤的,她以前情况特殊时和赵徵一起睡过很多次了,也没什么心里障碍。
纪棠一点不矫情,指挥伙计提东西并点了饭菜,反而是站在她身后的赵徵有些舌头打结。
他问纪棠:“那,今晚咱们就睡一房了?”
“是啊!”
怎么啦?
又不是第一回 了,记得以前他还拉着她兄弟两个抵足而眠呢。
赵徵喉结滚了滚,掌心有些冒汗,半晌,正要“哦”了一声。
但谁知他还没开口,背着水囊和包袱后脚上来的柴兴正好听见,以为他靖王表弟不愿意和人同房,生怕纪棠难堪,忙道:“要不和我也行!”
他和陈达睡隔壁房。
“那边南风窗,还凉快些!”
陈达没忍住看他一眼,又瞄了瞄自家主子。
赵徵脸登时黑如锅底,死亡射线般的眼神立即钉过来!
柴兴这是在做什么梦?!
他心里恼得不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
直接“哐当”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柴兴:“……”
……
接下来的时间,赵徵一直十分紧张,总是时不时偷瞄纪棠。
两人吃过饭,洗过手脸,又聊了一会天,主题当然是这个青鹫峰和鉴云先生。
赵徵心不在焉。
天已经黑透了,客栈院里的两盆篝火已经点起来,照得院门红亮红亮的,有些房间已经熄灯睡下了。
他窥了纪棠一眼,纪棠正坐在窗边的桌子琢磨谷县的地图,时不时用炭笔写写画画。
她问他,赵徵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心里却想着,要不……等会他睡外间?
这个房间最大,虽小,但分里外间,外面有一张很短的榻。
或者,打地铺?
有些事情不知时能坦然,但一旦有所猜测,那心态就很难再和旧时一样了。
但万一,阿唐真是男孩怎么办?
虽然他现在越观察,察觉的痕迹就越多,但经过柴兴耳洞那事儿,他反倒更迟疑了。
每次感觉自己发现了迹象,就下意识想起这破事,思想总不敢轻易跨越雷池一步。
怕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毕竟越想越像也不是没可能的。
现在好端端的,他要睡外间和打地铺,阿唐肯定问的,那他要怎么答?
赵徵就犯了难,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但其实他心里挺紧张的。
万一……阿唐真是女孩,而屋里只有一张床。
眼睛控制不住瞄那张床,心跳飞快,忐忑紧张之中,还夹杂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人肾上腺素狂飙。
纪棠一动,伸了伸腰站起身,赵徵立即“蹭”地站起!
要睡了吗?
他十分紧张。
只可惜的是,没等赵徵这份紧张忐忑落到实地,就出现了新的状况。
“……”
赵徵迟疑了一下,正要说话,忽外面一阵马蹄落地的纷杂沓沓和喧哗。
有马队想投店,正停在大院门外。
纪棠顺手一推窗,瞄了一眼。
谁知这一瞄,她大吃一惊:“……那不是赵宸?!”
乡村郊野的夜色很黑,但今晚有月亮,朦胧月光照在黑魆魆的驿道上,马匹嘶鸣踢踏,被二三十打扮简单但姿势一看就是矫健好手簇拥在中间的那个青袍年轻人,他一动,侧脸一晃,恍惚竟是赵宸!
纪棠立即扒在窗沿,睁大眼睛一看:“没错,真的是赵宸!”
赵徵忐忑了小半天的情绪骤然往下一坠,一时也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不过他也没空细品,闻言神色一敛,快步行至窗侧,往正与掌柜交涉想投店的那群人一看,脸也当即沉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
——鉴云先生。
平白无故,偏远乡野,好端端的,赵宸怎么会来这里的?
这绝不可能是顺路!
两人几乎马上就想到同一处了。
纪棠吃惊:“他是怎么知道鉴云先生的?”
现在可不是原轨迹啊!
张惟世已经死了,没有接掌暗部,不可能知晓统领柴义才能知道秘密,更不可能透露给赵宸。
纪棠知道得更多,所以她更吃惊。
之所以优哉游哉,是因为断了张惟世这原轨迹消息渠道,她没想到赵宸还能再往西岭来的!
两个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有所猜测了,赵徵当场脸色就大变了!
——内鬼。
致使他皇兄之死的内鬼!
其他的还有没有不确定,但暗部肯定有一个!甚至很可能就是当时池州的五个负责人之一。
就是赵徵初抵封地时,赶来密州拜见他的那五个人——黄汉,封平,李贤,荷尚丰,孙承玹。
赵徵清楚记得,当时皇太子与松鹤老人在濛水边畅谈,待后者翩然离去后,兄长遂吩咐传令柴义大致打探一下鉴云等人所在之地,打算抽空带赵徵一起去拜访。
赵徵也很清楚暗部运作,这道命令,肯定经由池州暗部负责人之手,整理成密信,然后再传给柴义。
所以知情者不包括张惟世,但却包括随侍暗卫和这五名负责人的任意一个或全部。
“冯塬。”
赵徵冷冷道。
纪棠也点点头,端看上雒一战,就能看出皇帝给冯塬的权力有多大,京城太远,池州这边的明暗事宜和人员肯定一并交到冯塬手上的。
换而言之,包括这个暗部的内鬼。
所以冯塬知道鉴云先生。
纪棠心念转了一圈:“赵宸乃皇帝诸子之长,又颇有心计,甘州夺回那把柄表现也十分果断,这消息,怕是冯塬透给他的。”
卖个好,提前下个注?
赵宸悄然无声抢先收了鉴云先生的话,也正好截了赵徵的胡,教赵徵空手而归。
毕竟,这鉴云先生只是个号,具体姓甚名谁赵徵也不知道。
好在他们来得及时!
还在纪棠心里还是有点忌赵宸的,紧赶慢赶忙活完,然后马不停蹄催促赵徵出门。
现在不但和赵宸前后脚抵达西岭,甚至还因此推断出隐藏于暗部的第一个内鬼。
“黄汉,封平,李贤,荷尚丰,孙承玹。”
究竟是谁?
一下子翻出最阴霾黑暗一面,赵徵眼神阴翳带戾,整个人气场登时就变了,纪棠握住他紧紧攒拳的手,轻轻拍了拍。
对上纪棠关切的眼神,赵徵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许,他吹熄桌上油灯,房里暗了不少,半开窗扇,冷冷盯着仍在店门口与掌柜说话的赵宸等人。
纪棠也在看,她皱了皱眉,轻声说:“我们最好还是别碰上这人的好。”
这是陂州,段天佑的地盘,赵徵是段天佑的杀父夺地仇人。
虽然赵宸也得罪死了段家,躲都来不及,不大可能找上段家。
但对方明,己方暗最好。
否则肯定麻烦多多。
……
然事与愿违。
这家客店真的没房间了,真要住,就只能睡大厅地板。赵宸是肯定不可能和人合睡大厅的,无奈之下,他只好下令继续掉头往回走。
沓沓马蹄声走远,纪棠掩上窗户,拉了两下才拉赵徵坐下,捏了捏他肩膀,他肌肉僵硬的得厉害。
“先找到鉴云先生吧。”
她轻声安慰他,又说:“等找到鉴云先生,回去后,咱们就把这个人揪出来。”
封地已稳,还得了上雒甘州,也是时候着手这内鬼了。
一因赵徵心病,二来这里头隐藏的危险系数也太大了。
暗部有一个,但总的肯定不止这一个,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扯出一串。
赵徵勉强笑笑:“你先睡吧,我坐会。”
纪棠劝了几句,只好自己先去睡了。
可她刚和衣躺下没多久,可能一刻多钟上下,忽又再听见纷杂的马蹄和喧哗声。
纪棠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往窗台一趴,心里忍住爆了一句粗!
不知为什么,赵宸一行又折回来了!
可能是前哨回禀找不到好客店,这回他们态度强硬了许多,掌柜息事宁人,说了没一会儿就拉开院门把人放进来了。
掌柜的正引着人往后院小楼行来,看样子是无奈之下把自己那间大房也腾出来了。
纪棠:“……”
掌柜的房间就在他们楼下,隔壁伙计通铺甚至还住着高淮等近卫。
纪棠赶紧把窗掩上,就留一条缝。
这时后窗“笃笃”两声,高淮声音压得极低:“殿下?”
赵徵纪棠一起返身,要把后窗推开。
不过两人的动作有点太一致的,一前一后搭在窗扣上,纪棠先放的,赵徵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这一年时间,他晒黑了很多,手背是小麦色的,和她白皙的手背对比鲜明。
这么一衬,她半截手指笔直又纤细,白得炫目,泛着淡粉的指甲圆润小巧,和他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侧头看对方一眼,纪棠不禁一笑。
她这么一笑,赵徵却愣了愣。
这个角度望下去,她真的很像女孩子。
平时纪棠早起,总会顺手用铜黛在眉尾勾两下,让她的眉眼更飞扬英气,看着更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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