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篝火通明,最后一批领膳完毕的营兵抬着箩筐推着大桶擦身而过,乌泱泱的南梁兵甲,深入敌营腹地,甚至还看见那个杀了大魏使者的太监监军。
对方在立在台阶上,锐利目光扫视下方。
那道视线在柴义身上扫过,柴义连眉梢也没动一下,执矛继续前进。
南梁巡哨规则他进来后才匆匆停了一遍,却没出丁点差错。
一路往前走,期间调整了两次伪装身份,军靴落地沓沓,他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迎面撞上刚从军医营探望伤兵折返的李孝俨。
一脸肃然,三绺长须英武魁伟,青黑重铠靛蓝帅氅,单手扶着配刀,顺着一路巡视而来,不时询问驻守情况
和兵士状态,严肃而威武,身边近卫戴甲佩剑,在李孝俨的前后左右靠墙站着,重重拱卫。
巡逻队均速往前行,近卫挥了挥手,示意绕过去,领头的什长遂侧身,带着队伍擦过。
身后兵甲跟着他走过的路线,执矛而过。
最近就是什长刚才暂停的位置,距离李孝俨大概十一二丈,颇远,但以柴义的身手,已经可以攻击了。
他深知,不会再有更加接近的机会了。
军靴落地,一步一步,沓沓沓沓,柴义浑身肌肉紧绷,在即将抵达最近的那一点前,他撩起眼皮子,扫了李孝俨的一眼。
李孝俨在正和一个年仅十三四的小兵说话,他放缓声音,勉励几句,并吩咐什长要多照顾他。
或许,对方是个好将军。
却不是大魏的将军。
而他和他主子面对的,是一场生存之战。
柴义右手抚在腰间软剑剑柄上,倏地,他一脚踏上那最近的一点!
……
城楼上。
赵徵和纪棠倚在存放军备的小垛房里头,时不时透过小窗望望城里。
赵徵是不可能深入敌营的,有什么动静,他们直接从城头直冲而下就能脱身。
戌时了,原来城内隐约的喧声静下去一些,估计晚膳已经全部吃完,轮值的也交班完成了。
也不知柴义怎么样了?
不过赵徵和纪棠并没有很担心,柴义的身手和专业素质过硬,再加上己方私下的安排,哪怕暂时没找到动手机会,安全应也是无虞的。
黑漆漆的小砖房里头,两人挨着坐在一摞摞的箭垛上头,就在小窗的边上,一小片月光静静投进来,依稀可以视物,她的脸虽涂上褐粉,但微微侧头时,下颌线条的弧度却极婉转柔美。
赵徵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现在总算两人独处,他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唇角,那双斜长眼眸带着一种难以描述少年情丝还有残存的不敢相信,欢欣又鼓噪,人仿佛在云端似的,轻飘飘飞起来又没踏到实
地的感觉。
偏偏纪棠从言行举止到神态就和平时一模一样,她大方得简直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赵徵憋了一路,总算找到过机会,他喊了她一声:“阿棠。”
“干嘛?”
纪棠从小窗缩回脑袋,回头斜了赵徵一眼,这家伙期期艾艾的就像个刚进洞房的小媳妇似的。
可见那个轻啄对他影响有多大。
纪棠忍不住笑了声。
这家伙真的特有趣儿。
她食指点点下巴,那一啄吧,其实也不为什么,当时话赶话说到那,他反应又特别有趣,她就想逗逗他,然后就亲了一下。
反正男朋友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纪棠也没究根到底,感觉这玩意究根到底会变味的,她想做就做了,就这么简单。
纪棠托着下巴,用手指摸摸嘴,不过如果问起感觉的话,对比起上次——没错说的就是马车被赵徵吓一跳的那次,毫无波动,只有震惊。
好像进步了一点点耶!
她心情是愉悦的,觉得赵徵的反应特别有趣。
见纪棠眼睛看着他手指在摩挲唇瓣,赵徵脸一下热了,他几乎是马上就想起了当时被亲的感觉,热血往头上冲,他极力佯作镇定,但耳垂还是悄悄红了起来。
他现在被晒黑了不少,不复白玉般的肤色,脸庞是小麦色的,看不出脸红脸黑,但耳根却骗不了人,红通通的。
虽然心跳加速,但好歹话题终于掰过来了,天知道这两天赵徵憋得有多辛苦,他那双格外晶亮的眼睛瞅了她一眼,问她:“阿棠为什么呀?”
不是说要找感觉吗?还让他像以前一样,可处着处着她突然就亲他一下,赵徵简直毫无心理准备。
“怎么?不给亲?”
赵徵急了:“当然不是!”
纪棠眼睛真的很漂亮,又大又清澈的一双杏仁俏目,神光灵动,钟灵毓秀,现在她就用她这双漂亮到极点的眼睛斜瞟他一眼,笑嘻嘻道:“那就结了。”
“
你喜欢吗?”
她神态间除了平日的灵动,还带了几分从前不见的娇蛮得意,斜睨他一眼,这眼神的意思——难道你还有意见不成?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赵徵酝酿了快两天,被纪棠几句话就打发了,她伸手弹了弹他通红的耳垂,“别吵我,当心有动静没听见。”
她嗤嗤笑了几声,趴回小窗边去了。
赵徵“哦”应了一声。
他揉了揉被她弹过的耳垂,热热烫烫的,那温度仿佛会蔓延似的,他从耳根到脸颊颈侧一片酥酥麻麻,仿佛刚过了电似的,这种感觉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他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似的。
心里喜悦又羞涩,虽然青涩没经验让他根本一点都跟不上纪棠的,每次弄得手足无措错漏百出,但他就是很喜欢她这么逗他。
心里欢喜又期待。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忍不住又悄悄摸了一下被她亲过的唇角。
这种感觉和自己亲她完全不一样的。
当时他脑子嗡一声,整个人就懵了,血液往头上冲,以为这是幻觉,一直出到城外,才算勉强恢复过来。
赵徵深呼吸吐纳一会,才觉耳垂温度降了下来,定了定神,他才重新凑上前去,和她一起侧耳倾听观察城里的动静。
他刚趴过去,纪棠就一动:“别说话!”
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赵徵已一把攒住她的手,人顷刻从方才旖旎氛围醒过神来,他沉声道:“来了!”
是的,纪棠也听见!
隐隐骚动在远处起,顷刻之间就爆了起来!
整座青方城就想滚水下了油锅,一声慌乱高喊,迅速蔓延开去,骚动火光像潮水一般急促涌向城头!!
雪色剑光在夜色中一闪!
鲜血喷涌,人头落地!!
柴义一击正中目标,脚尖一点地,整个人如同夜鸟一般迅速!他身形急闪,一瞬冲破近卫大惊包拢而上的围捕圈,在一片惊呼人声脚步声中,按原路疾速折返!!
他速度极快,连箭阵的没法拉开满弓,斩首行功利索完成,他以最快速度狂奔回到原先上来的城头!
远远看见他,赵徵低喝一声:“撤!!”
柴义,添上已暴露身份一并撤离的七八人,从垛房到外城墙边缘也就十来丈,一行人轻而易举就杀了过去,长绳一抛,互相配合,飞速跃下!!
急掠而出,翻身上马,很快成功撤离!
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中,赵徵端详柴义一眼,身上有血,但没有负伤。
柴义露出两分轻松之色,拱手禀:“主子,卑职仔细观察过,那李孝俨没有伪装。”
柴义是这方面的行家,又学过纪棠的修容手法,对于易容伪装替身之术,他可谓高手中的高手。
再加上进城之前,他先看过李孝俨的工笔画像。
可以断言,人没有错的。
赵徵:“好!”
“走!”
此行完满成功,赵徵一声令下,当即马鞭一扬,疾冲而出。
……
夜风呼呼吹着,二月下旬的晚风彻底褪去了寒意,凉凉的,带着一种泥土特有的芳香气息。
纪棠和赵徵共乘一骑,策马疾奔在午夜的旷原之上。
赵徵脸上热意终于褪全了,心神回笼,他靠上前一点点,小小声说:“喜欢。”
这反射弧长得!
纪棠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清脆悦耳,乘着呼啸的夜风和胜利的快意,一路洒在芳草萋萋夜原上。
纪棠靠着赵徵的胸膛,两人既然已经确定关系了,她就大大方方靠着。
赵徵胸膛宽厚紧实,无一丝赘肉,隔着不算薄的衣料,她都能感受到那流畅的线条和紧致肌肉触感。
这身材棒呆了,一百分,比男模还棒了!
她就十分满意,点点头。
看在你身材满分的份上,就不为这家伙现在居然比她高一个头还多郁闷了。
纪棠嗤嗤轻笑,回头瞅了他一眼,挑眉:“你喜欢也白搭,姐不干了。”
她装模作样歪头想了想
,说:“这样是不对的,男女授受不亲嘛。”
“下回可不能干了。”
赵徵:“……”
他心里一急,却又不知怎么反驳,把他给噎得,吭吭哧哧好半晌没憋出话来。
纪棠哈哈大笑。
这家伙真逗啊!
疾风吹过,笑声清越欢快,顺着风,远远送到身后。
一行人踏着轻快的马蹄声,往西而去。
……
相比起赵徵那边的轻松快活,皇帝这边的气氛可就要差一些了。
昨日清晨赵徵率大军南下西去。
赵徵终还是没法推搪,率麾下大军往巴州一路了。但留驻池州的皇帝同样亦十分繁忙,对七州的大战马上就要打响了,虽有李孝俨但二十万南梁军亦不可轻忽,另外还有七州之后就是南渡大战。
战前准备密锣紧鼓当中。
预计赵徵抵达巴州,七州大战就会打响了。
哨马进出,整肃军备,水师陆师的部署,皇帝驻跸的州衙门灯火通明通宵达旦,文臣武将进进出出,忙碌得不可开交。
一直到入夜,皇帝才得了些空闲,开始处理非一级紧急的密报。
他心情尚可,心腹暗卫统领裘恕呈上已经捏开检查过的蜡丸传书,“禀陛下,徐慎有信传回。”
“哦?”
皇帝挑了挑眉,捻起那纸裁得窄窄的密信,垂眸瞥了眼,轻哼一声:“真不是他?”
原来,徐慎背后之主,竟是皇帝!
他那枚蜡丸,正正传回州衙门行辕的。
短短一句话,皇帝扫一眼就看罢,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裘恕道:“据徐慎所言,此乃宁王与心腹密议时所言,应有几分可信。”
裘恕随即禀报二位皇子近日情况:“宁王与前半月一样,与任遂郑直等有过会面,还有各家裨将等。目前正秣马备战。前日宁王行辕仿佛发现细作,宁王判断乃四皇子所为,已经拿住人了。”
“至于四皇子,亦和前半月无异,殿下每日与褒公父子进出,据说在学水师实战。”
皇帝“嗯”了一声,往后靠
在御椅上,支手揉按着眉心:“皇后呢?乐京可有信?”
“还有,”皇帝睁开眼睛,眸中掠过一抹冷意,淡淡问:“赵徵呢?”
裘恕禀:“靖王快马返回寿州,点八万山南军,目前已与钟离孤柴武毅吕衍部汇合,正往西去。”
听闻赵徵终还是赶在限期内掉头往西了,皇帝唇边终于挑起一抹弧道,他冷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谁知正在这是,外头骤然一阵喧哗!
军靴疾奔的声音!!
裘恕厉喝一声:“谁?”
御前岂是能肆意喧哗的地方?!
但同时他心沉了沉,众所周知御前岂能喧哗,可来人还是猛冲而入了!
皇帝霍地坐直。
果然是个震惊所有人的重大消息!
颜遂带着哨兵,后者犹在急促喘气,一进来就跪倒在即,颜大将军声音既急且厉!
“不好了!!”
“陛下!李孝俨死了!!”
被刺杀身亡,一击毙命!整个青方大营已哗然大震!
皇帝霍站起身,厉声:“你说什么?!!”
第78章
池州, 州衙门。
李孝俨被刺身亡一讯传回,整个池州上层的氛围直插谷底。
正厅内,沉甸甸的空气仿佛下一瞬就能凝结, 数十个文武臣将已枯坐了半个上午,开头说几句李孝俨猝死前因后果之后, 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枯坐了很久很久, 最后还是平昌侯纪宴打破沉默,这个耿直的武将动了动膝盖, 最后他还是抬头说:“陛下, 既李孝俨已死,……不如西去。”
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第二个选择。
李孝俨一死,槐州进军路线等于断了, 而他们先前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基于李孝俨归降的基础上的。
皇帝此前有很多计划, 包括南征的、南征同时分隔以切割辖制赵徵的,以及在这个基础上衍生出对山南的各种扰乱渗透。而如果皇帝真对山南连环下手, 于赵徵而言,真可谓后患无穷。
上述种种计划都非常成熟, 毕竟皇帝接触李孝俨已经很多年了,早在最开始分析对方性格的时候,他就开始推演日后自七州进军的布局了。
可谓非常成熟,非常完整,一得七州成功南渡, 后续必高歌猛进。
可现在随着李孝俨一死, 一切化作泡影!
皇帝不也是没有预防过这种事,可梁军内部并不是大魏军中,处处掣肘, 而他也不可能限制李孝俨的行动,饶是再费心思,还是被人钻了漏洞。
雪色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监军陈千岁已经趁机掌控军权,并将素和他颇不和的李孝俨亲部打散,大肆调整布防,同时又彻查细作,槐州军中变动之大,先前一切布置已烟消云散。
皇帝面沉如水,许久,才自齿间迸出二字:“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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