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不正常的地方在于,这段时间进宫请太医的达官显贵真的太多了,而且个个都是雍正的心腹大臣。
这事儿自然不可能瞒过雍正。
毕竟雍正对自己的心腹还是很好的,甜言蜜语啥的从来不吝啬,各种特殊待遇更是大开绿灯。
心腹生病,雍正自然要关心几句的。
可这么多心腹生病……
雍正的第一反应是,京城最近是否有时疫。
时疫可是大事儿。
但问过太医,太医虽在雍正面前欲言又止,却也信誓旦旦地承诺绝非时疫。
雍正意识到不对,忙将大臣们召进宫询问缘由。
事实上,即便雍正不召见他们入宫,他们也是要找一个机会劝说雍正的——
既然丹药真的有毒有害,那么不管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帝龙体康健,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身体健康,劝说雍正不要再沉迷丹药也都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于是他们便将那篇文章的内容告诉了雍正。
其中一位官员做事儿妥帖,向来喜欢未雨绸缪,入宫之前就猜到了雍正召见他们的目的,于是直接将杂志也一起带进了宫里。
八卦杂志这种东西会这么流行,一则是因为如今真的没有太多娱乐,二则是因为人都有窥视欲,三则是因为上面虽然大部分都只是记录寻常人家的家长里短,趣闻轶事,但也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版面是刊登官员富商、达官显贵家中发生的事情。
但这种东西,雍正向来是不感兴趣的。
一来他本人确实没什么八卦欲,二来也是因为……八卦杂志上面记载的很多内容,他早就从粘杆处收集到的资料当中有过了解。
所以当发现官员竟然拿出一本八卦杂志的时候,雍正:“……”
但那官员的表情过于郑重,雍正也只能拧着眉头让苏培盛将八卦杂志接过来,然后按照对方的意思,打开杂志翻到了刊登那篇文章的地方。
然后:“……”
雍正将文章看完之后,眼底已经升腾起了几分薄怒。
很显然,他明白了这些官员这段时间纷纷请太医的真正原因,当然也就明白了这些官员不敢明言,而只敢让他看文章的原因所在——
请太医是因为相信了文章内容,觉得丹药有害。
而觉得丹药有害,本身也是对雍正的质疑。
毕竟,丹药是雍正赐下的。
官员们见雍正已经生气,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其中一位胆子更大,在犹豫之后选择了站出来:“奴才一开始也觉得这篇文章妖言惑众,但上面记录的数据委实过于详尽,奴才自己倒是不相信,家中妻儿却因为担心奴才身体而学着文章的内容养了几只鸡鸭,并同样喂食丹药。”
雍正皱眉,抬头看向对方。
那官员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开口:“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奴才家中喂养的鸡鸭太小,以至于只喂了鸡鸭不到半个月,那些鸡鸭便全都接二连三地……没了。”
说完,官员还将小鸡仔生前的种种异常反应全都告诉了雍正。
雍正大惊失色,转头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对视一眼,像是没想到其他人也做了实验一般,眼底都有几分惊诧。
但面对雍正的视线,他们也都纷纷点了头。
其中一位官员性格严谨,做实验也都是完全按照文章内容来,于是说话更有底气:“奴才严格按照文章内容将实验做了一遍,至今倒是还没有出现家禽牲畜死亡的问题。”
不等雍正喘口气,他便继续开口,“但家中饲养的家禽牲畜确实因为服食丹药而变得更加好动、好斗,繁殖欲、望似乎也跟着增加了不少。”
他几乎将文章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又因为观察力卓绝而发现了更多细节。
而这些细节……
雍正听完,面色铁青。
等这些人离开之后,雍正独自一人坐在养心殿沉默了很长时间。
但这并不算完,次日上朝的时候,雍正不过是提了一句那篇文章的内容,朝中大臣竟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还全都是劝谏雍正为龙体康健着想,不要再服食丹药的话。
雍正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大臣,眼神晦暗不明。
他没有对大臣发脾气,尽管……
雍正已经快要气炸了。
可同时,雍正也没有对给他丹药的道士生气。
他只是拿着文章,找到了那位道士。
雍正什么也没说,那位道士在看过文章内容之后却瞬间额头冷汗直冒,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道士提到了自己的师父:“在下的师父自从发明了既济丹,便每日服食从未断绝,可师父仍旧百岁才寿终正寝。”
雍正的表情有所缓和。
道士趁热打铁:“既济丹是师父自己发明的丹方,最后也只传给了在下一人而已。在下承认这篇文章的内容可能为真,但在下同样相信,文章所用丹药绝非既济丹。”
“再者说,人是万物灵长,其他动植物修炼千百年也不过只为求一个人身而已,家禽牲畜又岂能与人相比?这些家禽牲畜到底是因为服食丹药中了毒,还是因为动物之躯承受不住丹药的药力而虚不受补,我们人类又如何知道?”
“若是陛下不相信,不如让人拿既济丹去喂家禽牲畜试试看?”
道士一番巧舌如簧的辩解,成功让雍正眼底的危险解除。
但这丹药到底涉及到了性命,雍正可不敢轻忽,是以尽管已经将道士的说法相信了大半,却也决定好好实验一番。
可这道士当初入宫的时候就有说明,这既济丹难以炼制,每天也不过只能出炉两三颗而已。道士自己要服食一颗,雍正想要做实验便只能用自己每日吞服的那一粒丹药。
宫里除了御膳房之外,不可能喂养鸡鸭鹅等家禽牲畜。
于是雍正直接让人将丹药交给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喂养的家禽牲畜那都是为了宰杀来吃的,自然全都是已经长成的动物,而那既济丹里面含有的铅汞等重金属以及其他成分不明的东西可能真的不多,是以开头四五天的时候,御膳房里面的家禽牲畜除了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精神了一些外,几乎没有其他不良反应。
但到底时间短,谁也不知道那些家禽牲畜继续服用既济丹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
可是,雍正顶不住了。
之前就说过,雍正在大病一场之后精神与身体的状况就大不如前,他不但非常容易累,每天处理不少时间的政务还会觉得犯困。
但这其实都不是最让雍正受不了的。
最让他难受的,还是雍正在临幸某位入宫不久的妃嫔时,竟然出现了波奇障碍。
之后在运动过程中也察觉到了几分力不从心,时间比起之前更是缩减了不少,就好似一下子就从龙精虎猛的年纪跨入了中老年。
面对妃嫔错愕的视线,雍正勃然大怒。
尽管妃嫔不敢乱说什么,但雍正仍旧觉得受不了。
而等他再一次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不小心打瞌睡,趴在桌上睡着之后,雍正终于受不了了,直接中断了丹药实验,又开始服食丹药起来。
他还将此事告诉了大臣,让他们不要担心——
“既济丹与其他丹药不是一回事儿。”
朝臣尽管半信半疑,但雍正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可能再继续去打他们的脸。
更何况,他们手中没有既济丹,也确实没办法做实验验证雍正的话。
但雍正不再随意赏赐丹药,还是让他们松了口气。
皇后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张樱也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但皇上……”
皇后苦笑着摇头:“我明白的,皇上既然已经认定了那位道士的丹药有用,只要丹药不会让人立刻死亡,皇上总会……”
但这还不是最让皇后担心的。
因为就在此事发生不久之后,许是看出这位帝王对丹药的痴迷与信任,不少阿谀奉承之辈就像是嗅到了自己加官进爵的大好机会,竟纷纷找到雍正,举荐了不少能人异士。
其中有八十多岁还生了个儿子,据说有长生之术的龚伦;有擅长按摩与咒语的民间活神仙贾士芳;有各大道观的知名道士;有……
总之短短时间,宫里就多了几分乌烟瘴气的感觉。
雍正似乎也觉得在皇宫炼丹不妥当,于是干脆将所有道士迁移到了圆明园,他不但经常下旨向圆明园运送炼丹需要的各种东西,自己也一改之前几乎住在紫禁城不挪窝的习惯,只要得空儿了就往圆明园跑。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雍正对这些道士的信任。
他这般作态,朝中自然颇多怨言。
但身为臣子,尤其是了解雍正性格做法的臣子,他们即便对雍正的做法有所不满,也不敢对其多加置喙——
毕竟,雍正尽管看起来糊涂,却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为皇帝的责任,每次前往圆明园之前都将所有奏折批阅完了,而即便去了圆明园小住,却也没有阻止朝中官员前往汇报朝中大小事务。
可他这番举止,却让弘晖非常看不过眼。
弘晖也不知道自己的汗阿玛到底怎么了,明明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啊?就算之前与鹅国商谈边界线的时候,其对鹅国的态度让他非常不赞同,可弘晖也知道汗阿玛并非是怕了鹅国,出发点也是为了大清好。
所以弘晖与雍正即便因此而产生了矛盾,也从未真正地对雍正产生不满。
但现在,汗阿玛是在做什么?
弘晖前去劝谏。
雍正也明白弘晖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尽管不耐烦,却还是好言好语地解释了既济丹与其他丹药的差别。
但弘晖完全不相信那道士的说辞:“都是丹药,原材料也相差无几,怎么可能其他丹药都有害,偏偏既济丹就只是对身体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雍正已经相当不满:“任何东西都要看剂量,很多药材本身就是大毒之物,难道你就能说那些药材不能治病救人?丹药也是同理,服用过量了当然对身体有害,可若是适量服用自然对身体只有好处。”
弘晖气得嘴唇发抖。
偏偏他明知道这是道士编造出来的歪理邪说,却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只能道:“汗阿玛您难道没有看过那篇文章吗?这丹药短时间内服用当然不会出现问题,可长时间服用身体肯定会出现问题的。”
雍正不耐烦:“那篇文章中的数据都是通过家禽牲畜得出,朕是人,还是真龙天子,岂可与那些入口食物相提并论?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但这丹药绝对没问题,你就不要担心了是回去好好侍奉你额娘、照顾妻儿、处理公务……哪一样不比你现在做的事情有用?”
弘晖瞬间气血上头:“汗阿玛,您即便登上了皇位,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与寻常百姓、动物又有什么差别?还不是要生老病死?您怎能因为……”
“弘晖!”雍正震怒,“你给朕闭嘴!”
弘晖急了:“可这本就是事实,您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寻常人而已,该生病的时候一样会生病,您现在应该做的并非服用丹药,而是好好锻炼身体,才是正理,您怎能被一群道士蒙蔽,变得如此冥顽不灵……”
雍正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戳了肺管子,早已怒火中烧失了理智:“来人,把大皇子给朕拉下去!禁足一年!”
……
消息很快传遍前朝后宫,引起一片哗然。
朝臣还只是为雍正的雷霆震怒而战战兢兢,皇后却因为这个消息病倒在了床上。
雍正得知此事,却不但没有来看望,竟似乎还因此发了好一顿火。
一直到,御医亲自下了诊断——
皇后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静心调养,恐怕没几年好活了。
第155章
皇后病重的消息传开之后, 前朝后宫,就像是被人瞬间摁下了静音键一样,安静得吓人。
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 还敢折腾出让人注意的动静来。
毕竟谁都知道, 皇后对雍正的重要性。
即便生了嫌隙,雍正对皇后的嫌隙也不可能到了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 而对此无动于衷的地步。
或者说, 他更希望皇后能陪着自己一起活下去。
他们, 毕竟相伴了四十多年。
雍正暂时停了服食丹药。
所有人先后去翊坤宫探病,大部分都被拦了下来,完全没有见到皇后的面儿。
张樱也去了,见到了皇后。
张樱印象中的皇后生了一张娃娃脸,明明年纪比自己大了不少, 看起来却跟自己妹妹似的稚嫩可爱, 而为了不让其他人看轻了自己,皇后以前总是板着一脸, 看起来严肃认真, 与雍正颇有几分夫妻相的意思。
等到后来有了更多的化妆品, 她看起来倒是不再如之前一般年幼, 脸上的表情也比之前要多了不少, 却还是威严端庄, 看起来生机勃勃。
可此时此刻的皇后却看起来两眼无神,面色蜡黄, 虽然衣着打扮还算整洁,却也让人差点儿让张樱以为自己眼前的是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张樱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见到张樱过来,皇后扯了扯嘴角:“你可算是来了。”
张樱坐到皇后旁边:“我得到消息立刻就来了, 怎么落你口中,竟好似我多拖沓怠慢一直不准备来一样?”
皇后笑笑:“这不是一直听说有人来探病,却总不是你,所以度日如年了?”
“度日如年?我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张樱笑了下,视线落在皇后脸上,叹了口气,“怎么了,还没想明白?”
皇后不以为意:“哪儿能那么容易就想明白呢?”
她十岁嫁给胤禛,十五六岁为其生下弘晖,之后一直互相扶持陪伴着彼此走过来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就算想明白了,又哪儿那么容易割舍得下?
张樱叹气:“可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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