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她紧紧贴着墙,耳畔的水声一下、一下击打耳膜,她又改去捂住耳。
倏然,面前的梨木架子往前歪了一下,虞锦手快地握住架脚,险险歪着桎梏住架子,然,只听簌簌两声,几件衣裳落了地。
虞锦:“……”欲哭无泪。
空气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下来。
男人抬眼,一簇凌厉的目光落在角落。
“哗啦”一声,他猛地起身,惊起一阵水花,长衫就这么覆在身上,每走一步,便抖落几滴水珠。
沈却握住梨木架子,欲要挪开,岂料竟有一股相反的力道与之对抗。
望着那露出的一角藕色,他喉间溢出声冷笑,稍一用力,“嗙”地一声,架子与衣裳一块倒地。
一个垂目,一个仰头。
四目相对,虞锦忽生一种悲凉之感,觉得此生的尴尬都在这时了。
她腿发麻,缓缓站起身,垂目“我”了半响,尚未说出个所以然,又听窗外一声急促的哨响。
再看她手里攥着的长鞭,缘由霎时清晰明了。
虞锦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着脑袋,看他衣角的水珠啪嗒啪嗒掉落,不知为何,觉得后颈的晒伤更热更疼了……
头顶一阵发凉,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幽幽传来:“如何,看够了?好看吗?”
好看吗——
虞锦僵了一下,嗡声反驳:“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阿兄恰要沐浴,而且我……捂了眼的。”
“那我还要夸你?”
“那倒也不必……”
沈却真真是叫她气笑了,抬手去扯她的长鞭,谁知虞锦不给,往回缩了一下。
她抿唇看他,他扯一下,她就缩一下,反正就是不给。
男人眼眸半眯,凉凉道:“我看今日罚轻了。”
虞锦紧接着说:“我后颈还疼着,落雁说红了一片,很是严重。”
沈却嘴角一抽,还挺委屈。
不及再开口,手腕忽然被一股温热的力道握住。
虞锦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攥住一根食指,轻轻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直到男人力道渐渐收起,她才压低了声音,轻轻道:“我求你,求你了……”
一如从前对虞时也撒娇那般,若是虞时也在场听了,便会发觉连口吻语调都一模一样。
可这一模一样的话,到了不同人耳朵里,效果却是大不相同。
沈却只觉得喉间发痒,小腹都跟着一紧。
他平静了一下,甩开虞锦的手,背身道:“出去。”
虞锦狐疑地看他一眼,“出去?”
沈却哑声道:“告诉楚澜,再有下一回,我就把她和她那破鞭子一道扔进火场,谁来求都没用。”
这是放她走的意思了?
虞锦连忙道:“阿兄放心,我一定好好说教她!”
说罢,脚底生风似的跑了。
站定半响,直至雾气散开,水都凉了,沈却才复又踏进浴桶,任由凉水没肩,熄了火。
他摩挲了下陈旧的扳指,阿兄阿兄,她拿他当亲哥哥,他一时倒还真迈不过那道坎。
男人长吁一口气,如是想。
=====
沐浴后,桌案上的红烛恰好烧尽。
沈却点了火折子,重新燃上一支烛,正抬眼之际,却见烛台滴落的腊迹左高右低,像是被人拿起来晃过一样。
他微顿了一下,转而去看搁置楚澜长鞭的暗格,正正在桌案后的墙面上,烛台放在桌上,正正照得明亮。
蓦地,沈却目光落在角落、沿着缝隙的几滴腊上。就那么几滴,很是不打眼,倘若等明日天一亮,丫鬟洒扫过后,许是便没了痕迹。
他再往前几步,又将被挪动了分毫的木雕移回原位。
沈却就这样站在此处,眸色晦暗难明,如夜鹰一般锋利尖锐,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自己的领地。
他眼半眯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过了好半响,开口唤道:“段荣。”
“吱呀”一声,侍卫推门而进。
“去把表姑娘给我叫来。”
他顿了顿,又说:“再让元钰清来一趟。”
第22章 怀疑 兄妹之间,何须客气。
烛火摇曳, 将投在墙上的人影拉长、摇晃、扭曲。
虞锦,虞家,虞广江……
沈却半倚在桌沿处,思忖着屈指叩了叩桌案, 扳指与木头碰撞, 发出“咚”地一声清脆声响。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 墙缝上那几滴红腊, 怎么看怎么碍眼。他忽然想起在原州画舫上, 她悄无声息钻进他的被褥里, 又失手打翻匣子。
那匣子里,有虞广江的消息。
或许是他多疑, 但人便是这样,一旦生疑, 看什么都觉得有异。
正此时,楚澜来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如置火海,嗡声道:“舅舅。”
那语调里,是紧张,是谨慎,也是防备。
腹稿她都打好了, 实在不成,跪下认错吧。楚澜想。
沈却站直身子,负手立在她面前,淡淡道:“谁的主意?”
楚澜道:“是我的主意, 舅舅要罚罚我吧。”
沈却鼻腔溢出声讽笑,道:“这暗格的位置,你与她说的?”
楚澜供认不讳,颔首认罪, 道:“是我嘱咐阿锦,暗格在桌案正后方的墙面上,舅舅,她什么都不知晓,都是我说的。”
忽然,“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王爷,可是军情告急?是狼仓关还是——”
元钰清脚步与话音同时顿住,缓步上前,略有疑惑道:“表姑娘也在。”
楚澜没什么心思地朝他点点头。
沈却道:“行了,没你事,出去吧。”
楚澜惊讶抬眼,哈?这就完了?她还没跪呢……
“是。”楚澜疾步离开,一刻都不敢多留。
元钰清落座,熟稔地给自己添了盏茶,双眸含笑道:“听说今日王爷罚了表姑娘,还连虞姑娘一道罚了?啧,王爷莫不是真拿虞姑娘当幼妹了?”
沈却没理他,沉声道:“你上回说,虞家逼亲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连圣上都惊动了?”
元钰清颔首:“是,怎么了?”
“灵州距上京山高水远,此事如何传开的?”
“这……许是虞家那位当家主母走漏了风声也说不准。”
沈却摩挲了下扳指,道:“去岁邺州刺史之子当街强抢民女,至三名农家女子跳河自尽一事,圣上何时知晓的?”
元钰清稍顿:“半年后……”
地方官员连上报政务的折子都要层层向上递交,算上中途的路程,最快都要月余,若是无人特意上报,待督查官纠察、查清再禀明,慢的许是要一年半载。
要是靠几张嘴口口相传,那更不知要传到几时。
更何况,如若只是几人说道,何以让人信服?又何以惊动圣上?
元钰清恍然大悟,道:“王爷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借虞家一事对付承安伯府,亦或是意在对付奚家?”
沈却沉默,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道:“尚未有定论,先查查此事从何传起,要快。”
元钰清正色应是。
沈却对月抿了抿唇,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元钰清见他起身,咽下凉茶道:“这个时辰,王爷去哪?”
“随便走走。”
=====
“嘶。”
虞锦趴在圆木桌前,露出一片灼红的脖颈,薄薄一层冰凉的膏药,凉意袭来,她不由瑟缩了下双肩。
落雁道:“姑娘别躲,别看晒伤事小,要在衣裳里闷一日,只会更疼。”
虞锦懒懒应了声,眨了下眼,脑中便自觉浮现出男人精瘦的腰身,肩骨有力,脊线深邃,还有那水珠滴答滴答落地的声响。
她抬手倒了盏凉茶,一饮而尽,道:“把窗子开了,有些闷。”
落雁应下,忙推开楹窗。
她蓦地一怔,道:“王爷?”
桌椅那儿趴着的人顿了一下,扭头看过来。
小室里,沉溪奉了茶。
要说伺候虞锦与伺候南祁王还是大有不同,同样是奉茶,但给沈却奉茶,沉溪的指尖都是绷紧的,平日轻松自在的拾星阁气氛忽然有些沉闷。
虞锦殷勤地揭开茶盖,道:“阿兄怎么来了?”
沈却侧目,目光短暂地从那张小脸上划过,眉似新月,双目澄澈,怎么看都不似装出来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指腹,一时间不知是希望她真失忆,还是希望她在骗自己。
“怎么,你能悄悄摸进琅苑,我就来不得拾星阁?”
虞锦默然,看,果然是来算账的。
她心下腹诽,你来得,你当然来得,莫说拾星阁,整座王府都是你的,哪里是你南祁王去不得的?
“嘶,好疼。”
姑娘眨着双委屈的眸子,伸手碰了碰后颈。
就像是在说,你看我够可怜了吧,那些烂账就不要算了。
沈却扯了下嘴角,明知她是故意的,还是招手道:“过来,我看看。”
虞锦怕他过会儿还要翻旧账,摇头道:“不必了,落雁还没上完药呢,阿兄走后我再接着上药。”
这是逐客了。
沈却眼尾轻抬,口吻里带上两分命令的语气,道:“过来,坐下。”
虞锦只好老实挪过去,背对他落座。
垂在背脊的青丝被挑开,露出颈后泛红的肌肤。
她是夸张了些,但这伤也是实打实的。
男人眉心一蹙,这人是瓷器做的吗?楚澜三天一罚五天一打的,也没见这样脆弱。
沈却淡声道:“落雁,药。”
落雁微愣,忙把药递上去。
少顷,涂满膏药的手掌便直直覆在虞锦的后颈上,凉得她一个激灵,蓦地站起身,又被拽了回去。
他道:“别动。”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不该看的,虞锦浑身僵硬。
平日里再如何碰触,都还隔着衣裳,可眼下也、也算是字面意义的肌肤之亲了吧……
他二人又不是亲兄妹,这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虞锦侧身避开,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她道:“怎好麻烦阿兄,还是让落雁来吧,落雁,打水给阿兄净手。”
“不麻烦。”沈却看她一眼,顿了顿又道:“兄妹之间,何须客气。”
虞锦:“……”
怎么,他也失忆了吗?
愣神之际,她又被拉回了原地,只是这么一来,便成了面对面,他的手绕到了后颈。
虞锦有些喘不上气,但她要保持冷静。兄妹,既是兄妹,这时候就该冷静才对。
小姑娘抠了抠掌心,朝他一笑:“多谢阿兄。”
沈却打量她的神色,道:“之前撞了脑袋,还疼吗?”
虞锦柔声道:“有时夜里还有点疼呢,不过已大好,阿兄不必担心。”
沈却“嗯”了声,不经意地问:“以前的事,还是半点记不起来?”
闻言,虞锦心中的弦霎时绷紧。
她眼一垂,嘴一瘪,伤心道:“记不得,一想便头疼,也不知何时才能想起。”
四目相望,虞锦攥紧手心,很是沉得住气。
那两簇忽闪忽闪的眼睫,沈却不由多看了一眼,半响才松了手,用帕子擦净手心,道:“后颈别沾水,明日记得上药。”
虞锦应了声,趁他低头之际重重松了一口气。
须臾,虞锦目送他离开,好声好气道:“夜深,阿兄小心看路。”
沈却迈过门槛的脚微顿了一下,那话里暗含的一丝喜悦,还是准确无误被他捕捉到。
他无声笑了一下,这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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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几日,王府都安分许多。
虞锦日日提着冰镇果茶去槐苑陪楚澜抄书,一来二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又亲了不少。
沈却闻言,并未阻拦,也没多放在心上。
他正两手撑在桌沿,细看狼仓关的舆图,门外“笃笃”两声响,元钰清推门进来。
他瞥了眼桌案,道:“王爷上回让我查的,有眉目了。”
沈却顿了下,视线上移,落在他身上,“说。”
“不查不清楚,这一查才知,虞家那些传言被编排成了戏曲,一路传唱到上京,名气还不小,唱的正是一恶毒继母趁家中主君征战未归,强逼着原配所出的嫡女下嫁的故事,且这出戏里的细末简直与虞家那档子事一模一样,其中还牵扯了兵部,这不明着说是蒋淑月那位靠外甥女下嫁谋职的兄长吗?且一旦事关朝廷,百姓自然热络,难免传得就快些,也难怪承安伯府没能拦住此等传言。不过,追根溯源,你猜这戏从何处唱起的?”
沈却没那个耐心,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
元钰清摸了摸鼻梁,继续道:“正是原州平玉楼,一个唤作芰禾的戏子,不过据她所言,这出戏是她自个儿编纂的。”
原州,平玉楼。
沈却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知道了,段荣,叫沉溪来。”
元钰清疑惑挑眉,叫沉溪来作甚?这与沉溪有何干系?
他问道:“可要继续查?此事有疑,怎可能如此巧合,戏里唱的竟与虞家境况桩桩件件都能对得上,这出戏,定是有人授意。”
沈却觑他一眼,见元钰清对此事热情高涨,顿了下道:“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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