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无碍,虞锦为此甚至十分自得,毕竟有兄长如此,实在长脸。
可别的女子至多是肖想倾慕,偏是当时还是灵州参军事之女的唐嘉苑胆大,竟敢在虞家的小宴上以女子清誉设计虞时也。
她饮茶时故意泼脏了衣裳,去到后院厢房更衣,又让侍女以虞锦的名义将虞时也一路引了过来,若非虞锦及时察觉,否则以她阿兄的暴脾气,莫要说负什么君子之责,只怕没一剑劈死唐嘉苑便算好的。
此事毕竟不体面,虞锦并未声张,只是自那后,她也算是与唐嘉苑结下了梁子。
若是今日被唐嘉苑撞上,只怕要生事端。
虞锦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嗒嗒”响,生怕沈却此时将她推开,是以双臂收紧,吞咽了下嗓子道:“阿、阿兄,我头好晕,实在站不稳……”
不及男人开口,她又道:“许是一早未进食,眼下犯了头昏病罢了,我站着靠一会儿便能缓——”
说话间,虞锦倏然一僵,美目微瞪。
缘由无他,腰间覆上的那只手,力道过重,隔着轻薄的布料,掌心的滚烫似能灼伤那整一片肌肤。
几近是将她摁进怀里。
虞锦茫然一瞬,仰头看他,正逢男人垂目。
小姑娘略微愕然地瞪大双眼,他甚至能从她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缩影。
一股莫名的熟稔之感油然而生,沈却眼眸微眯,紧紧盯着她的眉眼瞧。
虞锦一头雾水,只觉得腰要被他掐断了。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见对面廊道上已无唐嘉苑的身影,立即去推男人的胸膛,道:“我忽然觉得好多了,你可以……不必搀扶我。”
话落,腰间的桎梏果然消失,但紧接而来的却是眼前一黑。
虞锦:?
她略有不安地攥住男人露出的一截手腕:“阿兄?”
沈却抬手遮住那双似盛秋波的美目,任她挣扎。
半响,他手一松,直将人从身前扯开。
“嗙”地一声,书房门被重重阖上,力道之重到门窗似都颤了两下。
眼前骤亮,虞锦毫无防备,被房门呼来的风扑了个满面,怔怔然地呆在原地,抱、抱了一下,倒也不至如此动怒吧……
那头落雁先回过神来,忙上前扶住她,道:“姑娘,您无碍吧?可要奴婢寻个郎中瞧一瞧?”
虞锦忙摇头,小声道:“我无事。”
说罢,她颦眉望着紧闭的房门,都怪唐嘉苑,隔着面都还给她找麻烦。
虞锦懊恼地抚了抚眉尾,屈指叩了两下门。
隔着一扇门,男人闻声侧了侧颈,竭力扼制住手中微颤,提壶倒了一盏凉茶。
他捏紧杯沿,仰头饮尽,如此一杯又一杯,才将浑身的躁动难安生生压了下去。
“阿兄,午膳要凉了。”
门外的人又抬手叩了两下,话里皆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却侧目看过去,拇指摩挲着杯口,垂在膝上的手收紧成拳。
一次是错觉,那两次呢?
说实在话,这种被人牵制情绪的感觉并不算太好,他很清楚,问题出在虞锦身上。
沈却将剩下的凉茶喝下,定了定心神,径直朝房门走去。
“阿兄,阿兄,阿——”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头拉开。
虞锦叩门的动作蓦然顿在半空中,收回手乖乖巧巧地抱着食盒看向沈却,浑然没有方才那副抱着他胡诹耍赖的模样。
沈却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道:“进来吧。”
虞锦欣喜,赶忙紧跟进去。
落雁布好午膳后,二人相对而坐。
用膳时,虞锦念及方才的插曲,并不敢多言,生怕沈却将话题引到那上头去,既然此时他不提也不恼,她便顺水推舟,一并忘了才好。
省得他再道一句男女大防,破坏此时兄妹用膳的好氛围。
如此想着,虞锦便也只顾埋头。
正此时,沈却忽而开口道:“今日来,有事?”
虞锦握着木筷的手一顿,捻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我无事就不能来陪阿兄用膳么?”
“只是来用膳?”
“……也不是。”虞锦捏住勺柄,垂目道:“我仔细一想,自我病愈后便与阿兄不甚相熟,便想多与阿兄相处,盼能回到从前那般才好。”
“……”
沈却移开目光,昨夜占着他的床榻时,倒不知不甚相熟四字如何写。
不过眼下他无心与她计较此事,只搁筷道:“饭后在此处候着,酉时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虞锦对他要将自己送去那什么梵山还心有芥蒂,防备道:“去哪儿?”
听出了她的警惕,沈却一哂:“放心,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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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刻,红霞满天。
街市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马车自青石路碾过,在闹市中走得异常缓慢。
沈却不悦地捏了捏眉心,他素来喜静,显然此处并非他心悦之地。但虞锦倒是多瞧了两眼,自来原州后,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算不得轻快,并无闲心赏这远近闻名的原州夜景,方才撩帘一瞧,确实不凡。
若说灵州是个森严、规矩之地,那么在灵州庇佑下的原州,可称是难得繁华的游玩之地。
不多久,马车停在一家茶舍外。
二人下了马车,候在外的侍卫迎上前,拱手道:“王爷,元先生在里头。”
沈却颔首,瞥了眼虞锦示意她跟上。
上到二楼尽头的上间,小二推开房门,道:“两位客官里边请。”
虞锦随意一扫,这茶舍倒是讲究,不仅陈设摆置不俗,还将一间房劈出了两个隔间,外间置桌椅以用膳,里间置矮几以煮茶,很是雅致。
看样子他二人是商谈公务,虞锦不免有些疑惑,带着她作甚?
显然,元钰清也有相同的疑问。
里间,隔着山水屏风,元钰清望了一眼正托腮品茶的小姑娘,“嘶”了声道:“王爷何时与虞姑娘如此形影不离了?”
沈却道:“先说正事。”
元钰清敛神,正了正脸色,道:“原州的军械物资确都记录在册,我遣人清点过,数量上确实不差,但质量上——”
说话间,元钰清命人呈上一柄长-枪,道:“王爷以为如何?”
沈却接过,只一眼便将目光落在矛头上,常年领兵之人,除了兵将,便是与兵器打交道最多。颐朝的各军械皆有明文规范,什么武器用什么锻造,哪怕是铁都分个好几等,元钰清呈上的这柄□□,单是色泽上便与常规所制有所不同。
沈却轻轻用劲,只听“咔嚓”一声,那矛头竟生生被掰断下来。
男人脸色冷凝,这般不经用的军械,若是真到了战场上,那当真成了手无寸铁的兵将。
这种偷工减料之事实乃常有,何况是原州这种被庇护多年,无需征战的地方,军务之上更是懈怠。
但常有归常有,元钰清十分知晓沈却的性子,旁的事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军务上,没有。
只听他淡淡道:“暗查,小心打草惊蛇,人证物证齐全后,无论是谁,示众问斩。”
元钰清颔首:“是。”
示众问斩是为立军威,杜后患,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原州的龋齿永不止这一桩,沈却继而往下说。
好半响,以沈却最后一个吝啬的“嗯”收尾,二人面色稍缓,各自抿了口茶。
元钰清用折扇扇柄指了指外间的人,道:“现在能说了吧?”
他低声轻笑道:“王爷难不成,真当兄长当上瘾了?”
闻言,沈却转了转杯口,屈指在木墙上敲了两下,道:“虞锦,过来。”
他食指轻点了两下矮几,示意她坐下,道:“让他给你把个脉,午时不是觉得头昏?还是谨慎些为好。”
话落,身侧二人皆是一愣。
虞锦狐疑地蹙了下眉,他留了她大半日,便是为了让元钰清给她诊脉?
这是什么感人肺腑的兄妹情?
元钰清看了眼沈却,倒是什么都没问,他从不在人前质疑南祁王,是以他道:“王爷说得是,寻常小病也需得谨慎。”
虞锦心知哪有什么头昏,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将手递了过去。
一方白帕子覆在手腕,片刻过后,只见元钰清收了手道:“姑娘身子薄弱,仍旧有些气血亏空,在下先开副药方子为姑娘调理。”
虞锦点点头,“有劳先生。”
沈却接过药方,上下一扫,递给虞锦道:“拿给落雁,让她抓药。”
虞锦慢吞吞地接过来,茫然地点了下头,他这样郑重其事,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得了绝症,以至于在药肆,虞锦还向掌柜的求证了这药方的功效,当真只是补血补气而已。
虞锦一走,沈却才道:“除气血亏空外,她并无异常?”
异常?
元钰清摇头:“虞姑娘的身子不过就同寻常小姐一般,走动少,自幼娇弱罢了。”
“就没有一点,不同于寻常之人之处?”
“没有。”
元钰清好奇道:“王爷究竟想问什么?”
沈却压了压眉梢,清清冷冷道:“没什么。”
正此时,窗外响起一道慌乱的马蹄声——
第9章 将军 你身上的血,是我的。
沈却与元钰清对视一眼,双双止住了话题。元钰清推开支摘窗,沈却捏起茶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贴着杯口的唇瓣稍稍一顿,垂眸俯瞰——
街巷小贩林立,加之夜里人多,道路两侧已是挤得满满当当,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沿街冲来,车夫一面拽着缰绳一面喊:“让开!快让开!”
马却发了狂似的不受控制。
沈却眼眸微掀,便瞧见药肆门前的虞锦和落雁,莫名松了一口气。
元钰清唤来侍卫,吩咐道:“让人把马勒住。”
然而,话刚落地,他一偏头便瞧见街巷中央站着个身着布衣的孩童,约莫只三岁大的模样,两手捧着糖人不知所以,离马车不过几步之遥。
元钰清才一蹙眉,身侧的人便如一阵风似的跳下窗,稳稳落座在马背上。
而几乎是沈却跳下去的同时,一抹浅色身影小跑而上。
元钰清这回当真是连心跳都停了!
眨眼间,拴着车厢的绳索被斩断,车厢完好无损地止住步。
虞锦将孩童抱起塞给落雁时,那匹不受控的马便已奔至眼前,她来不及反应,本能地屏息闭眼,握拳挡在面容前。只听马儿发出撕裂的鸣叫,使得马前蹄举起而后仰,虞锦睁眼,便见马蹄即将自她头顶落下。
蓦地,她肩颈一疼,被人拽上了马背。
虞锦惊呼,忙捂住唇回头去望身后的男人,只见他薄唇紧闭,眉目素然,四目相对时,冷冰冰对她吐出几个字,道:“不要命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一张嘴便被呛得咳嗽不停,才一松开嘴,又紧紧闭上,也不去答他的话。
周边百姓哗然,慌里慌张往两侧退散,望着马往城门的方向狂奔。
虞锦惊魂未定地坐在沈却身前,紧紧攥住一段缰绳,就听身后的人道:“我怀里的令牌,拿出来。”
什、什么?
虞锦被颠得胃里翻滚,强忍惊慌与不适伸手摸进沈却怀中,果然有一块令牌。
是出城令。
她当即明白过来,在临近城门时将令牌远远抛给守门士兵,才得以顺利出城。
可这城是出了,这马并却未有要停下的打算。
虞锦虽是武将之女,但她自幼涉猎之物都是些女红、刺绣、书画等,对骑马射箭可谓一窍不通,是以她小脸惨白,侧身仰头哆嗦道:“阿兄,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城外四周皆是荒地。
沈却往四下一扫,随后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坐稳了。”
男人的嗓音是一贯的从容稳定,口吻连个起伏的情绪都没有,好似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身上。
虞锦顿了一下,稍带哭腔“哦”了声,慢吞吞坐正身子。
正这时,虞锦骤然失重,只觉得腰间一紧,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从马背上掀翻了下来。
“啊!!!!!”!!!!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她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后便被卷进一个温热的怀中,二人相拥滚了好几尺地,直至鼻尖撞上一具硬挺的胸膛才堪堪停下。
虞锦只觉得鼻尖一疼,方才飞走的理智和魂魄一并落回了身体里。
她乌发凌乱,裙摆肮脏,灰扑扑地坐起身,抚着胸口喘息片刻,一颗心还没落定,便瞧见自己腹部的衣裳处有一抹血迹。
“咯噔”一声——
虞锦面色当即一白,心如死灰。
姑娘立即哽咽一声,眼泪便簌簌而下。
她,她这是要死了?
可她还没有见到父亲和阿兄,还未回到虞家做她的嫡小姐,也还没见蒋淑月滚出虞家,她还年纪轻轻,未曾觅得良缘,怎么就这么死了。
且此处荒山野岭,她未免死得过于寒碜。
思及此,虞锦捂住肚子,只好寄托于身侧这个男人,她轻轻啜泣道:“阿兄,我死之后,你能不能命工匠给我造一口上好的红木棺材,最好是刻上时下最流行的如意纹路。衣裳莫要太素的,眼下天热,若是有冰蝉丝制的袄裙是最合适不过。要寻一个会化妆面的妆娘,你嘱咐她妆面不宜过于清淡,我,我听说人死时什么模样,到了地底下便会是什么模样……”
虞锦说罢,潸然泪下,简直是悲戚至极。
沈却默然,静了一瞬道:“虞锦。”
“还有陪葬之物,这便不必太过繁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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