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受不了这些东西。
没过多久,湫十又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到秦冬霖的身边,小半个身子被他的肩背挡着,他们身边站着骆瀛和莫软软。
莫软软的精神不大好,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上带着些疲惫,眼底下缀着一圈乌青,骆瀛堪称温声细语地对她道:“你几日都未曾休息,等入了镜城,好好歇一宿,别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了。”
莫软软心智不成熟,有些事情就算摆在明面上她也想不明白,她就是一张被保护得极好的白纸,平素只负责吃喝玩乐令自己开心,身边人心疼她,就连一惯对子女严加要求的天帝天后都不曾太过严厉的要求过她什么。
因而她很少有愁得连着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时候。
骆瀛问,她也不说。
自从程翌来了之后,她有时候情愿跑去跟程翌说说话,笑一笑,见到他,反而藏藏掖掖,从前总跟他说的一些童言稚语也都没了。
这些变化,骆瀛自然能感觉出来。
就如此时,听了骆瀛的话,莫软软有些不开心似的,她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骆瀛等了半晌,却未曾听见她说话。
他垂眸,浓密的睫毛微垂,遮盖住眼底的诸多情绪,他几乎是用一种哄着莫软软的语气问:“你不是喜欢听程翌说话么,等到了地方,我让他哄你睡,好不好?”
此言一出,湫十和秦冬霖同时侧目,前者大为震惊,后者则慢慢地挑了下眉。
莫软软下意识看了湫十一眼,慢慢抿唇,摇了摇头,又细声细气地回:“我不喜欢听他的声音了。”
骆瀛短暂地愣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调整好神情,从善如流地应:“好,我让云玄给你读话本。”
往常,这样的活都是由莫软软身边的从侍做,但他们这回进鹿原秘境有严格的人数控制,鲜少有从侍能通过比试zz取得名额,有些事,骆瀛便亲力亲为,莫软软有意躲着他,他便让云玄陪着。
云玄也乐得哄她。
莫软软抬眸看着如谪仙一样眉目浅淡的男子,嗫嚅着道:“那……那我若是真喜欢……”
她不知该怎么说了。
骆瀛长长的睫毛动了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这句话里的意思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她是个懵懂而长情的人,可以因为年少的恻隐心将他救下,一路护他上云端,也能因为乍见之欢而让另一个人替代他的位置。
她单纯,心善,人好。
唯独对情之一字,懵懂得很。
她什么都不懂。
但没有关系。
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他愿意做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做一个甘愿臣服在公主冠冕下的忠臣、纯臣。
骆瀛伸手,很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发顶,轻声道:“不论公主喜欢什么,臣都会为公主寻来。”
莫软软似懂非懂,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没觉得什么不对。从小到大,很多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想得到的,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有人双手奉上,她从来都是被满足、被保护的那个。
她看不懂骆瀛那种话语之下藏匿的情绪,湫十却看了个七七八八。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
若是有一天,莫软软开口,想要天族女皇的位置,骆瀛会如何,莫长恒又是怎样的下场。
湫十不敢深想,她朝秦冬霖的身侧靠了靠,手指头又下意识地搭上了他才捻干净的袖口,而在她靠过来之前,她才伸手摸了那头蠢虎的脑袋。
又是一袖口的黑白毛。
秦冬霖才挑起的眉霎时又压了下去。
湫十全当没看见。
她拽了拽秦冬霖的袖子,隔空传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煞有其事地问:“秦冬霖,我有没有夸过你?”
秦冬霖不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眸子清清冷冷的,眼神里明白的写着一行大字:你自己觉得呢。
用伍斐的话来说,他们为麻烦精跑上跑下,累死累活,挨罚找灵宝,反正是只有苦,没有甘,小麻烦精又说不出矫情的感人肺腑的话,得到的最大的甜头,也大抵只有一声甜脆脆的哥哥。
秦冬霖就比较惨了,他连哥哥都没被喊过。
更别说别的好处。
只要宋湫十不惹麻烦,他就算心满意足了。
“那我要夸你了。”即使是隔空传音,湫十也延续了一惯的作风,恨不能跳起来在他耳边嚷嚷:“你听好了。”
秦冬霖懒懒散散颔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能不能说出一朵花出来。
湫十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道:“秦冬霖,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是四海八荒最好看的一只狐狸。”
她说这话的语调又跟上面的蛮横不一样,声调字节拉得长长的,秦冬霖曾亲眼见到的她窝在自己母亲怀里哄人开心,用的正是这种黏黏糊糊的调子,带着一股子女孩子的绵甜,好听得不得了。
秦冬霖从小到大,听过来自不同人的不同夸赞,夸他有天赋,夸他沉稳,夸他处事果决,但唯独没有听过宋湫十的夸奖。
还是如此不伦不类的夸奖。
四海八荒最美丽的一只狐狸。
“湫十。”秦冬霖用手抵了抵眉心,声线如寒霜,泠泠沁沁,语调落下时,又带着点点撩人的气音:“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九尾银狐和九尾灵狐不属一族。”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
九尾灵狐生来便是尤物,他们修行媚术,言行举止,皆令人无法抗拒。狐生九尾,本就稀罕难得,便是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光是站着,便能令人挪不开视线。
那是美貌中的天花板。
九尾银狐则不同,他们同样兼具美貌,但更多优势还是表现在天赋和绝对的武力上,即使在强盛如斯的中州时代,每一只成长起来的九尾银狐都成为了响当当的大人物。
银狐一族发展到现在,秦冬霖是数十万年来唯一一只九尾银狐,没人见过他的原形。
包括宋湫十。
所以她一直对此抱有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我又没看过,我怎么分辨得出来。”湫十一边嘀咕,一边意有所指地去看他,“哪天我看到了,说不定就能分明白了。”
“再说,九尾银狐也是狐,我夸你是最好看的哪里有问题。”她声音含含糊糊小了下去,像是喊了一团棉花,吐字不算清晰:“反正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好看的。”
她话音落下,秦冬霖突然扯了扯嘴角,低而哑地笑了一下,他笑起来一双睡凤眼便生动起来,里面霜雪渐退,春草蓦生。
他头一回觉得,好看这个词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夸人的词汇。
湫十看着他,眼神疑惑懵懂。
“走了。”秦冬霖侧首看着渐渐启动的大阵,声音轻得像是飘飞的柳絮籽,才从唇边溜出来,就弥散在空气中:“好看的小海妖。”
湫十诶的一声,踩着他的影子追问:“你刚说什么了?”
秦冬霖拉过她踏进阵法内,声线懒散地回:“没什么。”
湫十有些得意地笑,眼眸弯成两轮小月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我都听到了。”
“你夸我好看。”
秦冬霖又恢复了往日冷淡得不行的生人勿进的姿态,方才的笑和低语仿佛都只是错觉。
在阵法灵光交织的一瞬,他瞥了眼浅色袖口处格外显眼的虎毛和几根青葱一样纤细的手指,再听着她在脑海中吵吵嚷嚷活力无限,不得到他回答就不停歇的声音,被她吵得脑仁一阵一阵涨疼。
他沉默半晌,道:“是。”
“夸你好看。”
是他心里特别的,好看的小妖怪。
方才还闹腾着不停歇的湫十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有一会没有发出声音,秦冬霖侧首,正好撞见她那双如水洗般的眼眸。
她突然呜的一声,有些感动地道:“秦冬霖,这是我认识你三万年来,听你说过的唯一一句好话。”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再搭理她。
第48章 星冕
山脉中的这个传送阵因为纂刻了神语,显然比湫十之前在古城墙中用的那个好些,千余人的队伍,从重影山脉到镜城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这半刻钟里,队伍安安静静的,云玄开始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镜城的情况。
“我天族的古籍中有记载,镜城位于整个中州的西南侧,西南多水,镜城便是一座巨大的水底城池,居住在此城中的大多都是海妖水仙,因为水晶宫别致,风景秀美,又并不如陆地那样喧闹,古时许多寻求宁静,以期突破的人都会去镜城小住。”
“中州事变,许多古城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可因为镜城在海底深处,所以侥幸躲过一劫,来之前,我曾去请教过从鹿原秘境中出来的前辈,得知镜城的情况跟别的古城不大一样。”
既然都是一个队伍,有着相同的目的,云玄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有关镜城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位前辈说,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曾涉足镜城深处,原本以为是天大的机缘,结果一个不慎,整个队伍,三百七十多人,几乎全军覆灭,只有十个不到的人逃了出来。”云玄话音落下,周遭顿时响起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湫十低眸沉思片刻,道:“是竹笙前辈那一次……”
云玄点头:“就是那一次。”
湫十眸光闪烁了一下,竹笙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竹笙当年进的鹿原秘境时也是同他们一样大的年龄,而跟他们不一样的是,他资质平平,甚至没有直接进古城的机会,是从边城一路突围闯进古城的,最后却力压一众天骄,得到了不得的机缘,成为那一届鹿原秘境队伍中最大的一匹黑马。
从鹿原秘境出去后,竹笙便被天宫学府招收,数万年时间过去,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天宫长老团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湫十爱玩,朋友也多,遍布四海,其中一个是天外天隐世古老世家里的嫡系姑娘,唤嘉年,巧的是,那位名震一时的竹笙对嘉年的小姑姑有些意思,经常去那个世家做客。竹笙脾气不错,被嘉年的小姑姑碰得一鼻子灰也不恼,反而另辟蹊径,迂回行事,常给嘉年带些精致而讨人喜欢的玩意,也会讲一讲当年的事,一来二去的,湫十也混在其中听了几回。
云玄接着道:“竹笙前辈说,镜城七十二座水晶宫,一座比一座凶险,而且镜城的城主脾气阴晴不定,好杀戮,在洪荒时期就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死后更是如此,当年那三百多人,就是因为无意间闯入了他生前的宫殿,无一例外全部丢了性命,活下来的几个,都是进殿前给他奉了三炷香的。”
“等入了镜城,我们会将整个大队伍分成十支小队,每支小队都会有位负责人,之后若是有要进入水晶宫的任务,切记不要发出大动静,进入宫殿之前,先上香。”
说完,云玄朝宋昀诃点了点头,道:“你来说吧。”
这样的场合,其实应该是由莫长恒和秦冬霖出面的,但双方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彼此都了解得很,这两位素来不喜欢说话,凡是这种场合,出声的不是云玄就是宋昀诃。
宋昀诃扫了一眼乌压压的队伍,声线清润,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意味:“据古籍记载,镜城城主名叫星冕,他起于微时,幼年坎坷,成名之后性情古怪,常开杀戮,后效忠于帝后,镇守一城,喜混迹于市井。”
“传闻中这位星冕城主修为登顶,仅次于君主和帝后,镜城也因此成为十二主城中排名前三的存在。”宋昀诃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徐徐道出,他将手里握着的那卷白纸递到伍斐的手中,又道:“所以我要求大家,不论在镜城中遇到什么离奇的景象,都需时刻保持谦逊、警惕以及敬畏之心,任何时候都不许口出狂言,目中无人。”
伍斐见他们都有些紧张,屏息凝神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站出来缓和气氛:“遇见危险的时候,你们站出来说几句帝后的好话,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湫十肩头耸动了一下。
不少人都因为这句话露出了笑意。
湫十的脑海中,琴灵却有些愣怔,半晌,它闷闷不乐地吹了一口气,叹息般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问湫十:“你觉得这个星冕,人怎么样?”
湫十莫名其妙,回:“这种洪荒时的人物,我都未曾接触过,只凭书册上的只字片语,如何评价?”
“这倒也是。”琴灵沉默了好一会,像是不死心似的,换了种十分含蓄的问法:“这样,秦冬霖这样的男子和骆瀛那样的,你更喜欢哪一种?”
湫十脱口而出,理直气壮:“骆瀛怎么能和秦冬霖比。”
每次跟别人提起秦冬霖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嚣张得意,像是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物一样,沾沾自喜,而且明目张胆,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琴灵似乎也没想象中那样开心,它有些烦闷地趴在妖月琴上打了个滚,愁眉苦脸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方才外面那些人说的也没错,星冕的脾气特别不好,说得难听一些,他这个人,一旦杀红了眼,就是谁也不认,像一匹难驯的野马。”琴灵不知想起了什么,声线里蕴上了些微的躁恼之意,声音压低了些:“他根本不通人情世故,自己喜欢便要,不择手段,什么都豁得出去。”
湫十意识到什么,问:“你跟这位星冕城主不对付?”
琴灵没说话了。
有些话,它不知道怎么跟湫十说,也不能说。
它跟星冕也算是老熟人了,洪荒时期,两人堪称帝后的左膀右臂,需要一起共事的时候不少。星冕性情执拗,一根筋到底,而且手段狠毒,杀伐全在喜怒之中,能管住他的人只有帝后。
当年,琴灵掌管内宫事宜,同时在古帝直系长老团中任职,而星冕则代帝后掌刑罚,断生死,笑面虎三个字,冠在他那张温润清隽的脸上再适合不过。
古帝和帝后掌管偌大的中州,此外还有成千上万座边城,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意见分歧也多了,再恩爱的夫妻都有吵闹不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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