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鹿原秘境危险之名甚至超过了机缘,甚至有一回,天外天进去的队伍,足足两百多人,一个没剩,全部被留在了秘境之内,那届秘境试炼结束之后,天外天的几位太上长老气红了眼,甚至被刺激得失了理智要强闯秘境,最后被六界宫的人拦了下来。
但因此,天外天元气大伤,那些天资出色,被赋予众望的种子选手,不论在哪一界,都是未来数万年的顶梁柱,是薪火,是希望,这一件事之后,天外天跌下六界十二世家之列,好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从那之后,天外天就变得格外谨慎,哪怕族内年轻一辈十分想来,那些长老们也只筛选出四成的种子选手参加,生怕再重蹈覆辙。
紧接着就是竹笙那一届,镜城七十二座水晶宫内,天族、妖族、邺都以及其他六界一流势力,死了近三百多人。
还有方才最后出现的那个巨猿,金轮境的实力,这在六界一些小地方,都足够开宗立派了。
如果没有殊卫,今天邺都的队伍,三百多个人,除却圭坉和一些家底丰厚的嫡系以及一些另有机缘的少年,其余的九成九,都得被留下来。
这哪帕是试炼,说句不好听的,这根本就是赶尽杀绝。
鹿原秘境试炼,跟从前完全换了一个性质。
湫十几乎本能的嗅到了一丝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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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城的南面,连绵起伏的海底冰山中。
这里温度极低,海底随处可见的鱼群在片区域几乎是销声匿迹,就连颜色艳丽的珊瑚,奇形怪状和海螺和贝类也消失了踪影。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大型动物,有能占据大半片海域,肚子上长满海草的大鱼,游动起来时,像一块会行走的岛屿,还有十几米长,长着鲜艳鸡冠子的怪蛇。
这十几天,天族和妖族所有外派出去的队伍,都会通过留音玉联系,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一个人将这个城中的地形完整的画下来,送到主队伍的手中,时至今日,秦冬霖和骆瀛的案桌上,已经摆上了数十份地图。
秦冬霖联系湫十的时候,伍斐也在旁边,他原本还在笑吟吟地看笑话,憋了一肚子调侃的话,这几天,他日日的趣事就是来看秦冬霖吃瘪。
光是那句“秦冬霖,你也有今日”就说了不下五次。
可当秦冬霖缓缓撑着桌面站起身,摁着眉心闭眼的时候,伍斐的神情也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能让秦冬霖露出这种类似紧张神情的。
除却宋湫十,别无二人。
那边很可能出事了。
果不其然,秦冬霖切断留音玉之后,便径直朝帐子外走去。
“诶。”伍斐一愣,原本爬满了他手中玉扇的牵牛花和藤像是被惊吓到了,嗖的一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钻进他的衣袖里,他下意识抚了抚袖口,跟在秦冬霖身后问:“这是怎么了?小十出事了?”
正好迎面撞上才拿了一张新地图,要进他帐子的宋昀诃和骆瀛等人,莫软软裹着一件银灰色的貂皮大氅,跟在几人身后。
自从被湫十连说带骂过之后,每当她看见程翌之后,就下意识地远离,十几日下来,又跟从前似的黏着骆瀛了。
“冬霖,正好你在,我们才得到了鹿汇城的地图,云玄觉得跟遗迹图上有些相似,你也看看。”宋昀诃手里拿着一卷折起的图册,他进入他的帐子,将案桌上零散的地形图拂至一侧,而后铺开手中的图册,道:“我方才收到消息,流夏带领的队伍已经抵达海角楼,地形图画好之后便会送过来,只是那边跟我们这离得远,可能还要等几日才到。”
“如此一来,镜城所属十五个大小城池都有我们的队伍,等地形图全部拼凑起来,遗迹图所在的位置也能清晰明朗,一目了然。”
听到这,帐子里的人都真心诚意地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们不想在一个地方拖太久。
遗迹图之后,他们主要的时间和精力都得耗费在帝陵上。
那才是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秦冬霖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折返回帐内,望着那张铺开的地形图,长指点在桌角边的尖角上,缓缓闭上了眼。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纤楚,如女子一般,皮肤又是陶瓷一样的冷白,闭上眼时,那股不好接近的阴翳和清冷便散去七八分,剩下的都是九尾狐一族勾魂摄魄,无可挑剔的美貌冲击。
直到他凌厉的眉皱起来,那股清冷的矜贵的气势才将容貌上的侬丽压下去。
秦冬霖不得不承认,他在正事上分心了。
因为宋湫十,也只会因为她。
那么小一个,本来就是最容易受伤的乐修,偏偏到处闯祸,不老实,现在还学会了逞强。
秘境处处是危险,琴灵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再想想上回她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的鬼样子。
秦冬霖几乎是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副画面。
他长指顿在桌边的尖角上,渐渐的使上了些力。
他想,随便一点小伤小痛。
都够她疼,够她哼的。
“不像。”须臾,他睁眼,执笔在地图上迅速勾画出了五六处明显的山脉、水流和丘陵出来,声音堪称冷静:“镜城有许多山川暗流都是相似的排列方式和流向,两字神语中的玄机甚至比这里还低。”
因为对比地图时也分析过,觉得重合率不高,宋昀诃等人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所以他说出之后,也都没流露出诸如失望或是低落等情绪。
这才十几日,真正的好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这点耐心都没有的话,他们也不该来这鹿原秘境。
“我要出去一日。”说完正事,秦冬霖沉着声音开口,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单方面的通知。
骆瀛和云玄等人左右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皱眉。
“因为什么?”莫长恒问。
倒是宋昀诃反应得快,他顷刻间变了脸色,敛眉问身侧站着的男子:“什么意思,湫十那边出事了?”
秦冬霖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凝着眉,脸色并不好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闹腾起来说的话不过脑子,气话的成分居多,虚虚实实分辨不清楚。
应当是受伤了,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按理说,服用些恢复的丹药便能恢复,这些东西她的空间戒里多得是。
可不看着人,他不放心。
“我不同意。”莫长恒望着这一幕,出声反对,直面秦冬霖寒冽的视线,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对神语有过涉猎研究,能感悟到其中一些不同,你若是走了,我们靠什么分辨?”
这些地形图,都能把人眼睛看瞎。
全靠秦冬霖感悟与神语里相似的那股玄机分辨。
“我只出去一日。”秦冬霖字句清晰,声线冷然:“海角楼的地图至少得用两日才送到。”
莫长恒与他对视片刻后,开口道:“秦冬霖,宋湫十作为带队者,并未用留音玉联系我们请求支援,那边也并没有传来伤亡信息,证明她没有大事,受伤对修士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你自己应该最明白这点。”
“你现在去,根本无济于事,该受的伤已经受了,你既不能替她挨,也不能替她疼。”
末了,他道:“你冷静点。”
秦冬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笔丢到一边,像是耐心被彻底耗尽了,又像是被他的某些言语刺激到,冷静而沉默的外表破裂,露出阴鸷而危险的内里,他一字一句:“我怎么冷静。”
“莫长恒。”
“宋湫十自幼与我指腹为婚,是我未来的道侣,流岐山未来的主母。”
秦冬霖一字一句,声音里满是炸裂般的火气:“这次合作,既是你天族主动找上来的,于人于事上,就该知道分寸。”
“别拿宋湫十跟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比较,那种轻慢的眼神,再被我发现一次,你这双眼睛,可以不要了。”
莫长恒身为天族嫡系太子,还从未被人如此警告和斥责过,他脊背挺直,视线如刀,气氛剑拔弩张。
云玄拉住了他,并冲他摇了摇头。
骆瀛开口:“你去吧,一日之内回来。”
“秦冬霖,希望你不要忘了正事。”
秦冬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出帐外。
“你拦我做什么?!”莫长恒狠狠踢翻了身侧的长椅,语气难得的暴躁:“你听听他说的话!”。
“让他去。”骆瀛收回视线,道:“他情绪已经不稳定了,不让他见宋湫十,留在这和你打一架么?”
骆瀛接着道:“他发起疯来,你招架不住。”
第56章 知道
湫十回到谷雨城的时候,天已经隐隐黑了下来,狭长而幽静的深巷边,屹立了千百年的古树朝四面八方伸展出无数根干枯的枝丫,呈现出没有半分生命色泽的灰黑色,张牙舞爪,形态各异。
因为临近天黑,这几天在城中漫无目的搜查的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安安静静,湫十甚至能听见昌白虎喉咙里细微的咕噜声。它今天扑杀了不少黑雾,玩得还算开心。
湫十脚步停在了漆红色院门前十米的地方。
秦冬霖微微倚靠在院门前,街道边的小树上。他肤色冷白,黑发如绸,眉目清浅疏冷,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看上去脾气就不好的老样子。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湫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他从上到下审视般的视线中,没忍住往上翘了翘唇角,又很快压了下去。再抬头时,已经俨然是一副“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的骄横跋扈样子。
果不其然,她清了清嗓子,说了第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说话时,秦冬霖已经到了跟前,他比她高了近一个脑袋,居高临下看她时,能将她眼底往外淌的笑意,以及脸上强撑着的表现出来的不乐意等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宋湫十心情不畅快的时候,有多口是心非,秦冬霖从小到大已经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回,因而这样的话,他一听,就辨出来了。
“哪里伤了?”秦冬霖的声线有些哑,难得的透出些疲惫的意味。
这几日,接连参悟神语中的玄机,再跟送过来的地图对比,秦冬霖从早到晚,眼都没阖过。
从主队伍驻扎的冰原山脉到谷雨城,相隔数千里,他接连撕裂空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再强悍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住了。
湫十极少听到他这样的语调,也知道他忙,因而磨磨蹭蹭半晌,态度总算是好了些,她看了秦冬霖一眼,小声道:“我没什么事,你其实不必来的。”
这句听起来,倒是真心话。
她站在跟前,发丝用一根浅蓝色束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但气息平稳,活蹦乱跳,确实没什么事。
“天黑了,别站在外面,先进院子吧。”湫十扯着他的袖子,拉他进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秦冬霖侧首,看了眼她搭上来的几根手指,没再说什么,提步踏进了院门。
院子里,殊卫正在被琴灵劈头盖脸一顿骂。
被骂的那个满脸肃然,列松如翠,半个字也不吭。
“我让你去做事,你就是这样做的?”
院内显然布置了结界,里面闹得震天响,外面一个字也听不见。
湫十早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全当没看见似的,拉着秦冬霖一路七弯八拐,入了一座水上凉亭,才慢腾腾地松开他,自己在长椅上坐下。
秦冬霖下意识蹙眉,下颚绷着,站得如一柄经受风雨洗礼的剑。
“你说。”一坐下来,湫十就绷不住了,她绷着一张小脸,用手拍了拍冰凉凉的石桌桌面,颇有那么些公堂审案的意味,语调气哼哼的:“你为什么把流夏留在主队里。”
宋湫十就是宋湫十,她不开心了就是不开心了,女孩子的含蓄内敛,娴静友善,在这个时候,那是半点边都不沾。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妖怪。
从意识到自己被宋湫十刻意冷落这么几天,秦冬霖不是没有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一遍遍回想,他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让心大无比,且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他身边湫十直接无视他。
整整六日。
明明分开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也算十分愉快和融洽,她走的时候,被九尾狐的魅惑闪得眼里都是星星。
直至湫十说这句话之前,秦冬霖都还是没想明白。
听完之后,他沉默了半晌,瘦削的指尖用力地碾了下眉心,问:“宋湫十,这几日你跟我闹,就是因为这个?”
湫十闻言,坐不住了,“什么叫就因为这个?”
“我知道流夏在你手下做事,我从来也没插手过流岐山的内政,但我和她同时带队出来,这是本来定好的,你突然换人,将她留在主队中,让别人怎么想?”
湫十这个人,堂而皇之唬人的时候,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明明是自己不好受,她偏不这么说,将一切因果推到“别人”头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说罢,她看了秦冬霖一眼,道:“你别说没有,那日留音玉里,我都听见她声音了。”
这不是留下不留下的问题,湫十压根不在意是自己单独带队出来还是留在主队伍,对她来说,单独带队出来还好些,琴灵和殊卫的存在也不容易被发现,但问题是,秦冬霖不能特意指定留个女子在身边。
她的声音很好听,落在秦冬霖耳里,又现出些欲盖弥彰的哭笑不得来。
“是有。”秦冬霖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开脱,他颔首,语调由最开始的冷然转而带着星星点点哑意的散漫。
湫十的嘴顿时撅得可以挂油瓶。
那张统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几乎被“我不开心”四个字密密麻麻挤满了。
“十一日前,你带着队伍一路向北,主队朝南而行,恰与流夏队伍同路。”秦冬霖微顿,音色清冷:“你我说话那日,我才令她带着手下队伍,前往望鱼城,画出地形图之后再赶往海角楼。”
他逻辑缜密,记性好得出奇,三言两语般将当日发生的事明明白白铺开摊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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