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额间顿时滴下一颗冷汗。
它长久不应声,像是在思索斟酌着用恰当的言辞回答这个并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而它的沉默,也让秦冬霖意识到了问题。
“怎么回事?”他声音沉下来,带着点点沙哑的意味,气势压人。
“星冕确实,倾心帝后。”婆娑丢下一枚炸、弹之后,飞快道:“君主若是想看,臣可将那段记忆调出。”
这就是回去再说的意思。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气,掀了掀眼皮,看着湫十那张足以颠倒黑白,总是显得无害而纯真的脸,慢悠悠地喊了她一声。
湫十低低地应。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招人喜欢。”
湫十忍了忍,没忍住,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
这要是别人,要不就笑着道谢,要不就羞恼地走开,而宋湫十,她是个例外。
她是典型的禁不得夸,越夸她她就越觉得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就比如此时,她在原地停下脚步,等秦冬霖走到她跟前,她才眨着眼睛,将自己那张巴掌大的脸凑到他跟前,喜滋滋地问:“那你是觉得我性格招人喜欢,还是长相招人喜欢。”
两人隔得近了,她身上好闻的香味便落到秦冬霖的鼻尖上,是一种令人觉得舒服放松的味道。
她的呼吸浅浅地落在他的颈侧,温热的,带着点点痒意,跟羽毛拂过似的触感。
秦冬霖看了她一会,伸手,捏了捏她一侧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平素少见的亲昵味道,喊她的时候,也不是从前连名带姓的称呼。
他道:“宋小十。”
湫十歪头,与他对视。
“我和程翌,谁生得好看?”秦冬霖显然没想过,有生之年,他会朝宋湫十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比修为,不比剑法,比长相。
湫十愣了一下,旋即慢慢地弯着眼笑了起来。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她笑起来格外好看,小小的犬牙也露出来半颗,“你是狐狸啊,九尾狐!长相怎么可能会输给别人。”
“嗯。”秦冬霖慢条斯理颔首,又问:“那性格呢?”
湫十摸了摸鼻尖,又抚了抚眼尾,最后看向自己的足尖,脚下的冰层,不说话了。
她想实事求是说吧,依这人的臭脾气,肯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真要违心说吧,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一向会哄人,要夸他的剑法,修为,长相,她能夸得天花乱坠,眼都不带眨一下。
可唯独这个脾气,这个性情,她硬着头皮倒是敢夸,就怕他不敢听。
秦冬霖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能看穿一切似的。
湫十立刻道:“秦冬霖,我冷。”
她将手伸出来,雪白的指节泛着点点粉嫩的红,今日没戴上那些花的绿的空间戒,根根手指玉一样的白腻,新生竹节一样纤细。
半晌,秦冬霖朝她摊开手掌。
湫十便笑吟吟地凑到他身侧,十分自然地将两只手搭在他的掌心中,懒洋洋地蜷缩着。
他们其实很少这样亲密,湫十手指被掌心的温度虚虚拢住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动什么?”秦冬霖的眸色沁着些许不明显的暖意,他低头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声音还算温和:“不是说冷?”
湫十唔的一声,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任由他牵着朝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你现在是金丹境了?”
她的手很小,骨节细得给人一种一折就碎的错觉,安静缩着的时候,显得十分乖巧。
秦冬霖的心,就随着一路的呼吸,一路细碎的脚步,一点一点软了下来。
他想,这世上,怎么就有个宋湫十呢。
她闹腾的时候,他嫌烦,嫌累,嫌不能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可她一旦安静下来,或是干脆不在了,他又开始发疯似的怀念,怀念她跳起来在他耳边大声嚷嚷,怀念她看戏看到一半,突然脑袋一歪靠在他肩上哼哼唧唧,甚至就连吵架时,谁也不搭理谁的那份稚气,那些啼笑皆非的细枝末节,都突然清晰得可怕。
再来一次,再来两次,也还是让他喜欢得不行的宋湫十。
湫十走到一半,又换了新的玩法,她手搭在秦冬霖的掌心中,却不肯好好走路,非要似方才那样倒退着,脚步时快时慢,秦冬霖没想放开那两只手,便配合着她的速度,一会走,一会停,短短一盏茶的路程,愣是被她带着七弯八拐,走了小半个时辰。
皎皎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跟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阿兄。”皎皎站在雪白的冰层上,几乎和周遭雪色融为一体,她朝着他们招手,声音铃音般清脆。
饶是湫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会被看到,也还是很不好意思,做贼心虚般地将手扯回来,规规矩矩地贴在衣裙身侧。她半个身子躲在秦冬霖身后,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和半只粉嫩的耳朵。
这人,难得有怕被人围观的时候。
秦冬霖任她抓着。
皎皎很快到了跟前,她的脸很小,稚童般的身段,她朝着秦冬霖行了个古老的礼节,而后向着身后虚空招手,道:“阿远,来面见阿兄。”
一名穿着雪色长衫,额间点着红痣的少年现出身形,他显然不是头一次见秦冬霖和宋湫十了,问礼的动作显得娴熟而优雅,声如流水:“淞远见过君主,见过帝后。”
临了,他看着也是一身雪色的皎皎,很轻地笑了一声,道:“与君辞别,当有数世,今日再见,十分欢喜。”
“因冰原之寒流,近日不得脱身,未能及时面见君主与帝后,特前来请罪。”
“你不要说这些文绉绉的话,阿兄现在听不懂。”皎皎去扯湫十的袖子,十分依赖而亲昵的样子。
“我听妖月和婆娑说,阿兄与阿嫂要前往剑冢。”皎皎有些兴奋地道:“我和阿远一同前往。”
破天荒的,湫十被那声阿嫂喊得有些无所适从。
皎皎生怕被秦冬霖勒令不准去,倒豆子一样将话语倒出来:“反正帝陵不久后现世剑冢,我和阿远也是要去的,提前几日和阿兄同往,还能陪阿嫂说些话。”
她小心翼翼地拽了下湫十的袖子,挤眉弄眼地示意,秦冬霖眼神扫过来,瞬间又老实了。
湫十问:“帝陵现世,开启的地点是剑冢?”
不应当是中州都城吗?
皎皎点头,答得理所应当:“阿兄是剑修,帝陵自然是在剑冢内开启。”
她有些开心,凉凉的脸蛋贴了贴湫十的手掌,道:“入了帝陵,阿兄和阿嫂的记忆便能恢复了。”
第68章 少时
皎皎和淞远最终决意与湫十等人同行,前往剑冢。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原本为去不去剑冢争得头昏脑涨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天族那三个心里如何忌惮防范妖族,可面对皎皎和突然出现,看起来也十分不简单的淞远,他们表现得十分恭敬。知道皎皎喜欢肉食,还特意吩咐下去,让天族队伍中的人都看看自己空间戒里,可有从前狩猎捕获的灵兽,最后还真找出些风干了的瘦肉干,被皎皎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撕成肉丝当做零嘴吃。
那日回答完湫十的几个问题之后,妖月就陷入了沉睡,只匆匆留下一句帝陵开启时它再回来,便杳无音信了。
皎皎和淞远来了之后,宋昀诃和天族那几个一商量,觉得多待无益,下了连夜前往剑冢的决定。
这一次,他们还是找的传送阵,就在冰原山川的尽头。
湫十麻木地看着伍斐等人往传送阵里倒灵石,皎皎也跟着看了一会,突然道:“不必再倒了,收起来吧。”
宋昀诃等人不解其意,迟疑地停下动作看向站在湫十身侧,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传送阵不是这样用的。”皎皎走上前,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拂开铺在传送阵地面的一层灵石,露出大阵下神语的一角。她伸出手掌,朝着神语重重地摁了下去,顿时,灵光刺目,整座大阵像是通过某种方式确认了皎皎的身份,立刻放了行。
伍斐便又抚了抚鼻脊,将倒下去的灵石胡乱装回空间戒里。
皎皎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小了,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稚气,而且没有前辈的架子,吃了他们的肉干还会十分礼貌地道谢。这样冰雪可爱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纠正他们错处的时候,饶是以伍斐这样的性格,都觉得有些窘迫。
皎皎做完这些,又挨着湫十,小声地跟她传音:“阿嫂,中州传送阵上的神语中铭刻了长老团和各个城主,以及其他一些有名望有资格来往都城的人的气息,你和阿兄恢复记忆之后,亦可凭借手印来往自如。”
湫十面对皎皎这张冰雪可爱的脸,还有这样的童言稚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种割裂之感,特别是每次听到那声“阿嫂”,她都回不过神来,觉得叫的不是自己。
不错的是,皎皎很喜欢跟她说话,而且说起话来,没婆娑和妖月那么多顾忌。
在传送阵往剑冢的方向运转的时候,湫十忍了忍,没忍住,给皎皎传音,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中州那一场变故,因何而起?”
一夜之间,一个鼎盛至极的皇朝成为死城,无数人被风沙淹没,在地底沉眠,其中总得有个原因。
皎皎歪了歪脑袋,小小的手落在湫十的手掌里,是冰块一样的温度。
她难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着迟疑了一下。
湫十轻声问:“是现在还不能说嘛?”
皎皎摇了摇头,斟酌了下话语,道:“不是不能说,是之前阿兄下了严令,这件事,只能你们自己登上帝陵回看,在这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透露半句。”
“阿兄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所以婆娑和妖月都不敢在这上面多说。”
她如此一说,湫十便大概明白了,古帝会那样安排,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她提前得知,反而不好,便不再多问了。
紧接着,皎皎同她说起了剑冢的情况。
“剑冢确实很危险。”皎皎听完湫十描述的关于剑冢的传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两轮小月牙,声音清清脆脆:“里面横亘着一条阿兄的剑意大道,镇压了许多穷凶极恶的死囚犯。”
“进去的那些人,应当都是死于那些死囚之手,不过阿兄的剑意惜才,见到不错的剑修苗子,会出手救下。”
湫十和皎皎都是活泼爱玩的性子,等最初的那阵不自在过去,就很快凑到了一起。湫十好奇中州奇闻,皎皎好奇六界现世。
不多时,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想象着彼此不熟悉却同样精彩的世界,听得津津有味。
“按照六界的时间,阿兄和阿嫂此时还未成亲吗?”皎皎看了看和淞远说着话的秦冬霖,放轻了声音问,生怕被发现似的。
湫十发现了,远古的人,见了秦冬霖,都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可见即使在中州时期,秦冬霖的脾气也是人尽皆知的不好。
这样的认知,终于让湫十对秦冬霖的另一个身份产生了些许熟悉感。
湫十点了下头,简单说了几句之后,手指微动,有些好奇地问皎皎:“中州时,我与秦冬霖也是自幼相识吗?”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定亲成亲顺理成章,这是他们现世的道路。
说起这个,皎皎也来了精神,她清了下嗓子,说起了中州时君主和帝后的相识过程。
在六界未统一之前,各种势力盘踞,修真门派,世家大族,还有很多邪门歪道层出不穷,这样杂乱无序的环境中,反而催生了另一种生机。各族各界的少年天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并且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节节拔高,飞快成长。
无妄峰峰主的关门弟子秦脩回,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想要摸底年轻一辈的实力,让胜者自省,败者思前路,当时鼎鼎盛名的世家门派,便联起手来,每千年举办一场切磋会,并且根据战绩排名,也给了很多散修机会,一旦展露出天赋,那些并无师承的人便可得到大门派的青睐和拉拢。
排名前十,前三十,前五十,前一百,都有不同的奖励,奖励可叠加,都是对修炼有益的灵宝和秘笈,价值不菲,令人心动。
那一年。
千年一次的切磋会即将来临。
这次举办的地点定在雾溪之畔的一座无人小岛上,而掌管小岛方圆万里的势力,叫司空门。司空门作为当世排名前十的门派,分为内院和外院,门下弟子过万,十分强大。
切磋会是盛事,几乎所有喊得出名姓的势力都会来,每一场切磋会都办得十分热闹,司空门提前好几年就开始布置比试台,长老们忙着督促内外院弟子勤加修炼。
作为东道主,事关脸面问题,他们也有压力。
在切磋赛开始前两天,司空门掌门放了话,这次切磋赛前十,必须有一个司空门的名额。
这个要求其实有些难以达成。排名前十的其他九个宗门,都不是吃素的,那些首席弟子,掌门关门弟子,圣子圣女,甚至一些隐世家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个个都是难缠的角色。
第二天,切磋会便如火如荼的进行了。
可这世上之事,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半个月的切磋之后,切磋会到了尾声,也是真正的重头戏。
那是切磋会的决赛,可以用神仙打架来形容。
司空门的大师姐江絮音,第一轮抽签,直接对上了上一界切磋会排名第一,被称为“少年第一剑”的秦侑回,第二轮运气不好,又抽到了空极宗排名第三的首席弟子温城,输了两场比赛之后,直接掉出了前十。
司空门已经一片哀声。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排名一直在三四十,不前不后的司空门弟子连赢九局,直接进了前五。
坐在上首看着的其他门派掌门皆侧目,其中一位似笑非笑开口:“此女实力不俗,怎么从前从不曾见过?”
“不会是司空掌门临时请来撑场面的外援吧?”
司空门掌门淡淡地瞥了一眼,道:“星宿阁阁主之女,名宋玲珑,挂名司空门内院。”
星宿阁是极北地域那边数一数二的隐世家族,底蕴深厚,处事低调,十分神秘。
一句“挂名”,将其他几位掌门堵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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